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的春節後剛上班,我就接到了好友谷哥的電話。谷哥是個有錢有閒的人,自己運營一家音響設備公司,勞逸結合地一邊做着生意,一邊享受着生活,經常去國外旅遊,是我比較羨慕的老闆。他打來電話問我:
“愛團購出事了你知道不?你的貨款要回來沒?”
“不是吧?我們商品一直在上團購啊?沒什麼事啊?”我吃驚地問。
“別光顧低頭掙錢了,上網查查吧,愛團購上頭條了。”谷哥善意的提醒我。
放下電話,我在網上搜索愛團購,查了之後,我驚呆了,網上不知什麼時候鋪天蓋地全是愛團購的負面消息,拖欠員工工資、廠家貨款、商戶回款、老闆宮宇跑路、商戶集體圍堵愛團購總部、愛團購總部人去樓空等消息。
情急之下,我爲宮宇捏把汗,於是我焦急地撥了宮宇的手機,卻無法接通,我發了短信,沒有回覆,我不知道宮宇到底出了什麼事情,只能在網上刷新他的消息。
互聯網上的消息是以幾何式的裂變速度在增長,短短几個小時幾乎全國的用戶都知道了“愛團購捲款跑路”的消息,隨着網絡新聞的擴散,愛團購事件迅速在互聯網上發酵,到了無法控制的地步。
各種各樣的新聞撲面而來......《愛團購融資失敗,宮宇將宣佈破產?》、《愛團購融資失敗宮宇信譽掃地》、《宮宇偷樑換柱只爲躲債》......
幾天後網上公佈了一條消息《愛團購創始人宮宇攜千萬意向資金歸來》。貨款問題幾天內有望解決。中國人的風格是買漲不買跌,大量的平臺用戶開始申請退款,加重了情況的惡化,網上甚至發佈了愛團購辦公樓物品遭員工爭搶衝抵工資的消息,我的心也爲宮宇揪了起來。我從來沒有擔心過張銀匠的貨款,我擔心的是宮宇接下來要如何面對這上億的鉅額欠款,如何收拾這個爛攤子......
每一天我都在網上到處尋找宮宇的身影,終於有一天,我在網上看到了一篇記者訪談。從這篇真實的訪談裡我瞭解到了宮宇經歷的驚心動魄的跑路事件。
宮宇,帶着數千萬元的融資意向,回來了。
這是一個週六的下午,宮宇倒了一杯普洱,接着拾起一本腿邊的雜誌,開始翻看起來,兩眼還偶爾眺向窗外。宮宇認爲,自己已經恢復平靜了。
一個月前,同樣在這個辦公室內,宮宇度過了他有生以來最難熬的21個小時——從早晨8點前到達辦公室,到第二天凌晨5點才離開。那是大年初七,三四百號前來討薪、討債的人員猶如一團烏壓壓的蜂羣圍堵在他辦公室外,而宮宇就像那個捅破馬蜂窩的莽撞少年,在享受了之前驚險刺激的遊戲過程後,其內心也開始因爲蜂羣的歇斯底里,心裡波動起來。
在這“非常21小時”內,小區的派出所政委陪過宮宇。在宮宇當時心裡,全世界也只有把自己關在這個不到10平米的容器內纔算是安靜的。
宮宇知道自己必須走出房間,勇敢面對這一切。“沒有什麼大不了的,無非就是面對大家”,他在給自己鼓勁。但他的解釋,在當時躁動的人羣中,並沒有產生讓他期待的效果。宮宇說,他那會最需要的是時間。
而現在,沙發一側的宮宇表現着他的平靜。然而事實證明,被平靜包裹下的內心深處,宮宇是有焦躁和怨氣的。那心中積壓已久的情緒,在經人挑逗後,還是會順其自然地迸發出來。
