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讓我用一個生動,形象,貼切的詞來形容平塘的話,那就是窗明几淨了。
平塘有一位代課的老師,她個兒高高,青絲長長,眼睛大大,鼻子高高,嘴巴細佃。雖然她只是個臨時代課的老師,但每次有人講起,都稱她是許多有錢男人夢寐以求想要娶回家白頭到老的人。
有學問,溫柔又體貼,可以說代課的老師,她是雅娘寨的大家閨秀了。
因而,在她還未出嫁時,說謀的人就踩壞,磨平了她家的門檻。
我知道她家在平塘,故特意前往想一探究竟,果然,這位老師家窗明几淨。
我去的時候沒有遇見她,但我能夠想象得出她平時在家的樣子:
一,講究衛生,喜歡打掃。
二,注重着裝,是實實在在的文化人。
她家也特別,一般的人家窗戶開一個,她家卻開了一排,相信人住在裡面,每個房間的採光都亮晶晶的,像金子一樣閃閃發光。
再一看,全平塘的人家都一樣。
除了平塘,我印象中的屋子不是太普通就全是黑乎乎的,與窗明几淨毫不沾邊。
說屋子黑乎乎,倒不是故意有人把它涮成那樣子,而是可怕的火災。我印象中的黑屋子有這些。
在我還很小很小的時候,一日在學校玩,聽別人說寨背後誰誰家房子着火了,許多人汗流夾背的跑着去救,我跟在大人們後面,等我爬到寨背後着火的人家,大火已經把整個房子燒光了,露出黑乎乎光禿禿的地基。
幾棵大柱碳搭在通紅的木碳堆上呼呼的冒火,鄉親們大眼望小眼,小眼看大眼,無力迴天的站着,拿了盆啊桶啊在那唉聲嘆氣,連木碳都懶得要了,全化成灰吧。
那家女主人坐在房屋後面的高地上抱着從火裡搶出來唯一的一牀棉被哭得死去活來。
都說水火無情,但真正身臨其境了才知道,火多麼可怕。
我默默心痛的想,如果我是那人,大難臨頭時我搶什麼呢?也是棉被嗎?
那天,我從火場回來後一直呆若木雞,難過得一句話也講不出。
第二次和第三次火災,我就看到煙了,濃濃的像巨龍一樣張牙舞爪直衝雲霄的煙子。出事地點離我也近。
這次是七嫂家電視插頭短路起火,又聽說是長期窗明几淨,太陽光照,電器發熱!長那麼大,我從末見過七嫂哭,但那次她幾近哭暈過去。
煙子薰黑了她家許多牆,房子變成黑屋,還好撲救及時,除了電視燒溶了以外,再無其它重大損失。
第三次,我和姐姐,母親三個人正從丫口乾活回來,才走到寨腳,就突然聽說着火了,許多人慌不擇路跑着去救。
我們一看,煙子是自己家的位置,母親着急得工具不要了,全丟在路上就往家裡趕。
走近一看,是隔壁鄰居家,起火的地方是廚房那邊,我們依舊很慌,若燒起來,大家都跑不了,因爲缺水。
學校廁所的糞坑都全給舀出來救火了,因爲發現及時,未造成重大災難性的結果,但雅娘寨另一所黑屋子又出來了,起火原因更是讓人啼笑皆非。居然是鄰居的兒子冷,燒房子取暖。
村裡火災頻發,大夥商議後就湊錢買了一隻大豬做了場法事,用豬挨家挨戶祭火神,灑神水,完了纔拿去寨腳洞處理,煮熟了又拿回學校操場吃。
全村都要來,不然會不吉利。
不吉利黑屋子又多了。
那是個冷到寒冰不破的乾躁冬季,連我的心也凍得疆疆木木,連帶驚悚萬分,好像是永遠冬天了,春季不可能再出現了一樣。
最可怕的一次,也是毀村滅寨的一次。
姐姐不敢打電話,哥哥說:“你不打我打,那麼大的事,應該告訴雅。”
然後,電話通了,哥哥說:“雅,我們家,沒了。”
我說:“嘿!哥哥,沒了是什麼意思。”
我真的是一時半會兒聽不懂。
哥哥說:“沒開玩笑,家真的沒了。”
我說:“沒了,什麼沒了。”不安的感覺瞬間攏罩我,腦袋裡第一反應就是父母,因爲,在我心裡,父母就是家,一生一世的,永生永世的。
待哥哥解釋清楚後,我幾乎是一下子就哭成淚人。
我其實就是一個淚人,一直都是。我的眼淚丫,是那麼多,彷彿流也流不完,淌也淌不盡。
黑房子,黑房子,全是黑房子,我的心更麻更木了,但依舊能感覺到它一下一下地絞痛着,窗明几淨再也沒有了。
我不能接受。
我也不願相信,我一直最相信姐姐的,哥哥也是。可這次,她們真的在騙我。姐姐是十里八鄉公認的大美人,她坐在屋裡,窗也明幾也淨,萬物皆失色。
可這次她卻騙了我。
姐姐在電話那邊不停的罵哥哥,她說:“我就說,這事雅知道了會哭,讓你別講你要講。現在好了,哭了。”
接着電話就斷了,爛電話平時遇水都不壞,怎麼眼淚一泡就不行了,難道是我的淚太鹹?
擦乾淚打開手機,在我模糊的世界裡,發件箱早就有兩張照片在那等了,它們是證據,都在證明姐和哥哥真真的話。
雅娘寨着火,家沒了。僅兩個小時,十幾個大房子就被燒精光。
無家可歸的人流離失所,窗明几淨成了痛,也成了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