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子裴氣沖沖地往前走着,耳朵卻敏銳地聽着身後的三個人聊天。
“先生是不是經常雲遊四海?看起來先生好像什麼都懂。”方文淵問。
“年少時候喜歡無拘無束,因此走遍過大江南北。”莫急答道。
“先生已經年過而立了吧?還沒成家嗎?”蕭可問。
“身無長物,不敢成家。”莫急答道。
“先生一定在說笑,看你的錢袋子也不象身無長物的樣子,更何況你身懷絕技,一定有很多人趨之若鶩。”蕭可笑着說。
“對,先生在江湖上一定有好多家吧,每個家裡都有紅顏知己在翹首以盼,畫本里都是這麼說的。”方文淵不由得悠然神往。
“對對對,先生這麼會過日子,還懂得討價還價,一定是個溫柔的好丈夫。”蕭可見莫急有些尷尬,愈發得意了,調侃說。
蕭子裴終於忍不住了,嘲諷說:“原來先生這麼風流,倒要請先生教教我,怎樣才能做到象先生一樣無心無情?”
他一出口就是語氣不善,後面三人頓時就沒了聲響。
“還有,小弟你回去別忘記還錢給先生,省得先生到時候又身無長物了。”蕭子裴又冷冷地補上了一句。
“大哥你放心,不就是九十兩銀子嘛,回去我就拿二百兩給先生,一半算是賞錢。”蕭可說。
“小公子不必如此,”莫急淡淡地說,“要知道這一百兩銀子能讓普通人家過上兩年都綽綽有餘,你賞我,不如賞給食不果腹的窮人家。”
蕭可頓時吃了一驚,吶吶地說:“一百兩能讓普通人家過上兩年?這這是怎麼過的?”
“小公子今後多出來走走便知道他們是怎麼過日子了。”莫急說。
蕭可頓時收了玩笑之心,和方文淵細細打量氣路邊的行人來,兩個人湊在一起,不時竊竊私語。莫急不着痕跡地看着他們,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
“先生在笑什麼?”忽然,蕭子裴的身影在他耳邊響起。
莫急驟然看見蕭子裴的臉在他眼前放大,不由得微微一驚。
“小公子豁達聰穎,真是很討人喜歡,是不是?”蕭子裴神色黯然地看着蕭可,問道。
莫急摸不準該怎樣回答,說不是吧,對太子殿下有不敬之嫌,說是吧,看起來蕭子裴一定不喜歡這個答案。“小人和小公子不熟,不知道該如何作答。”想了半天,他模棱兩可地說。
蕭子裴沒有追問,牽着驚雷獨自往前走去,莫急也默不作聲地跟在後面。不一會兒,將近晌午,蕭可和方文淵找了一家酒家,準備嚐嚐地道的東涌美食。
客棧里人不多,小二殷勤地迎了上來,把他們安排到了二樓的雅座,推薦了幾個地道的本地菜餚,又問:“客官要不要聽小曲兒?幾位真是好運氣,今天來彈琴唱曲兒的是我們東涌府有名的歌姬,平常人都聽不到呢。”
蕭可饒有興致地說:“好,京城的時候沒能聽到紅袖樓的花魁的小曲,今日來聽聽東涌的小曲。”
小二樂顛顛地領命去了。
蕭子裴忽然微微出神,過了一會兒問:“小弟你也聽說過紅袖樓的煙墨姑娘?”
“是啊,文淵和我說的。”
“我聽我小叔說的,花魁大賽那日回來之後,他和我說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過了一陣子,我們想偷偷央他帶我們去瞧瞧,卻聽說煙墨姑娘已經離開京城了。”方文淵說起來不免有些遺憾。
蕭子裴嘴角微微一笑,問:“莫急先生有沒有聽說過?”
莫急搖搖頭。
“對了先生,煙墨姑娘也來自西都府,莫不是西都府的人都有一付好嗓子?先生不如也高歌一曲我們聽聽?”蕭子裴盯着他,目光炯炯。
“先生唱曲兒,又有什麼好聽的”方文淵嘟囔了一半,看看蕭子裴的臉色,不吭聲了。
“小人唱得不好聽,怕有辱大公子的耳朵。”莫急淡淡地說。
“我很想聽,聽聽西都府的歌聲。”蕭子裴目光一轉,怔怔地看着窗外,彷彿想起了什麼,神色悵然。
莫急張了張嘴,輕嘆了一口氣說:“下次將軍得空到西都府去,小人認識一位女子,歌聲妙不可言,說不定將軍會喜歡。”
蕭子裴轉眼看着他,忽而微微笑了,只是笑容看起來有幾分苦澀:“不必了,可能我沒有這個福分。”
在座的三個人都怔了一怔,面面相覷,不知道剛纔這番對話又觸動了蕭子裴什麼傷心往事。
正說着呢,門簾掀了起來,一個衣飾華美的姑娘蓮步輕挪,走進雅室,後面跟着一個抱着琵琶的侍女。只見她鵝蛋臉,柳葉眉,美目流盼之間,定在蕭子裴的身上,款款地走了過去,福了一福,聲音婉轉如黃鶯:“奴家給各位爺見禮了。”
蕭可精神一振,笑着說:“姑娘會什麼小曲?”