也許,這背後有宮宇早已準備好的計劃。他開始需要向媒體表達聲音,來釋放並轉移自身所揹負的壓力。宮宇表示,未來的路已有清晰謀劃,而目前,首先是要保證自己有足夠的氣力仍能夠站在這個舞臺上。當然,這,“就得靠智慧來解決錢的問題”。
宮宇沒有放棄去嘗試各種努力。他需要在1月
20日員工發薪日之前,籌到一筆新款,以解燃眉之急。
在此之前,宮宇並不敢把公司狀況透露給太多的人。“兩軍對戰,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軍中無糧了,你敢泄露嗎?”這是宮宇的管理哲學。他不允許在未動一兵一卒前,自己先被自己困死。同時,與股東的溝通讓他願意相信,在自己最困難的時候,那些已經砸入資金的人,是會幫助他一把的。
但宮宇錯了。他的耐心和妥協並沒有換取原有股東的同情。據宮宇稱,原有投資人希望在以下條件得到滿足後方可再進行投資。這些條件包括,愛團購裁員70%-80%,同時,撤裁除北京以外的所有分站。
這意味着,愛團購將從人數最多的500餘人縮減至100人以上。而一旦這麼做,也意味着原有股東對愛團購業務的戰略放棄,在此要求之下的投資目的,也僅是作爲對員工善後工作的支持。
迫於無奈,宮宇於2012年底,對愛團購進行了裁員,但仍舊保留了愛團購十餘個城市站點。員工規模按要求縮減至100餘人。
在此期間,愛團購也迎來了投資者的財務審計和瀆職調查。宮宇稱,原有投資方派來三個查賬人員進行了爲期三天的調查,什麼問題也沒有,還對愛團購較少的招待費用感到驚訝。這在宮宇看來是投資方對其工作的肯定,可誰知,盼來的卻只有投資方的進一步拖延。
拖延的條件包括,投資總額從數千萬元人民幣縮減一半,此外,愛團購派發給被裁職員工和所拖欠供應商的錢,一共只能是100萬元。這讓宮宇徹底惱怒了。
——錢和創業夢想誰的魅力大?
坐在沙發一角的宮宇,猛然掏出手機,查找着短信,並開始放聲朗讀起來。他沒能抑制住自己內心積壓已久的衝動。他確實已經沉默太久了。
發給他短信的是愛團購一名參與B輪投資的投資人。也正是在這場短信交鋒之後,宮宇決心放棄拉動原有投資人再投資的念頭。
宮宇說,他不會刪掉這些短信,而要將它們一直收藏起來。
短信交鋒內容如下:
宮宇:人(員工)已經走了70%-80%了,如果再不發工資,負面將全面爆發,這樣就達到你們的目的了?
投資人:這是給你上億資金的人的目的嗎?
宮宇:你說的是最初的目的,而我說的是現在的目的。
投資人:你夢想很偉大,但現實很殘酷,你要面對現實。
宮宇:我告訴你夢想和現實的區別是什麼?現實會讓人放棄,夢想會讓人堅持。
投資人:我不給你錢,讓你工資發不下去,看是錢的魅力大,還是創業夢想和激情的魅力大?
宮宇:我會讓你看到創業夢想的魅力和激情的魅力,但別急,它只有在這個公司倒閉之後才能檢驗。現在散去的只是愛團購進一步縮水的價值。
投資人:對資本缺乏敬畏,是你要吸取和銘記的教訓。
宮宇:你給我上億,如果我用來買房子了,那是真給我了;如果賺錢了不分給大家,那是給我了;但這個不是,這是投資。對創業者缺乏敬畏,也是你在今後投資中要吸取的教訓。平等、團隊、互信,哪一樣不需要共同努力?
