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無止盡索取”——言先生詞典
----------------
“好,我再把你的話重複一遍,你的意思是,你的父親還有你的祖父都已經死了,你現在是一個無主的孤兒,”言先生皺着眉道:“然後,你父親和祖父的亡魂最近忽然開始回來找你,和你說話,甚至想殺你,是這個情況?”
小男孩一邊猛點着頭,一邊拼命往嘴裡塞着漢堡和薯條。
言先生看着面前一堆吃剩的雞翅膀和雞腿“殘骸”,忽然有種“自己是不是被耍了”的困惑感。
小男孩名叫林晴,才九歲大。據他說他的父親在他七歲的時候就已經死了,而他的祖父更是在他出生之前就已經去世。林晴的生活本來一直很平靜,直到三個月前,他父親和祖父的遊魂忽然出現,將他家攪得雞犬不寧,他只好從房子裡逃了出來。在外流浪了好幾天之後,在這一天碰到了“神仙”——也就是言先生。
看他那破爛的衣衫,還有吃飯時餓死鬼的猛勁,言先生只可以確定這個小孩說的話裡,最後一句肯定是真的。
“給我一個理由,讓我相信你不只是一個騙吃騙喝的小流浪漢,轉而去相信你的那些鬼怪故事。”言先生說着抓起一根薯條塞進了自己嘴裡,“如果你只是爲了騙我這一頓65塊5的西式快餐,我就把你當成薯條給塞在番茄醬裡淹死。”
林晴將最後一片生菜從漢堡盒裡撈了出來,和着可樂杯中的冰塊給嚥了下去。總算是填飽了肚子,心滿意足的林晴打着飽嗝說道:“我爲什麼要騙你?你覺得我會是一個拿自己未來的日子開玩笑的小混蛋?”
“不像,你像一個早熟的小混蛋。”言先生笑道:“如果你要我選擇是少活幾十年,還是立時餓死在路邊,我也會選擇前者。”
林晴毫不示弱地反駁道:“即使如此,你不也還是請了我這救命的一頓飯麼?其實你也不敢肯定我所說的就是假話?”
言先生對於林晴的反應倒也不驚訝,淡淡道:“因爲如果你真的早熟到能趨避利害,就該猜得到我不是什麼尊老愛幼的好人。只要稍加表演,願意給一個惹人憐愛的小男孩一頓飯的愛心氾濫人士也還是不少的,你還不至於因此惹上我——一個剛剛纔在你面前跳了一次樓的傢伙。”
“所以,你是願意相信我了?”林晴看着言先生,眼神中有着不屬於孩童的深邃。
這個林晴很是聰明,這是言先生對小男孩的第一印象。
言先生不喜歡聰明的小孩,雖然他也不喜歡笨小孩,或者不笨不聰明的小孩……好,言先生就是一個非常討厭孩子的人。在言先生能回憶起的幼年,童年和少年時代,他從來就不喜歡和同齡人相處,幸好自從成年以後他便喜歡上了與人相處——雖然他選擇的“相處”方式比較特殊。
在“言先生辭典”裡,“孩子”就是“無止盡索取”的同義詞。在小孩從出生到心智徹底成熟的這短則十餘載,長則逾廿年的時間裡,他們只會以自己的需求爲考量基準,向周圍的人無節制地索要權利和要求認可;誠實或嚴厲對於他們而言就可以是“巨大的心靈傷害”,溺愛或者盲從對於他們纔是“愛的體現”。
這不,和言先生隔着一張桌子的座位上,正好坐着一對母子,胖乎乎的孩子衣着光鮮,一邊啃着雞腿一邊抱怨“人家的父母都是帶着孩子去吃批薩,我卻只能來這裡吃這種垃圾快餐”;對面坐着的母親雖說不算是衣衫襤褸,但這衣服一看就知道穿了有好些年頭了,她賠着笑將自己面前的雞翅推到孩子手邊,哄着孩子說“等媽了獎金就帶你去吃”。不知是言先生的耳朵太靈,還是當媽媽的着實太餓,從她瘦弱的身體裡出的“咕咕”聲是清晰可聞,不過邊吃得滿面油光,嘴巴里還不停低估着“我那個同學的爸爸”“我同桌的媽媽”如何如何的胖小孩,卻對此充耳不聞。
當媽媽的似乎也現了言先生的目光,看着言先生對面同樣吃得滿桌子“殘骸”的林晴,她和言先生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苦笑。
稍稍地走了一走神,言先生的思緒又回到了眼前這個孩子身上。
如果說小孩是讓言先生覺得討厭的話,那聰明的小孩,就會讓言先生感到可怕了。
或許您會問,孩子有什麼可怕的?聰明的小孩多可愛,多招人喜歡啊額……如果言先生的思路這麼容易被人所理解,那他也就不是言先生了。
“常言道‘童言無忌’,就是說孩子說什麼,都別把他當真。”言先生說道:“常言之所以能成爲常言,肯定是有它的道理的。”
“所以你既覺得我不會欺騙你,同時又不相信我說話的真實性?”林晴又好氣又好笑道:“莫非你覺得我是那種會有‘想象中的朋友’的小孩?”
