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京城籠罩在夜色中,深夜更深露重,只有打更的更夫頭一點一點地在空曠的街上走着。六橫館卻和別的地方不同,門前站着巡邏的士兵,黑衣盔甲,步履整齊,悄寂無聲,一看就是經過特殊的訓練。
言芷身着夜行衣,身輕如燕,倒掛在後院的樹枝上,心裡暗暗狐疑:若是蕭子裴仍在此處,外面爲什麼會有巡邏的兵士?如若蕭子裴已遭不測,那爲何大楚的官兵並沒有追殺蕭可?
半個時辰過去了,整個六橫館裡都沒有動靜,她腳尖一點,輕輕落在牆角,順着牆邊貓腰來到了蕭子裴住的房間,猶豫了片刻,迅速地推門而入。屋子裡黑漆漆的,她屏住呼吸,低聲叫道:“子裴!”
屋子裡沒有聲音,言芷順着窗隙中的微光,緩緩地走到牀邊,紗帳低垂,讓她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躺在這裡的三天,不由得臉頰微紅。牀上隱隱有個人影,言芷心裡一喜,撩開紗帳到:“子裴,我回來了。”
一剎那間,那個人影從牀上魚躍而起,朝着言芷撲了過來,言芷往旁邊一側,左手迅疾地往那人的脈門彈去,電光火石之間,兩個人交手數次,那人不敵,被言芷在手臂上點了一下,狼狽地往後退了幾步,叫道:“住手!”
言芷心驟然一沉,看着眼前的黑影,緩緩地說:“楚兄深夜躲在此處,不知所爲何事?”
楚天揚手一揚,火摺子頓時亮了起來,他定定地看着言芷,臉上神情複雜,半晌,他慢吞吞地點燃了油燈,笑着說:“言弟,要見你一面真是不容易啊。”
“楚兄何苦如此勞師動衆?”
“自那日一別之後,我對言弟一直掛念在心,盼着你早日來大楚相聚。”
不知爲何,言芷對楚天揚一直有種莫名的親切,就算事情弄成現在這副模樣,她也不願和他惡言以對,於是淡淡地說:“楚兄,你掛念我,我足感盛情,只是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既然身爲大衍人,我到楚地偶一遊之未嘗不可,但如果楚兄希望我留在大楚,那是不可能的。我此來是爲了什麼,你想必心裡明白。只要子裴平安無事,我願意和楚兄把酒言歡,盤恆幾日,以慰兄弟之情。”
楚天揚哈哈大笑起來:“言弟,不,不該叫你言弟了,我該叫你什麼?”
“我姓言,單名一個芷字。”言芷微微一笑,心裡定了定,縱然她也不知道楚天揚這樣找她爲的是什麼,但只要他對她還是和顏悅色,想必蕭子裴沒有危險。
楚天揚臉色微微一變,將她的名字在嘴裡反覆唸叨了幾遍,問:“哪個芷?”
“岸芷汀蘭,郁郁青青。”
楚天揚臉露喜色,笑道:“小芷,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我是你的天揚哥哥!”
言芷頓時一震,狐疑地看着他。
楚天揚仰天大笑,半晌,他凝視着言芷,眼中隱隱浮現淚光:“小芷,我終於找到你了!你根本不是大衍人,你是地地道道的大楚人,大楚護國公護國將軍楚定飛之女!”
當晚,言芷睡在蕭子裴的房間裡,一夜噩夢連連,依稀聽到刀劍聲、嘶喊聲和鮮血的噴濺聲,等從夢中驚醒的時候,腦中卻一片空白。她自幼便明白自己是被言樂之收養,一場大病之後便把前事忘了個乾淨,只是偶爾聽言樂之提起,說她一定是大戶人家的女兒,小小年紀就會頤指氣使,很有氣派,穿的貼身衣物也極盡精美,角落裡繡了一個“芷”字,因此言樂之就給她起了這個名字。
曾經有段時間她也想知道自己的出身來歷,在附近打探了許多人家,卻從來沒有什麼消息,久而久之也就淡了。楚天揚的這番話,一下子就把她的出身來歷擺在她的面前,讓她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
“我知道你必然不信,明日我帶你去見幾個人,看些東西,你就會明白我是不是在騙你。”楚天揚臨走時的話又在耳邊響起,言芷微微煩躁起來,惱恨地捶了一下枕頭,彷彿蕭子裴就躺在上面:“就你煩人,那日一起走了多好!偏生要自己留下來,生出這麼多事來,傻瓜!”
