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燕不得不爲自家閣主大人單獨騰出一輛馬車來，她眼瞧着她透着讓人心涼的戾氣的背影終於隱在了布簾之後，才長長出了一口氣，閣主好久沒……
青衣人從另外一輛馬車裡躍下來，眼裡也有寒光點點。他走到原先乘坐的馬車之傍，透過竹簾瞧瞧裡頭，眉頭微蹙，在轉頭看見蹲在樹下明顯是一臉做錯了事的神情的南宮炎寒，臉色也愈加冷白，他的嘴角在廖鶯眼中頭一次地抿成了看上去不怎麼愉悅的弧度。
廖燕就涼涼地看着他動作，直到他向這邊走過來，要掀開車簾的時候，她伸手用劍鞘隔開那隻手，南宮手頓了頓，瞥她一眼。
“走開。”聲音也是冷如冰屑地飄過來。
廖燕也冷了面色，握緊了手中劍寸步不讓，“奉命看守，不敢瀆職。”
青色的飄逸袍袖在風中一蕩又一蕩，像是此刻拂過大地拂過叢林拂過她的車簾的長風中波動起伏不定的心緒。
“不自量力。”
“放肆。本尊的護法誰敢冒犯。”車簾內傳出來她的聲音，低低的，甚或帶着懶懶的倦意，是暴雨之前烏色的雲，沉沉地壓下來，壓在他心頭。
“紅妖，你聽我說……”他急急開口，走近去。
“本尊乏了，你有何事改日再說吧。”馬車裡是渾厚的一陣氣息波動，從車簾下的縫隙裡傾瀉出來，竟將他生生推出去幾步。
南宮定了定神，臉色青白。
“好……你何時想聽，便來找我，我全都告訴你。”
“好大的架子，本尊爲何要去找你……”簾內的人嘟囔着翻個身，面對着車壁，閉上了眼睛。
南宮久久在她的車旁立着，神情凝滯，若有所思，最終還是轉身去了。
南宮炎寒極其自覺地跟了過去，表情頗爲可憐。
嶽重雲透過布簾子的縫隙細細地瞧着這變故，面上神情一時凝重一時輕鬆。
“你可滿意了？”突然有人挑開那一直供他窺視的簾子，是一張清秀明淨的臉，眼睛裡端端的讓人覺得是大悲憫和大自在。
嶽重雲看着這雙眼睛，心頭一震。
“苦主還是看開些好，畢竟這世上……哪有那麼多心念是佛主能顧得過來的呢？”纓清挑着車簾靠在車壁上，神情散淡，眉睫疏放，“最終爲這本就不值當的執念誤了性命，不美，不美。或許死後也還算是要受苦楚的，唉，可憐！”
車簾從那隻手裡落下來，在熱風中蹁躚幾回掙扎一度，最後還是蓋了回來，嚴嚴實實，遮住外頭的光亮景色，留給仍舊凝着神的嶽重雲一片昏沉的灰影。
“老傢伙，我們的日子要不好過嘍……”纓清的遛彎時間還遠遠沒有結束，左牽右繞地晃到了嶽曾離面前。
嶽曾離闔着眼養神，懶得理他。
“紅妖素來是個氣性大的，這一氣不免要禍及他人，老衲打算去前頭路口右拐走上一段山路趟過幾條小河翻過幾座山丘的一座深山古寺將養幾天，避避風頭，順便收斂收斂心性……不知你可要同行？”纓清悠悠地坐下來，彈一彈衣袖。
嶽曾離從鼻子裡哼出一聲來，明確得不能再明確地表達自己的意見。
“哎呀，這就不太好了。據說那深山古剎倒不是最要緊的，要緊的是……那古剎的後山裡頭，藏着很有一些不世出的珍奇藥物，我本想的是要厚着臉皮幫你討要一些，現在看來……”纓清的眼風飄啊飄。
“去了！”嶽曾離噔得坐起來，一拍車板，眼冒精光。
纓清微笑，很好，此以人之所好誘人之道也。
文書關係一疏通，一個貌似小頭頭的人從那小茅棚子裡鑽了出來，嘰裡咕嚕地說着土語。
紅妖不快地睜開眼坐起，“廖燕！何事紛擾？”
廖燕一掀簾子探頭進來，“小姐，那守衛說進來風聲緊，他們的大祭司在通緝重犯，一定要看看我們的隊伍裡是否混有要犯。”
“哦……”她好像隱隱知道要犯是誰了。
“沈姑娘已經安排妥當。”廖燕簡短地應一句。
“嗯……”她胳膊肘倚在窗口，託着腮繼續發呆。
廖燕報畢，無聲退出去。
嶽重雲的馬車突然鑽進來一個矮小瘦弱的清秀小廝，惹得他一皺眉，那小廝眼裡也並沒有什麼情緒，從懷中掏出一張薄薄的東西就往他面上摁，動作粗魯，透露出不耐，“公子，煩勞閉嘴，切莫驚慌。”
這是一隊南秦人氏。
面容黝黑泛光小頭目一一掀開車簾要看，頭一個就見着一個滿臉麻子的癆病鬼癱在裡頭，不由罵罵咧咧幾句趕緊走開。後一輛是兩位公子哥，相比起來倒是驚爲天人的角色，一個只露着張側臉已足以驚豔，只是另外一個的眼神總讓人想起在他們這裡並不多見的深山老寺裡頭爲人超度的方丈，讓人不寒而慄。
然後是一個女子……一眼之間他心頭大震，只覺得比那遙遙看到過一眼的聖女更美上三分更聖潔上三分，只是那通身氣質實在過於懾人，讓人難以逼視，像皚皚山巔一抔萬年不化的雪，披在膝頭的頭髮絲兒裡都透出冰涼和高遠來。是以，他只敢垂着眼睛瞧了那一眼半眼，就匆匆低頭而去，竟然是一言不發。
最後這小隊長掀開簾子，直直對上一雙浩瀚眼眸，那裡有戲謔，有冷漠，還有無緣由的漫漫殺氣盪開，讓人陡然間心神俱顫，小隊長匆匆落了車簾，回頭一想竟連車內人的容顏都沒看清楚，嘴裡向兩個手下嘰裡咕嚕交代着什麼，便轉身走開，帶幾分倉促的甩着步子徑直回去那小茅屋裡待着去了。
南疆的邊境這一日經過了一隊了不得的人馬，顯而易見各個兒都是不好惹的人物。小頭頭左思右想，生平頭一回輾轉反側地考慮是不是應當通報上頭一聲。復又想起白日裡那女子披在緋色裙衫上烏黑的髮梢，那男子一雙奇異的眼眸，更覺得造化神奇，這般神奇人物讓他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角色有幸見着了，定是尊神的恩賜，說出去就不能再得到庇佑，便尋思尋思，將這一段際遇壓在心底不計，只留得自己日後回味，傳說給子孫去。
大祭司密密麻麻卻又鬆散不堪的消息網，很不幸地露出一個大洞，直接讓他錯過了他等待的大魚。紅妖正在氣惱之中，沒什麼心思裝模作樣壓抑氣息，南宮亦是，其他幾人心思各幾，皆不加遮掩，正是最爲破綻百出的時候。可惜，良機一逝不復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