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念青梅

人生下來,就係着一條几條看不見的線,絲絲繞繞勾連,將命中應當遇見的人牽到一處去。

入京城的西南方向唯一一條官道,由於少有大的動用,比起其它幾個方向來顯得有些窄有些寒酸,勉勉強強容得下兩車並駕,至少聽從主子指令驅車急往京城中去的範亭是這樣以爲的。

不過,顯然他估算錯了前方這輛晃晃悠悠的特別加寬版豪華內飾馬車的路霸程度。

“吱_____”刺耳的劃拉聲毫無徵兆地打破了各趕各路的平靜狀態。

重量較小的簡素馬車馬上向右方倒去。

豪華馬車裡的紅妖反應快地衝過去要止住那下倒的趨勢。

不過,有人比她更快,月白色的雲一樣的衣袖映出一隻漂亮修長的手,那隻手在空氣中輕輕地一撥,像是輕輕攬住一朵春潮中的浪花。磅礴又柔韌的氣勁在紅妖身前不遠處一震,“哐”馬車回位。

氣流捲過,紅妖鬆散繫着的發也散開,硃紅色的發繩飛的不知去處。紅妖眨眨眼,止住身形,落在那輛簡素的馬車之側,這人,好厲害的內力。

“姑娘,多有得罪。”飛揚的車簾後,是半轉過來的一張曉花風露般的臉,眉目微挑,脣角低揚,顯出良好的教養和氣質。

紅妖維持着萬年的面無表情,一聲不吭地回到自己的車上,招呼已經看呆的廖燕繼續上路。

仍停在原地的南宮,仍在回想剛剛的女子眼中一閃而過的驚豔和長久的瞭然,撇撇脣,將腦海中同樣一瞬間閃過的念頭暫時拋於腦後。

“殿下。”僕從在門外小聲地通報,生怕打擾到自家主子的閒情雅緻。

“說。”南駿仍舊運筆,眉眼平易。

“有人求見,稱是殿下所託者,說是姓廖。”

“哦?”南駿挑挑眉,終於擡起頭來,露出一抹不懷好意的俊逸笑容,“貴客,快請進來。”

“是。”

紅妖用臨時購置的普通紗巾遮了面容,在到南駿的書房的路上邊走邊看。廊橋樓閣,中規中矩,蔥翠園林間雜着練武場地,太平盛景攬上鐵血兵戈,佈置得別緻又生動,不同於她想象中皇室貴戚的雍容呆板。也對,那麼一個頭腦活泛的人。

“姑娘請進,殿下已在書房中等候多時。”帶路的僕從堪堪在書房門外三尺之地止步,示意紅妖一人進去。

紅妖仔細目測一下這精確的三尺之地,心中暗道這南駿還真是有點兒性格。

帶路來的僕從彎身退下,畢恭畢敬。

“看來能夠安穩走進這書房的人,不多。”

女子的聲線清冽,有點低沉。南駿在正位上坐得穩當,毫無起身來迎的意思。

兩人彼此間無聲息地打量,不過一瞬,視線相交又移開,浮花照水那麼一瞥。

紅妖沒表情地自己落座,心裡知道他大概是沒認出她來。南駿抿口茶,微微笑笑,很官場的融通笑意,看得紅妖更加面癱。

“客人自便,既能進得這個門,必定是有幾分值當的。”南駿直勾勾盯着女子面紗外一雙眼睛,清泉點墨般一雙瞳孔,澄澈凜冽,沒有尋常江湖女子的粗笨或者媚氣。

紅妖看一眼桌上已經冷去的茶水,“不必了,鄙人也不是來專程喝茶的。”

“請說。”

“鄙人來解決個麻煩。”紅妖正對着南駿的目光。

“哈,莫非閣下是想來解決掉本人這個**煩嗎?”南駿百無聊賴地理理袖子,這麼快就要動手嗎,他的期待值還是太高了些。

“不。”紅妖淡淡吐出一個字。

南駿正了正身子,收起了一臉圓滑,“哦?”

“哦。”南宮剛剛洗去了一身的風塵僕僕,披着溼淋淋的頭髮在窗邊感受着夏季裡最後一點餘熱。

“主上?”範亭忍不住再次發問,主上對這件事的反應似乎太過於平淡了吧,畢竟紅閣也是個不可小覷的江湖勢力。

“嗯?”南宮好脾氣的繼續用單音節回答。

“放任二殿下這樣去勾結一個江湖勢力……”範亭都要跳起來了。

“不急。”南宮繼續拿布巾擦頭髮,淡定。

“他真能勾搭上,那又怎樣。”

“江中之鰭,怎可止地上虎狼?”

