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取了這《梅園隨筆》,竟在燈下仔細翻閱。
和許多人想的不一樣,就算是嚴肅記載,“雜記”和“叢談”這一類門目的設立即已成普遍慣例,一般被視“徵材之所餘”,具有保存瑣碎資料的功能,免的修繕後反失了原趣。
因此“雜記”保存了許多街談巷議、軼事奇聞等內容。
這本書的作者是前朝之人, 少有才名,爲官政治勤政頗有聲望,但仕途不順,只當到縣令,以後辭官隱居,吟詠其中,這講都是一些故事,其中大部分是教導人的故事,但也有一些怪異。
皇帝之所以翻找這本書, 就是因在多年前看到過一個故事,在發現九龍儀有了變化,勐就想了起來。
但已過去多年,他早就忘了故事在哪位置,只能一頁頁翻找,終於找到了具體的內容。
“命數之奇矣!”
皇帝仔細看了,故事內容與記憶中差不多,細節上彌補了時間帶來的缺漏。
總的來說,這故事看起來有些平,並無驚心動魄的情節,從頭到尾都似乎並無高潮, 只平靜講述一個小故事。
說是有一個人,本是錦繡之命, 相士朋友曾斷言,家有餘蔭累德,雖考中進士時有些晚,但福氣都在後頭, 不僅壽命能過九旬,且能做到叄品的貴命!
這老人當時被斷命時還只是七品縣令,剛剛考中進士不到叄年,已四十將近五旬的年紀。
後來果然如相士朋友所說,官途雖不是非常順利,但也穩步向上,最終已是到五品,比相熟大多數同科進士走得都穩。
結果在五十五歲上下時,老人突然病了。
只不過是染了風寒,遲遲治不好,最後整個人都衰弱不堪,眼看就不成了。
相士朋友來看望,一見他的臉,就頓時大驚:“怎會如此?”
原來,他這一病,竟讓整個人的命運都發生了變化!
“你原本能活到九十一,七十歲回鄉前是叄品官身,雖致仕了, 還有皇帝看重和賞賜, 可以說是衣錦還鄉,還能再享二十一年的悠閒富貴, 最後無病而終,死後還得美諡,一生十分圓滿。”
“但你這一病,一切都變了,你這次若不死,恐怕也只能再活叄五年,且只能止步五品!”
“這一病,竟讓你的命數,無論壽命還是富貴都大半凋零了!”
相士朋友很是感慨,這時獨子這時進來伺候湯藥,相士一看老友這兒子,神情越發驚奇。
“雖你命數大半凋零,但你這一子,卻多了羽翼!”
“我當年來見你時,你這兒子只有富貴命,卻無仕命,只能考到舉人,再往上就不成了。”
“可現在再看,你這兒子竟有了金榜題名之相,雖排名不會太前,但以後怕亦能中進士,可見天道之數,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這官人聽了,頓時就明白了緣故,雖然鬱悶自己命數凋零,卻又欣慰家族後繼有人。
這個故事,所講的就是這個內容,無非是道德教化,既不好看,也不精彩,道理也不出奇。
可皇帝細細看了數遍,突然之間一念。
“難道是朕這次,沒有打擊到太孫,反使他更得了些天命?”
“又或者,是你存在,使朕的命數,自然轉移了些?”
只是一念,皇帝又覺得自己疲憊多了一分,呼吸也多些腐壞的氣息。
“不,朕纔是天子,朕纔是天子。”
皇帝立這個太孫,就是希望能養龍爲自己所用,可成了太孫纔多久?就有這樣的成就,真能這麼快就積攢七成,這本該讓皇帝感到高興,可又怎麼能高興得起來?
皇帝只感覺着鬱郁,似乎喘不過氣來。
深吸了一口氣,皇帝目中火花一閃,隨即沉靜下,自言自語:“也罷,就讓你知道下,這錦繡江山,治理可是大不易……來人!”
隨着這一聲,一直在外面小心等候的值崗太監立刻就推門進來,這是個叄十餘歲的太監,看起來很是精幹,垂着頭等候吩咐。
皇帝掃了一眼,澹澹說:“調出去年上月九日關於糧庫的檔。”
“是!”太監立刻應了,快步出去。
“去,在內檔中,調出上月九日的檔,速速送來!”一出去,太監就立刻吩咐小太監。
皇帝批閱的一切檔桉都有管理,不一會,小太監就找到了這一檔,將資料用托盤託着遞到他手裡。
太監再次進了御書房,將這厚厚一疊摺子交給了皇帝,皇帝取過了,隨便翻開一頁,第一眼就看見了自己的硃筆批閱。
皇帝先不看,慢慢踱着,只喃喃說着:“父皇得了天下,朝乾夕惕如履薄冰,早起五更,夜伴明燈,纔在位十一年就龍御歸天了。”
“朕自繼位來,日夜勤政,不敢有絲毫怠慢,還是有許多不周全的事,當皇帝真的辛苦。”
“可朕這樣辛苦,別人卻還不肯給朕輕鬆些,總是尋朕的麻煩!”
皇帝說話,太監躬的身子更低了些。
“唉,罷了,知我罪我,其惟春秋,你退下吧!”
“是!”
這些都是曾經彙報到皇帝這裡上個月九日的所有事,基本上能在皇帝這裡留了檔,都是比較重要的事。
其中有好事也有壞事,不過這一日檔中有幾份卻明顯是壞事,皇帝翻看了一下,取出一份,細細看去。
幾個太監守在外面,見太監進去不一會就出來,也不奇怪。
“你們繼續在這裡守着。”因着時間到了,太監沒有繼續在外面伺候,而是讓人替代着自己,叮囑幾句就匆匆離開。
太監才離開前面宮殿這邊,就繞了路,去了一個偏僻小院裡。
在這裡住着的,就是曾經的督公趙公公。
因着趙公公的督公位置被馬順德給佔了,之前又因舉子鬧事的事勸阻皇帝,被皇帝先遷怒,隨後安撫了卻不再用,在宮裡的地位是直線下降,較之之前被再次啓用前還要更嚴重。
原本大家覺得可能再起復,現在很多人都覺得,這一次,趙公公必是徹底失了聖心了。
太監一進來,發現院裡無人,正屋門虛掩着,輕輕敲了兩下,裡面傳來熟悉的聲音:“進來。”
“哎喲,趙爺爺,給您請安了,您這是在看書呢?”
因在房內,燒着木炭,趙公公只穿了件外袍,系一條帶子,手裡還拿一卷書坐在靠窗亮處,看清屋內情況,這太監的臉上頓時閃過一絲驚訝,搶上一步請安,並且說着。
這太監與趙公公淵源很深,不僅是被趙公公提拔起來,更曾經受過趙公公的恩惠,免去了一場死劫,雖沒有認趙公公做乾爹,但在趙公公落難後,也一直是時不時來探望,缺什麼也會給籌備,可以說現在二人之間的關係,較之過去還要更親近一些。
“是你啊,胡懷安。”趙公公目中火花一閃,擺了擺手:“是呀,這是前朝徐墨的詩,可稱海內獨步,皇上曾經賜給我,過去卻很少閱讀,現在細讀精研,收益實在非小。”
聽了這話,太監不由暗暗佩服,目光異色一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