蕭子裴那略帶無賴的笑隱隱出現在她面前:“小芷,這下輪到你替我擔心了吧?讓你也嚐嚐牽腸掛肚的滋味”
“傻瓜,你要是再這樣,我就躲到谷裡去,一輩子都不出來!”言芷恨恨地喃喃自語。
其實言芷明白,當時蕭子裴這樣的決定是最正確的:保護儲君,自己留下來和大楚斡旋。她長嘆了一聲,起了身,推開門,在院子裡散起步來。天邊已經晨曦微露,院中山茶花盛放,爭妍鬥豔,煞是好看。不一會兒,六橫館裡的各間房門陸續地打開了,一些蕭子裴府上的親衛陸續走了出來,練武的練武,閒聊的閒聊。
“將軍這是去哪裡了,怎麼這麼多天不見人影。”一個侍衛憂心忡忡地說。
“將軍要是有什麼不測,我和他們拼了!”另一個忿忿地應和道。
“將軍每日都會送消息過來,可爲什麼就不回來呢?”
“陸侍郎今天會覲見大楚陛下,定要他們給個說法!”
“怕只怕陸侍郎沒這膽魄啊。”
言芷心裡一動,走上前去問道:“小哥,不知道蕭將軍每日會遞什麼消息過來?”
憑空多了這麼一個飄然出塵的白衣女子,那幾個侍衛頓時愣住了,半天才吶吶地問:“你是誰?怎麼會在這裡?”
另一扇房門打開了,蕭淺從裡面無精打采地走了出來,一見言芷,頓時大吃一驚,三步並作兩步地走到她面前,着急地說:“莫急先生,你怎麼又是這副打扮,小心將軍看到了罰你!”
言芷微微一笑說:“我奉將軍之命作此打扮,蕭淺你別慌張。”
蕭淺將信將疑,轉念一想,頹然說:“先生你來的正好,將軍自那日上朝之後就被扣留在宮裡,我們都一籌莫展,先生你有什麼妙招嗎?”
言芷正想說話,只聽見一陣喧譁,不一會兒,從大門口走進來一羣人,爲首的一個宮內太監,後面幾個人擡着好幾個箱子。“太子殿下吩咐,賞言芷姑娘新色花樣宮綢、宮緞、妝緞、蟒緞八匹,金錠銀錠各八十八對,碧玉瓟一對,琥珀碗一對,夜光爵一對,鑲金象牙老箸一對,纏絲白瑪瑙碟一對,翡翠荷葉盤一對,玉枕一對,玄狐皮六張,水獺皮六張,銀狐皮六張,狼皮六張,大毛黑灰鼠皮一卷,紫貂皮一卷。”
院子裡的侍衛們一片喧譁,眼中傾慕的眼光頓時變爲鄙夷,蕭淺也怔住了,吶吶地說:“先生,你你難道真的是細作”
旁邊的一個侍衛怒意上涌,“嗖”的一聲拔出刀來,冷冷地說:“你這不男不女的,是不是投靠大楚了,快給我們滾出去!”
“不得和言芷姑娘無禮!”那個太監高聲叫道,走到言芷身邊,賠笑說,“姑娘,那些莽夫不知禮節,你住在這裡太危險,太子殿下已經安排好了住處,不如您和奴才一起去看看?”
言芷頓時心裡明白,楚天揚這是要讓她在這裡再無立足之地,她思忖片刻,淡淡地說:“多謝公公,只是我在這裡住慣了,不耐煩搬來搬去,替我多謝太子殿下。”
太監臉色變了變,強笑着說:“隨姑娘意。只是太子殿下說有事和姑娘詳談,請姑娘到府上一敘。”
言芷神色自若地點了點頭:“箱子就放在院子裡,煩請公公到館外等候片刻,我馬上就來。”
侍衛們警惕地看着言芷,言芷忍不住一陣頭疼,身如鬼魅般地欺身到那個拔刀的侍衛身旁,轉瞬之間,那個侍衛沒來得及反應過來,手上一麻,那把刀便到了言芷的手上,言芷伸手在刀上一彈,讚了一聲:“好刀!”
然後,她又把刀遞還給那個侍衛,溫言道:“小哥,得罪了。”然後,她轉身對蕭淺說,“你把那箱子裡的東西都幫我分給諸位弟兄,多分一錠銀子給這位兄弟買把刀,我去去就來。”
說着,她翩然出了六橫館。衆侍衛們面面相覷,不一會兒,只聽得“哐啷”一聲,那個侍衛的半把刀掉在了地上。
蕭淺怔了半天,忽然鄭重地說:“先生一定不是大楚的細作。”
那個侍衛驚魂未定,點頭說:“是的,憑她的功夫,要刺殺將軍易如反掌。”
另一個侍衛一拍大腿,驚喜地說:“我想起來了,她很像以前的中郎將言大人!”
“莫不是言大人的親戚?”
“怪不得武藝這麼高強!”
“嘿嘿,你們都胡猜什麼,先生是高人,一定會有辦法探聽到將軍的消息。所以,這些東西你們都不能碰,都統統放到我房間裡去!”蕭淺看着這些寶貝眼睛都亮了,頓時神氣活現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