“再說了,呵呵,要怎麼說南駿那小子纔好,偏偏找到了……不說也罷。”

玉石茶杯底碰上桌面,“叮”一聲輕響。

“我紅閣的信譽,可不是說砸就砸的。”紅妖接住話茬,“再者,殿下的真正要求也不算是那麼過分,不過是區區保命之策,紅閣雖是能力侷限,不過,這點兒小事還是不在話下的。”

南駿有一剎的楞,很快掩飾過去,難道紅閣上下就沒有一個精明人能看穿他那點手腳?

“不必多言,鄙人明白您想說什麼。”紅妖狡黠一笑,自然別人也看不見,“這契約終歸得依照大多數人的理解水平來理解不是?相信殿下您也不是什麼做見不光的狡詐的事的小人吧。”

南駿終於垂下了眼,看着玉石的茶杯裡茶水起了漣漪。

“呵呵,姑娘是在開玩笑麼?”

“是與不是,君心自定。”

“若本殿不同意呢?”

“殿下儘可以一試。”紅妖緩緩地利落地挽起半截袖子,暗釦一扣,變成利落的半截袖,兩截小臂是柔潤的白淨。

“噢?”南駿被逗得展顏一笑,丟了圓潤通化,變得明朗俊秀,“看來閣下早有準備。”

“麻煩是一定要解決的。”紅妖自顧自鬆活筋骨,“方式不計,見血,不懼。”

南駿的眸子微微眯起來,顯得深邃幽沉。

“好膽魄。”

“閣主大人,終於回來了。”廖燕瀟灑地倚着馬車,手中仗劍,一副江湖女俠的風範,美豔又利索,頗招人眼球,“可談砸了?”

“妥善了。”紅妖面無表情地飄到馬車上,“結局還算美好。”

“那就是沒問題嘍!”廖燕一臉的解脫。

“差不多。”紅妖冷淡地回答,“不過……”

“什麼?”廖燕已經在計劃下一步去哪裡逍遙自在。

“廖燕,我想在這裡多待一些時日了。”

紅妖默默鑽進馬車,閉目養神。

穿越時光的記憶盡頭,有一個脣紅齒白的往日少年。

“你是誰家的小孩?”少年特質的微啞掩不住玉石之音。

散披着一席長髮的小紅妖被這聲音吸引,轉過身去,有點彆扭的仰頭瞧着身後突然出現的高過她一個半腦袋的少年。

他的青藍錦衣在春日的暖陽中熠熠地閃着光,揹着手,微微彎着腰,顯出格外老成的姿態來。

紅妖心裡默默嘆口氣,明明她已經將近兩百一十歲了,爲什麼還要被這個看起來才十幾歲的小毛孩子叫做小孩,看來下回要變一個老一些的形象。

“爲什麼跑到這裡來玩?”少年面容清雅,眉頭微蹙,“冷宮裡跑出來的?”

紅妖沒說話,靜靜看着這個毛孩子自說自話。

“你的母親怎麼這樣不上心?允你這麼個模樣跑出來。”

紅妖低頭看看自己,衣裳好像是有那麼一些舊,頭髮還是很柔順的,算不上失禮吧。

“跟我走,你這樣一個被冷落的庶女是最容易受那些紈絝欺負的,何況又是這樣一個日子。把你拉出去杖斃也是合情合理的。”少年修長的手握住的那隻小手在聽到這裡時微微縮了縮,已經背過身去的他不由得微微噙起一抹笑意,然**得更緊。

然而,他會錯意了,這是一個發生在十幾年前的春日的誤會,也爲他和她種下一段未了因。

雙手將長髮輕輕一攏,桃木梳柔柔梳開發結,將頰側的髮絲挽起,編出簡單的辮子,在腦後匯合,編成一股,系一帶小小的水晶珠子,總起頭髮,高高的紮起來,結一根金紅色帶南海珍珠墜腳的髮帶,大方簡潔又貴氣。

紅妖看見鏡中的人牽起了嘴角。這麼多年過去了,自己的記性還真是不錯,居然記得這麼清楚。

“好了,記住怎麼編了嗎?這樣露出臉來,才顯出姑娘家的漂亮精緻,纔會招人喜歡一些……”少年很滿意地觀賞着自己的作品。

紅妖內心無奈地被觀賞,滴溜溜轉着眼珠,銅鏡裡映出的影子滿是靈氣。

“殿下,您要的衣物已經備好。”一個紫衣宮女端着托盤輕手輕腳走近。

“放下吧。”少年沒有回頭,眼中仍舊帶着興味打量着小小的女童。

“是。”

“你可會自己穿衣服?”

“...大概是會一點兒。”紅妖苦惱地想了想。

然後,一刻鐘之後,南宮修養極好地抑制着不斷上揚的嘴角,看着眼前被困在自己打的衣帶的結裡的女童。

“你真是,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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