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遊學至此,難道是對農事有興趣?倒是難得!”
對很多讀書人來說,讀書是爲了什麼?
爲了能夠通過科舉取士出人頭地,而這農事上的知識,卻並不能給他們帶來科舉上的助力,自然也就導致很多人通過科舉考出來做官,連莊稼是怎麼長出來的都不清楚。
但這場合,他身後還跟着一串官員,實在是不適合打招呼,所以也就是盯着蘇子籍看了兩眼,就從蘇子籍身側過去了。
蘇子籍則微微轉身,望着此人離去的背影,有些怔忪。
“這就是順安府的知府祁弘新?”與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
本是喃喃自語,卻不料有人在一旁竟回答了:“的確是祁弘新。”
“其實,此人以前也不是這樣,年輕時,也是出了名的俊雅之人,很喜歡風雅之事。”
“只是自從做了小郡的郡守,就再沒升遷過,哪怕做再多事,也不過是平調去別處,時間久了,也就棄了升官的心。”
“現在他一門心思撲在了民生上,許是環境也在影響人,久而久之,就變成了這樣。”
這幾句話,既有感慨,亦有着淡淡的佩服。
最後此人更說:“不過,因此也得了好大的功德。”
說話間,就已走到了蘇子籍的近前。
蘇子籍笑着朝來人躬身行禮:“見過學士。”
原來這突然回答了蘇子籍的,竟不是別人,而是之前在官船上決定要來順安府的劉湛。
換了一身道袍的他,卻笑着說:“私下不必多禮。”
他本來出發的比蘇子籍晚,但因蘇子籍一行人一路上走走停停,並不是直接過來,而去了各處,耽誤了一些時日,反讓他後來的人走在了前面。
這個人的突然出現,讓蘇子籍頓時升起一絲警惕。
哪怕劉湛對他的態度一直不錯,但以前利用欽差進攻過龍宮,這次又與齊王的人爲伍,其心難測。
蘇子籍試探着,接着說:“《禮記》說,有功德於民者,加地進律,不過這功德與你說的有區別——道門也竟這樣說?功德,好像是梵教的說法。”
“我們也有的。”劉湛倒是不介意有人這樣說,不過,也沒就着這一句解釋,而是轉而又說起了祁弘新。
“祁大人已不是第一次,甚至不是二三次知府了,在此之前,他已經五任郡守或知府,每到一地都造福一方,尤其對農事十分上心。”
“不說所有人都感激,其實,也能算是一句萬民感激了。”
“每次任期滿了離開,都有人送上萬民傘。”
“別的地方官任期滿了離開,其實也有萬民傘相送,但多半是早就暗示準備了,而不是百姓自發所送。”
“由此可見,此人的確是做了很多務實的好事,這樣的官員,自然是有着功德。”
這樣說着的時候,劉湛也忍不住感慨。
其實他也沒想到,自己會在這種農田邊上看到蘇子籍,還恰好看到了他翻土查看。
本來他一路趕來,是想着再看看蘇子籍的氣相,好推算一番,結果見了這一幕,本就有的一絲欣賞,就頓時多了些。
性格剛強的劉湛,雖對妖族不論好壞皆誅殺,但這不僅是因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更關乎門派內部的利益。
對於同類,他的喜好則固定得多,也好分辨的多。
他欣賞的是有着爲國爲民之心的好官,雖這種欣賞並不能干擾他做事的決定,但無傷大雅的事或順手而爲時,也不介意給這樣的好官幫個小忙。
像這蘇子籍,雖然讓劉湛看不透,之前還生出了忌憚,但觀其言行,還是個在意民生,而不止是隻知道讀書的人,這一點,在新進士裡實在是難得,劉湛對其自然難免又多了一點好感。
畢竟這樣一個相貌不俗、氣質出衆,又文采風流天資過人的少年,只要不是嫉賢妒能的年長之人,又沒有什麼國仇家恨,就很難不去欣賞。
“可惜的是,哪怕他出身清白,本不該有問題,卻仍讓我有些看不透,而且現在也成了新科狀元,進了官場,倒不好收他進道門了。”
“這樣的好苗子,錯過了,着實可惜!”
莫看他已收過兩個正式的徒弟,身邊得用道童更有着幾個。
但第一個徒弟之所以會收下,是因爲當年形勢所迫,不得不收,摻雜了一些政治因素,不夠純粹。
第二個徒弟看似是巧合遇到,因此收了,實際上,卻也是因爲不得不收,當初是爲了龍宮的事,後來則是對方因龍宮的事受了挫折,損了氣運,與他之間有了因果牽扯,已是扯不開,索性只能一直帶在身邊教導。
真要無所求,只看天資收徒,對劉湛來說,反倒會要求更高一些。
起碼作爲能傳衣鉢的人,各方面都要在他眼裡毫無疑點,免得到時反給道門招進了賊人來。
蘇子籍天資是夠了,可惜欠缺了一點緣法。
“至於現在,人家已經是堂堂狀元,代理郡丞,尹觀派雖大,也招攬不了這樣的弟子了。”
遺憾的念頭一閃而過,劉湛沒有再說下去。
蘇子籍不知就這麼一小會的工夫,劉湛竟然想了這麼多,甚至起過一瞬想收他爲入室弟子的念頭,若是知道了,怕就要心情複雜了。
他聽了劉湛的話,只是點了點首:“原來是這樣,做官一心撲在民生上,倒是個好官,也無愧於民了。”
劉湛也不在意他是否真的這樣想,自己看着祁弘新一行人離開的方向,袖手而立,嘆:“可惜的是,巧婦難爲無米之炊,府內虧空七十萬兩,再想做事,也是有心無力。凡是做事,哪樣能離開銀子?沒了銀子,他怎麼辦事?難!”
蘇子籍故作驚訝:“七十萬兩?怎麼可能虧空這麼多?”
劉湛倒不介意在蘇子籍面前表現出消息靈通的一面,順安府的事雖然不是每個官都知道,但像他這樣的身份,結交的人不少,若要知道,也很容易。
所以他直接就回答:“這是筆糊塗帳,說起來,還和皇上十一年前巡查到這裡接待有關,當時就虧空了十一萬兩。”
“以後有的歷任知府貪污,有的是最近治水借去,這花銷嘛,莫說是七十萬兩,就是七百萬兩,想花出去,也有的是辦法。”
這話說的,卻帶上了幾分嘲諷意味。
想必這七十萬兩之中,被貪污了的那部分絕不會少。
“但是,錢被拿出去容易,要討債卻難了。”
“貪污的且不說,必然是要不回來了,治水衙門最多今年也只能還十萬兩,這還是往多了說,再遇到什麼事,怕是十萬兩都沒有。”
“可這,就苦了後來想辦實事的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