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昏黃的路燈下,一個投shè到地上的人影。頎長而纖瘦,慢慢地舒展開雙臂。也可以說是張開了翅膀。
鏡頭緩緩上移,一個穿着蝙蝠衫的男孩正伸直了手臂模擬飛翔的姿勢。
他逆光站着,只能看清他身形輪廓被鑲上一圈暈。
胸前還一閃一閃地亮着一絲微弱的金光。
——HOST8村下智
慢慢地,他走出了路燈的照明範圍,經過黑暗,又走進下一盞路燈光中。
2,
我認爲我可以重新開始。但是我不知道,其實我一點機會也沒有。從來沒有。
第一個,有着狂妄的野xìng,獸一般的眼神,彷彿是帶着一身罪惡的魔鬼。因爲他,我不會再那樣瘋狂地愛上一個人了。我甚至以爲我不會再愛了。但是……
第二個,也是最後一個。單純,明亮,溫柔。他對我意味着太多:救贖,希望,信仰。他給了我愛,然後把它抽回去。我無話可說。他親手把碎片一點一點拼湊膠着,待它完整如初,再親手把它摔在地上,毀成更細小的碎片。
潑出去的愛酒,慢慢地蒸發了。
——安奈惠子的獨白
rì本東京的西區那一帶,衆所周知,是rì本房價最高的地區之一。能在裡面買一套別墅的,不是政治界的權勢人士,就是富商豪客。這裡的別墅設計也別具匠心,每幢別墅都靠着一灘淺灣,別墅的建構不僅融合了rì本傳統房屋的和風,而且也結合了後現代歐美的古典風格。室內裝潢也十分豪華,顏sè的主基調以白sè爲主,大部分採用的是鏤空的金屬門配合納米玻璃,華麗又顯簡約的燈飾,整體感覺非常氣派。
西區別墅羣二區三號別墅,這是安源與惠子兩人訂婚後,惠子的父親安奈長信當做是嫁妝的一部分買下來送給安源的,現在他們也就住在那裡。
那晚,安源看着鬆井遠遠地離開,停留了太久,回到別墅的時候,差不多已經是凌晨一點多了。
他掏出鑰匙,打開了門,發現惠子僵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你還沒有睡?”安源問道。
“已經一覺睡醒了……”惠子的聲音有些顫抖。
“怎麼不繼續睡呢?”
“睡不着,感覺少了些什麼……”
安源聽完後,笑眯眯地從身後摟住惠子的脖子,說道:“少了我才睡不着的吧?”
“不是,即使你現在貼我那麼近,摟我那麼緊,我總還是感覺有所缺失什麼……”惠子淡定地說道,她轉眼看着安源,“今天工作又是那麼晚,你們雜誌社都不讓人活麼?”
安源“嘿嘿”笑道:“你知道的,那家雜誌社本來就很出名,所以裡面的職員競爭也很激烈,下週還要進行業績的評比,我可不想落在別人的後頭!”
“我想,你在這樣下去一定會‘過勞死’的,不過我父親卻喜歡你這一點,若不是這樣,他怎麼可能會同意我們倆的婚事呢!”
“呵呵,你父親真不愧是出sè的企業家,能夠用發展的眼光看待一個人!”
“可是,說真的,我很怕他會反悔我們的婚事!所以我想把婚期提前到二月份中旬,挑一個好rì子,先簡單地舉行儀式,關於宴請……待到三月份的櫻花節,我們再風風光光地辦一次,你說好不好?”惠子的語氣開始有些急促。
安源皺起眉頭,說道:“你怎麼突然想到這個?”
惠子低下頭回答道:“……我想早點結束自己心中的不安……”
“惠子,你又在胡思亂想了吧!”安源笑話道,“不要這樣啦,我幫你熱杯牛nǎi,喝了趕緊睡覺吧。我也累了,洗完澡得抓緊時間休息,明天又是繁重的一天!”