“我確實不排除這種可能性。”言先生坦然道:“因爲就我的經驗來講,男孩兒過剩的妄想能力,要比已死多年的親人‘詐屍’聽起來靠譜很多。”
“不,不是詐屍,是鬼魂”林晴更正道:“我可以理解你的質疑,不過請你相信我,什麼是殭屍,什麼是鬼魂我還是分得出來的。”
“哦?”言先生一下子來了興致:“聽你的意思,你還能分辨什麼是鬼魂?”
聽到言先生這話,林晴忽然笑了。
林晴非但聰明,而且很漂亮。他笑起來的時候小臉蛋上那兩個淺淺的酒窩,讓人很有去親一親的衝動。
不過言先生顯然沒有和姜華一樣的愛好,他只在乎這個笑容有什麼意義。
這個小鬼還能變出什麼我想不到的花樣來?言先生歪着頭,看着林晴的笑容,那種好鬥中間雜着一絲好玩的個性又開始隱隱作。
林晴並沒有說話,在收起笑容之後,他便閉上了眼睛,神情一下子也變得嚴肅了起來。
——雖然沒有在口中唸唸有詞,但這不是和言先生施言咒之前的預備動作有些許的神似?言先生皺了皺眉,忽然有種不詳的預感。
過了約摸半分鐘,林晴長嘆了一口氣,整個人似乎一下子輕鬆了下來,接着他便重新張開了雙眼。
沒有什麼驚天動地的效果,沒有爆炸出火焰,也沒有噴射出紅色的X射線,甚至都沒有什麼顏色上的變化,還是那麼平實的棕底黑瞳。
言先生沒有開口,只是手肘撐着桌面,手掌託着下巴,像是看魔術表演的觀衆一樣,等待着最後謎底的揭開。
林晴也沒有說話,他只是先環顧了整個餐廳一圈,指了指旁邊桌子上那個吃得滿嘴油的小胖子,接着指了指正在靠牆角的座位上親親我我的年輕情侶,最後他的手停止了移動,指向了坐在大門旁的中年男子,這個西裝筆挺的男人像打擺子似的身子顫個不停,時不時地還挽起袖子看手錶,樣子顯得十分焦急。
小孩、情侶和上班族,這似乎風馬牛不相及的組合,被林晴的三次指點聯繫到了一起。不過從始至終,小男孩都沒有說一句話,只是看着言先生,似乎在用眼神對他訴說着一些什麼。
如果言先生真像自己當初聽到的那樣,是個可以通過言語的力量,通曉陰陽的人,林晴相信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言先生當然已經明白了林晴的小九九,但他還是覺得有些難以置信。所以,他還是決定親自驗證一下。
“開”
林晴當時離言先生和那個什麼彼得還有不小的一段距離,所以他當時並沒有看清,沒有看清動言咒時言先生的眼睛。
而現在,林晴和言先生只有一桌之隔,他可以和每一個與言先生訂立約契的“客戶”一樣,看得是那麼清楚,那麼讓人毛骨悚然。
一雙眼睛,兩個瞳孔,兩種顏色,同樣地讓人不寒而慄。
一般來說,人的眼睛會由三種顏色組成:眼白的白色,角膜和虹膜所組成的瞳仁外圈一般呈淺褐色,而瞳孔的顏色則銀人種不同而各異,像亞洲人則一般以黑色居多。
不過言先生的眼睛不一樣。他的瞳仁外圈顏色很深,深得幾乎看不到其與瞳孔之間的界限,就好像在言先生瞳中,只容得下黑色。
而在動言咒的時候,言先生的左眼就會生變化。
從言先生的瞳孔深處,散出一種如翡翠一般的碧綠的光芒。
那是一種有如鬼火一般的慘綠,在黑色的瞳底若隱若現地閃動着。
林晴忽然想到了“動物世界”裡曾看到過的野狼,它們的眼睛在深夜中也會出這樣的綠光,據說被狼的凝視盯住的獵物,會不自覺的雙腳軟,喪失抵抗的能力。而林晴自我感覺和那隻狼口之下的小白兔心境一定頗爲相似。
一眼藏幽冥的鬼火,一眼如無底的黑洞。
言先生張開這一綠一黑雙色之眼,同樣環顧了整個餐廳一圈,目光同樣落在了林晴曾指到過的胖小孩,動作越來越不堪入目的情侶,還有正在大口深呼吸控制自己緊張情緒的上班族身上,良久,言先生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再次閉上了眼睛。
之後,言先生用那已經恢復常態的雙眼上下打量了林晴好半天,才搖着頭,苦笑着問道:“你是當真看得見?”
林晴瞪着他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言先生從沒想到這個詞可以用來形容男孩的眼睛),帶着三分稚氣和七分堅定地點了點頭。
“那,你不會……”言先生又深吸了一口氣,才最終吐出了他自認爲瘋狂的猜想:“你不會真的有陰陽眼?”
林晴眉頭一皺,困惑道:“是啊,爲什麼你要這麼驚訝?陰陽眼有那麼不正常麼?”
言先生看着一臉理所當然的林晴,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