那一刻,現場被這悲壯的歌聲震住了,所有的人都鴉雀無聲望着樓上的池小飛。沉寂了片刻,樓裡的工人也齊聲跟着吼起來,隨後被驅趕到更遠的警戒線外面的觀衆人羣中也有人附合着唱起來,雄渾悲壯的歌聲此起彼伏,迴盪在深秋蔚藍的天空中,歌聲中冬妹兩眼不知什麼時候溼潤了。過了一會兒,樓下的警察紛紛擁上樓將池小飛控制住,當兩名警察架着他再從樓內出來的時候,見他兩腕間已帶上手銬,衣裳和頭髮也亂了。走近警車時,池小飛昂起頭又唱起那首“咱們工人有力量”,一句沒唱完警察便按着他的頭塞進警車中,隨後警車便在刺耳的警笛聲中匆匆駛去。接下來挖掘機也調頭離開現場,警戒線很快撤除,眼前的現場漸漸平靜下來。
哪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時候警察發現有人用攝像機拍錄現場,立刻擁過去將那人團團圍住,當場就要收繳攝像機裡的磁帶。
冬妹望去見是一位五十多歲的外地遊客,正大聲與警察爭辯道:“記錄新聞是每個公民的權力,憑什麼沒收我的磁帶?”那些警察哪管他的抗議,有人從他手中奪過攝像機將磁帶取出後纔將攝像機還了他。那遊客仍不服,大聲喊道:“平白無故搶走我的東西,你們是執法犯法,我要告你們!”警察中就有人冷笑道:“知道什麼是法?告訴你吧這身衣服就是法!”旁邊就有好心人勸道:“自認倒黴吧,你告警察告得贏麼?”
冬妹從飯館出來,樓下已見不到李金鑄的身影,見廠子大門前仍聚着一些人,這時候去找他顯然不大合適。便回去胡亂吃了一些,下午上班時心裡仍恍恍惚惚打不起精神。好不容易捱到晚上,吃過了飯先去李金鑄家,
見房門緊鎖着便拐到了廠裡。車間裡機器全悄悄地趴着,靜得有些怕人。
在車間辦公室冬妹見到滿臉鬍子茬的李金鑄正與幾位工友在慘白的電石燈下勸着一位面容憔悴的女人,張工程師見冬妹進來,悄悄告訴她說這就是池小飛的妻子。冬妹無聲地立在燈影下,見這女人已止住哭泣,但兩眼仍紅紅的,便從隨身帶的包裡抽出一張紙巾遞與她。女人擡頭看看冬妹,遲疑着接過紙巾。等這女人平息了下來,李金鑄說:“弟妹,小飛與我二十多年的交情,我會扔下他不管嗎?你放心,要坐牢我陪他去坐。”
女人歪歪地走後,幾人又悶悶地坐了陣兒,張工程師說:“今日這架勢你們也瞧到了,如今小飛先賠了進去,往下局勢還不定怎麼發展呢。”李金鑄說:“是啊,我也在琢磨,這樣下去畢竟不是辦法。以後天氣一天比一天冷,那些老工人總不成整日呆在空樓裡吧?那排房子遲早也要被他們推掉。推掉了臨街房,車間也保不住了。”張工程師嘆口氣說:“命啊,就認了命吧。下一步該想想小飛咋辦,小飛若坐了牢,他老婆不急死也會瘋的。”
李金鑄擡頭望望冬妹,問道:“你說,他們將小飛弄去,會定個什麼罪?”冬妹回道:“經濟法我瞭解的多些,刑法就不大清楚了,但他肯定是犯了法的。我知道有一條私藏槍支彈藥罪,私藏應該也是犯罪吧?再一點他將帶到公共場所也算是犯罪。”李金鑄又問:“你看……會判多少年?”冬妹回道:“這……我就更說不好了。要麼明日我找個律師問問?”李金鑄說:“也好,又麻煩你了。”
幾人又商量應對的辦法,議來議去議到電石燈裡的乙炔氣將要燃盡也
沒想出個子醜寅卯來。張工程師望着漸漸弱下去的燈火說:“洪亮你將燈滅了,任它耗幹了不吉利。”李金鑄便從腳下拿起一塊鋼板下腳料捂在火苗上,傾刻車間裡一片漆黑。張工程師說:“今晚就散了吧,洪亮,連熬了幾夜你也該早些休息了,明日還不知他們會變出啥花樣來。”
送走了衆人,冬妹問道:“伯母還在你弟弟家?”李金鑄回道:“這些日子也沒顧得上管她,你看我這兒子當的。”冬妹說:“那邊有你弟弟、弟妹,用不着你*心了。”
兩人沿着死寂的廠區小路走了一段,冷古丁傳來貓頭鷹淒厲的叫聲,李金鑄見冬妹依然鎮靜地走在她旁邊,說:“我就奇了,你怎麼就不怕呢?”冬妹回道:“不就是沒燈嘛,有什麼可怕的?”李金鑄說:“聽老人講,這裡早先是一片亂墳崗,公私合營後擴建廠子,就將墳平了蓋上這些車間。以後廠子裡就經常鬧鬼,風雨交加的天氣,有人後半夜加班還見過披頭散髮的鬼呢。”冬妹說:“其實死人並不可怕,可怕的倒是活人,壞事都是活人做出來的。”李金鑄說:“這話有些道理。廠子鬧了幾十年的鬼沒有垮,今日卻要毀在活人手裡了。”
秋日的夜空似乎更加高遠,沁着鐵屑般的幽藍。兩人走到金工車間,李金鑄望着車間裡黑黢黢的機器影子嘆道:“我總有種預感,今年又要出事兒。”冬妹說:“你呀,總是疑神疑鬼,會出什麼事啊?”李金鑄說:“文革時期這裡是老保組織的大本營,那年造反派攻打老保,聽老人說兩邊加起來死了五六個,受傷的更多,那場面誰看了幾天都吃不下飯。那時候我年齡小,媽媽怕我出事,天天把我關在家裡不讓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