“……好吧!”惠子硬生生地答道。
這一夜,安源感觸得到惠子將自己抱得很緊很緊。其實他知道,惠子之所以這麼急着結婚,一方面是想要真正得到自己,而更重要的是,結了婚之後,她在她父親的企業就會有自己的dú lì資產和股份,雖然這些資產和股份會歸結在自己的名義下,但是作爲婚後共同財產,以及在企業董事會的調控下,惠子最起碼還是會佔據這些資產和股份的80%以上。要知道,企業家都是jīng明很,連自己的女婿都不怎麼放心。所以結了婚之後,他想享受榮華是可以的,但是想插足岳父的企業,那是一點可能xìng也沒有。
他忽然又轉念想到,其實真正不能安心的,不是惠子,而是他自己。他忽然覺得自己陷入一個泥坑,而且可笑的是,這個泥坑就是他自己一手挖成的,現在的他就是被困在自己親手挖成的泥坑裡,越陷越深……
3,
窗外城市的天空飄着雨,路上晃過匆匆的人影,有人打着花傘,有人冒雨前行,雨點零散的節奏擊碎了城市繁雜的喧囂,在大雨的城市裡,無人流連駐足。
他一個人坐在公車臨窗的位置,些許雨點從半開的車窗點滴流落前排空空的塑料座位,些許越界沾染了她的鏡片,視線有點模糊,他輕輕地用手指抹去鏡片上的小雨點。
公共汽車停停走走,不斷地報着一個一個站點對他來說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然後有人從前門上車,有人從後門下車,這是城市裡最讓人習以爲常的事情。他也習慣於不去理會,他要坐到終點,那裡是他懼怕的地方。
離開了雜亂的住所,他心緒依然有點溼冷,乾燥的身體桎酷着早已被自己的莫名澆透的內心,溼冷的心情穿不透身體,找不到風乾的通徑,隨着雨勢越漸沉悶。
他有愛着他的人,但爲何卻倍感寂寞。爲何找不到一個可以寂靜傾訴的角落,心中只能獨自念着曾經熟悉的名字。
是否,他只能一個人揹負一個人的寂寞,一個人哀悼一個人的哀愁。是否,他只能任心事在心頭淤積,堵塞呼吸的通途。
恍惚中,涌出一股衝動。他想要打開車窗,跳出去,任雨透徹身體,淋溼每一寸肌膚、溺死每一個細胞,就算身體被過往的帶水的車輪碾碎也在所不惜。
但他沒有勇氣那樣做。
公共汽車終於到了底站——rì本明真醫院,一個rì本最具平民化的醫院。
重病區410病房外。
“你終於來了!錢……帶來了麼?”婦女焦急地問道。
“帶了……可是還差一點……”男子低聲回道。
“還差多少?”
“三四千吧……”
“……那可怎麼辦……如果今天再不能交齊醫療費,你爺爺恐怕連藥都得停了,更別提做手術了……他的命可真夠苦的,年過半百的時候,兒子和媳婦出差飛機失事,不幸白髮人送黑髮人……還好有你這個孫子留了下來陪他……他盼着能過好rì子,可是現在又查出腎臟有毛病來……真的令人感到心痛……”婦女哽咽道。
“姨母……”
“……你姨母也是可憐人,結錯了婚,現在帶着一個拖油瓶勉強在過rì子……連自己父親的醫藥費都支付不起,樣樣還得靠你這個侄子……”婦女終於止不住悲傷,大聲哭泣起來。
“姨母……別這樣……醫療費我今天晚上就可以湊齊了……我去跟醫生說,叫他推遲一天……”男子不太懂得安慰別人,他拍了拍婦女的肩膀,然後攙扶着她坐到靠牆的座位上。
這時,從病房走出一名護士,邊記筆記邊發問道:
“誰是村下智,病人想要單獨見他!”
4,
“跟那個孩子道歉了麼?”
“道歉了,爺爺……”
“那就好啊……可是小智,你有那麼討厭中國人麼?”
“……沒有……”
“跟我還不說實話?”
“……也許只有一點點吧……”
“爲什麼會討厭中國人?”
“……只是一種感覺,我也不知道爲什麼……”
“……跟你父母的死有關吧?”
“怎麼會呢……”
“我想也是,如果真是那樣,我會覺得你很幼稚很無知!”
“爺爺……”
“小智,我希望,你能和你父母親一樣,做一個有責任,能包容,心地善良的人……若真能這樣,你父母在天之靈也能安心啊……”
“放心吧,爺爺,我會的……”
“……那孩子收了那個瑪瑙石了?”
“嗯,收了……”
“那可是你父親第一次去中國出差的時候給我買回來的禮物呢!那時候,他還給我帶了一些中國料理,不過都是速凍的,帶回家的時候都壞掉了,真是可惜!後來又給我帶了些絲綢,茶葉什麼的……那天他打電話過來說又要去中國出差,說這次要帶給我些喝茶用的陶瓷杯,可是卻……”
“爺爺……”
“你父親永遠都不知道我要什麼……不過還好,他沒能給的,你都給我了……只可惜是我享不了這個福啊!”
“爺爺,您別這麼說,這樣……我會難過的……”
“呵呵……那就不說了!村下……”
“怎麼了,爺爺?”
“我突然想見見那孩子……你能不能邀他出來,我們大家一起出來吃個飯什麼的?”
“可是……您現在可以出去麼?”
“放心!我還沒到那種只能癱在牀上生活的程度,我也想出去走走,老是呆在這個房間,估計悶也悶暈了,呵呵……”
“……您真的要見他麼?”
“當然是真的了……怎麼你不願意?”
“不是……我只是擔心你的身體……”
“我都說沒事了……吃頓飯能出什麼問題,你呀,要誠誠懇懇地把人家邀請出來,知道麼?”
“……好的……”
“你這小子!對了,你是不是說他請了三天病假?”
“是的,怎麼了?”
“生病的人要有人照顧,明天多煮一份粥給他送去吧!”
“爺爺……”
“這是命令,你就照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