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子裴可不知道他的風流韻事已經傳遍京城,傳入皇宮,傳到蕭幀的耳朵裡了。上午捱了老爹的一頓打,他自然把這頓打又記到了言非默身上,趴在牀上想着到底該如何報復這個小人,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恍惚中,他好像回到了第一次見到言非默的那條小溪邊。京衛營地設在京城近郊,二面環山,背靠京城,營地的東西向各有兩條河流過,交匯後流入京城。山上山水豐沛,後營地有條小溪,溪水幽深而清澈,士兵們閒暇的時候總喜歡在這裡戲水。
“現在是操練時間,你偷偷溜出來在這裡幹什麼?”蕭子裴依稀看到他騎着自己的“飛雷”,居高臨下地看着坐在溪邊出神的言非默。
言非默轉過頭來,衝着他展顏一笑,讓在軍營裡看慣了各種男人們粗獷大笑的蕭子裴不由得呆了一下:原來,男人的笑容居然也可以是這樣溫文秀氣、淡雅從容。“這位將軍,這軍營太大了,在下好像迷路了。”言非默的聲音很好聽,在這幽靜的山谷中顯得有些空靈。
他從“飛雷”上跳了下來,狐疑地問:“你是哪個編隊的?”
“在下是吳都尉手下的文書,姓言單名一個止。”他笑笑說,順手摘下了一片葉子,放在嘴邊嗚嗚地吹了起來,曲調悠揚,煞是好聽。
“怪不得,看看你這麼秀氣,也就只能噹噹文書,”蕭子裴喜滋滋地走了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卻敏捷地閃到一邊,吶吶地說:“將軍,我昨晚睡不慣落枕了。”
蕭子裴不免有些尷尬,剛想幫他指路回營地,卻見他眼睛一亮,雀躍着指着山裡說:“將軍,快看快看,有個兔子,跑出來了!”
蕭子裴轉眼一看,果然,樹叢裡有一隻白色的兔子,正瞪着一雙紅色的眼睛,膽怯地看着他們,他緩緩地從後背抽出箭,拉弓搭箭,正要射出,卻見言止瞪大了眼睛驚愕地看着他,一個箭步衝到他身邊,拉着他的手往上一擡,頓時“咻”地一聲,那箭飛上了半空,一頭扎進樹林不見了,那隻兔子自然也“咻”地一聲不見了。
蕭子裴回頭瞪了他一眼,而那個言止卻笑嘻嘻地說:“將軍,就讓它從哪裡來回哪裡去吧,你的肚子太悶太小了,它呆在裡面一定難受死了。”
“那你剛纔叫什麼叫,難道不是想吃兔子肉嗎?”
言止不好意思地說:“對不住,我只是太高興了,我從來沒有看到過兔子,是我大驚小怪了。不如這樣,我去伙房偷點東西給你賠罪吧?”
蕭子裴眼看着夢裡的自己喜滋滋地跟着那個言非默往伙房走去,不由得急得一陣大喊:“蕭子裴!你這個大傻瓜,他是在騙你呢,別去,去了你就上了他的套了!”
這一喊好大的力道,蕭子裴頓時從夢中驚醒,睜開眼睛,言非默不見了,眼前是軟乎乎的被褥和枕頭,他怔怔地發了好一會兒的呆,那時候不知爲什麼,他特別喜歡言非默,以爲他是個文弱書生,在軍營中對他百般照拂,誰成想他居然是一年一度的京城武擂的擂主!
一想到這裡,他又惱火起來,真心相交而對方卻處處提防,事事相欺,這種小人!門口傳來了敲門聲,蕭淺走了進來:“爺,大殿下過來看你了,正在外面書房呢,快起來吧。
大殿下蕭鴻比蕭子裴年長一歲,兩個人從小一起長大、一起讀書,從小開始兩個人就不對盤,跟着方太師學詩文時互相貶低對方,散學後動不動就扭打到一起,明着蕭鴻打不過蕭子裴,暗地裡蕭鴻幫手多,蕭子裴吃了不少暗虧;後來蕭子裴師武從程老將軍,兩個人見面的機會少了,年紀也大了,見了面這才客客氣氣的。成年後蕭鴻另分了信王府,和蕭子裴漸漸熱絡起來,偶爾也請他到府上喝茶看戲。
蕭鴻繼承了馮貴妃的容貌,長相俊美而稍偏陰柔,一見蕭子裴就哈哈大笑:“恭喜子裴,聽說你找到意中人了。”
蕭子裴滿臉怒意:“殿下休要再取笑我了,這是誰傳出來的謠言,讓我知道我宰了他。”
蕭鴻忍住笑問:“原來是謠言?怪不得,我想風流倜儻的子裴怎麼忽然轉了性,不愛紅妝愛綠顏了。”
蕭子裴一拍桌子,桌上的茶壺都跳了起來:“我這就去宰了那個言非默,蕭淺,快去備馬,我找他打一架這下這留言總不攻自破了吧!”