投資人:三個月之後死,和現在死,是一樣的。我爲什麼要讓你三個月之後死?我現在讓你死,還能剩下一筆錢。
宮宇:你怎麼知道三個月之後一定會死?興許機會就在明天,但在機會到來之時,或許已經死了。只有留得青山在,纔不怕沒柴燒。只有活着,纔有機會。
但爲什麼原有股東就不投了呢?這個問題,讓宮宇反覆沉思過,他認爲,投與不投只是一種表象的結果,而他與原有股東的矛盾的核心是,原本兩種不同思想的碰撞
——堅持與放棄,夢想與現實。
對原有股東的這種觀點和做法,宮宇表現出極度的失望,他把這種失望昇華到了對“錢”的價值判斷上。宮宇仍然相信,錢是有道義、正義的,錢也可能是善良的。所以,幫人的錢,有時也會叫作善款。
——與離職員工對峙的21個小時
2013年的除夕夜,宮宇依然沒有等到那筆追加款項到賬。這是他與原有投資人約定的最後期限。失望之餘,宮宇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大年初一,“愛團購農民工”率先在微博上對他個人作出了聲討。接下來的是,一浪高過一浪的討薪、要債之聲。
宮宇在派出所裡度過了21個小時。爲了安全,轄區派出所政委進來找他交流。宮宇說,我坐在這裡很坦蕩,因爲我絕不會跑路,老百姓的錢,都是辛苦錢,一分不會少,我也一定會還。
宮宇不願對那21個小時展開過多的回憶。他甚至不想去上網,不想去看微博。但宮宇稱,我的太太會去看,她還會把網上的描述告訴我。
宮宇在接受着自己內心與內心的博弈。對外的一面,他努力表現出異常的勇敢與堅韌;對內的一面,他渴望早早地脫離掉外界的塵雜,他需要安靜與時間。
宮宇剛毅的話裡藏着爲自己開脫的一面。“這是法人沒錢了。法人是一個組織、機構,而我只是他們選出來說話的一個代表。欠大家的錢,是法人在欠,不是我一個人在欠。所有的股東,都是以出資額承擔有限責任。但我會永遠堅定地站在大家這邊。因爲我也是拿工資的,我不是隻在旁邊當一個股東,等着分紅的那些人。如果說公司沒錢了,就給我宮宇一個人發,沒給大家發,那我是王八蛋。但我肯定是最後一個拿到錢的人。”
宮宇也表露出他的無奈。“我和史玉柱(微博)不同,在他那個時代,信息沒有現在這麼發達,他也沒有像我在一夜之間就被千夫所指,一下子站在了鎂光燈,這種速度來得太快了。他那個時候,從出現問題到扭轉勢頭,也有好幾年時間。但對現在的愛團購來說,這個時間太短了。”
爲了償還員工的薪水和供應商的債務,宮宇抵押了房產,將所得的300萬元分發給500多名拖欠工資的員工。宮宇也不願意接受投資人一再的麻木不仁。他要通過“槓桿”手段來撬開投資人口袋裡的錢,以延續愛團購的生存時間。
宮宇對投資人說,“我現在已經抵押房產,出了一部分錢了,如果你們再不出錢,我就視此爲再融資行爲,以稀釋你們5%的股權。”
這一次,宮宇贏了。其中一個B輪投資者爲了防止自己股份被稀釋,出了數百萬元,宮宇將這些錢,作爲員工12月的補發工資,全部下發。但宮宇清楚,愛團購要發展,靠這種“槓桿”手段撬過來的錢,很明顯是不夠的。在愛團購的B輪融資中,愛團購與原有投資方竟然簽署有一條年息高達25%的可轉債。這使得三方的融資談判陷入僵局。
宮宇表示,從這筆高達25%年息的可轉債也可看出,愛團購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與原有投資人的貪婪不無關係。盲目的追逐資本,成了宮宇不得不去交的學費。
愛團購的淪落與投資人貪婪有關。宮宇最後強調,投資人選擇項目時要看人,創業人選擇投資人時也要看人,如果人不好,拿到的錢“會跟毒藥差不多”,特殊時刻會置人於死地。
這是我最後聽到的宮宇的消息,幾個月後愛團購正式宣佈破產,在此之前宮宇不知道從哪裡借到的錢,分幾次陸繼返還了張銀匠70多萬的貨款。
我爲宮宇的狀況憂心如焚,在那樣的一種絕境下,沒有人能全身而退,那種無形的社會壓力和債務壓力足以摧毀任何一個堅強的人......
我再一次失去了宮宇的蹤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