“江南小調都會唱上幾句,不知道公子喜歡什麼樣的?”那個女子問道。
“你先隨便唱上一首聽聽。”蕭可也不知道江南小調是什麼東西,隨口吩咐說。
那個女子應了一聲,隨手撥了撥琵琶調了調絃,張口唱了一首東涌府人耳熟能詳的“江南好”,聲音清脆動聽,宛若珍珠落在玉盆。
蕭可和方文淵忍不住喝了聲採,見一旁蕭子裴和莫急無動於衷的樣子,忍不住問:“大哥,難道那煙墨姑娘的歌聲比這個還要美?”
蕭子裴盯着那個女子,眼神恍惚,喃喃地說:“柔媚有餘,空靈不足。”
那個女子柳眉微蹙,不服氣地問:“公子可是說奴家麼?奴家不才,在東涌府也有些名氣,不知道公子說的那人身在何處?不如讓她也過來唱上一曲,讓奴家心服口服。”
蕭子裴心中一痛,臉色微微發白:“她已經不在了。你唱得很好,過來領賞。”說着,他把手往莫急那裡一攤,示意他給銀子。
莫急默不作聲地拿出了幾個銅板,蕭子裴冷冷地說:“不夠。”
莫急咬了咬脣,又拿出了幾兩銀子放在他手上,蕭子裴在手中墊了墊,仰天大笑說:“故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姑娘讓我想起了一位故人,多唱幾首,這些都賞你了。”
那個女子臉露喜色,走到蕭子裴身邊,取過銀子,嬌聲說:“多謝公子,公子想聽怎樣的?”
“你會不會唱一首詠杏詞?”蕭子裴問。
“奴家只有詠梅詞、詠春詞,這個詠杏詞嘛”那個女子拿起一旁的茶壺,幫蕭子裴倒了一杯茶。
“那就隨便唱幾首吧。”蕭子裴淡淡地說。
菜陸陸續續地上來了,口味和京城的略有不同,稍稍帶了點甜味。幾個人溫了一壺小酒,一邊淺飲慢酌,一邊聽着軟語呢噥,窗外春風習習,柳絮飄飄,頗有幾分詩意。末了臨走的時候,那個女子十分依依不捨,親自送出了客棧外,含羞帶怯地望着蕭子裴說:“奴家喚作明月,公子下次到東涌府來,一定再來捧場。”
蕭可一直忍到城門口,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拽着蕭子裴的手臂,羞怯怯地學着那個女子的模樣說:“奴家盼了公子好久了,公子好狠的心,怎麼纔來!”
方文淵一下沒忍住,噗嗤笑了出來,就連莫急,也露出了淺淺的笑容。
蕭子裴狠狠地瞪了蕭可一眼,說:“小弟你是不是盼着這樣的紅顏知己很久了?不如哪天我陪你去紅袖樓開開眼界?”
“不敢不敢,大哥你魅力無邊,桃花一直從京城灑到東涌,要是跟着你去紅袖樓,只怕沒有姑娘看中小弟啊。”蕭可調侃說。
幾個人說笑着來到和出使隊伍約定的驛館,一些部下和使臣都在路邊翹首以盼,看他們平安回來,終於鬆了一口氣。蕭淺一直有種自己的位置馬上要被莫急取代的恐懼,跟在蕭子裴後面絮絮叨叨地說:“公子你怎麼不帶我去啊,你不是討厭那個莫急嗎?”
“他剛好在我身邊,就一起去了。”
“公子你小心點啊,你不是懷疑那個莫急先生是細作嗎?”
“細作纔要帶在身邊,不能讓他亂跑。”
“公子不如叫那個高天看着他啊,你身邊還是讓我跟着吧?”
蕭子裴啼笑皆非地看着他,佯怒道:“你再囉嗦我讓你去看馬!”
蕭淺頓時不吭聲了,他最怕看馬,尤其是驚雷。
不一會兒天就黑了,用了晚膳,莫急照例又拿了一晚藥汁來。蕭子裴懶洋洋地躺在長榻上並不去接。
莫急在旁邊站了一會兒,猶豫了片刻,從懷裡掏出了剛買的匕首遞給了蕭子裴。
蕭子裴放在手中把玩了片刻,說:“多少銀子?”
莫急恭敬地說:“不值多少錢,送給將軍了。”
蕭子裴不置可否,又問:“殿下的彎刀呢?收了銀子了沒有?”
“收了,剛好九十兩。彎刀已經送給方公子了。”莫急回答說。
蕭子裴點點頭,將匕首收入懷中,拿起了藥汁,示意莫急喝了一口,然後痛痛快快地一飲而盡。莫急鬆了一口氣,剛想走,只聽到蕭子裴在身後問:“先生,難道你沒什麼要和我說的嗎?”
莫急轉過身,疑惑地問:“將軍你希望我說什麼?該說的我都說了,你的病耽擱不得,我也不會打擾將軍很久,等將軍病好了我就走。”
蕭子裴凝視着他,淡淡地一笑:“我知道了,這幾天辛苦先生了,今天就不用先生陪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