蕭鴻呵呵一笑,問:“子裴怎麼一碰到他的事情就失了分寸,那言非默有多狡猾你又不是不知道,到時候他大門一閉就是不出來,你這樣在他門口叫陣不是反而讓人多說閒話?到時候被五叔知道了又要一頓好打。”
蕭子裴怔了一下,看了看蕭鴻,狐疑地問:“殿下有什麼妙法?”
蕭鴻神秘地一笑,湊到他耳邊說:“以退爲進,欲擒故縱,子裴,這個言非默來歷古怪,必然守着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古人說的好,打蛇要打七寸,你要是把他的秘密找到了,他言非默是要圓還是要扁,還不是由你說了算?”
言非默從宮中出來已經是申時,途中又碰到了佯做偶遇的小皇子蕭可,在允諾了下次專程陪他去行宮圍獵之後,才讓小皇子心滿意足地放他出宮了。秋日的京城氣候宜人,風吹在臉上都帶了股桂花的清香,言非默沒有騎馬,牽着自己的那匹白馬,緩步走在街道上,享受着這難得的悠閒一刻。
不知怎地,他的白馬嘶叫起來,言非默撫了撫它的鬃毛,寵溺地說:“小銀,你是不是也在這京城呆膩了?快了快了。”
白馬煩躁地踏了踏蹄子,衝着前方揚了揚脖子,言非默往前一看,只見蕭子裴牽着“飛雷”正衝着他笑呢。
言非默愣了一下,他沒想到蕭子裴居然還會走出王府,還會很他在這個衆目睽睽之下打招呼。他想了想,樂呵呵地走上前去,親暱地說:“子裴,聽說你被慶王爺狠狠地打了一頓,我正想前去王府探望呢。”
蕭子裴聞言心裡忍不住抽了一下,面上卻一副不以爲意的樣子:“我父王那頓打,就是給我撓癢癢,不然我母妃還不得找他拼命。倒是你,有看你剛從宮裡出來,沒有被皇后娘娘罰跪啊,你那身子骨,罰個一天就受不了了,不如我去替你求個情。”
“怎敢勞煩子裴啊,你要是在宮裡有個三長兩短,我這羽林軍頭頭不是要被慶王爺剝了皮了!”
“怎敢對言弟動手?言弟可是宮裡的紅人,腳一跺,這皇城都要抖三抖啊!”
兩人相對而視,眼神中彷彿有看不見的火花四濺,不一會兒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從皇宮到言府不遠,兩個人一人牽着一匹馬,緩步走在大街上,一個溫文爾雅,一個俊朗英武,惹得路旁的人忍不住往他們看過來。京城的人對這兩個人都很熟悉,有面熟的還笑着衝着他們打招呼,語聲稍帶曖昧。
“言大人,蕭將軍,今天兩位怎麼走在一起了啊?”
“言大人,蕭將軍,今天兩位氣色都很好啊!”
“言大人,蕭將軍,今天真是好天氣啊!”
言非默擡頭看了看陰沉沉的天空,不由得哭笑不得,胡亂點了點頭,加快了腳步,盼着身邊這個人受不了這些策馬離開。偏生蕭子裴今天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藥,雖然臉上有點僵硬,卻愣是陪他走到了言府。
一到家門口,言非默在心裡長出了一口氣,笑眯眯地朝他拱了拱手:“多謝子裴陪我回府。不過子裴今天興致高漲,莫不是王府裡沒有你容身之地了?”
蕭子裴彷彿沒有聽出他話語中的譏諷,嘆了一口氣,略帶憂鬱地說:“子裴,昨晚發生這麼大的一件事情,你要對我負責啊,這樣吧,我們去你府裡細說。”說着,他自來熟一樣地把“飛雷”交給門僮,快步往裡走去。
“哎,你,你等等!”言非默有點急了,這讓他進去還了得,聽雲非和他打起來不可!他身形一縱,一下子就攔在蕭子裴面前,陪笑着說:“蕭將軍,在下府裡寒酸的很,不如這樣,我們一起去外面喝一杯吧。”
蕭子裴的眼睛一亮,一把拉住言非默的手臂:“非默你太客氣了,聽武陽說,你家院子裡有株杏花樹,那誰!去!去我王府裡拿罐梅子酒來”
言非默下意識地一個反手小擒拿,正要發力,只見蕭子裴眯起眼睛,從齒縫裡吐出幾個字:“言大人,在下正二品,比你的不多不少,高了兩個品級。在大街上鬧起來,只怕不太好看吧?”
言非默定定地看着他,漸漸地浮起一絲微笑:“子裴真是說笑,在下盼着你來府裡把酒言歡好久了,今天終於如願以償,言七,還愣着幹嘛,趕輛大車去,就說小王爺要把酒窖裡的酒搬到言府來,一罈都別拉了!慶王爺要是問了,就說小王爺今天在言府不醉不歸!”
說着,他心一橫,手一沉,握住了蕭子裴的大手,他的手乾燥有力,骨節分明,手心隱隱有着操練兵馬武器時留下的老繭。言非默的心不由得一跳,無暇細想,拉着他大步往言府的大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