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葉柏舟不用問,他也知道衛璽前來,所爲何事,無非是關於連心草之毒。++
“我……”衛璽看着葉柏舟蒼白的面色與額上細細的冷汗,欲言又止,終是微微搖了搖頭,輕聲道,“沒什麼事,就是來看看葉公子。”
“既是如此,公主可以請回了。”面對衛璽的葉柏舟,向來只有冷漠。
衛璽咬咬脣,輕輕點了點頭,再看葉柏舟一眼,而後垂下了眼瞼,道:“那我便先回了,不打擾葉公子。”
衛璽說完,轉身便走,水袖下的雙手緊緊抓握着,眸子裡盡是哀傷。
有一朵槐花從樹上落下,從葉柏舟眼前落下,只聽冷聲道:“你是爲了衛驍而來的吧。”
衛璽腳步驟然停住,面有驚詫之色。
但聽葉柏舟又道:“既已來了,就當把要說的話說了。”
衛璽將雙手緊緊握在一起,貝齒緊緊咬着下脣,用力得近乎要咬出血來,她並未轉過身來看着葉柏舟,她只是輕輕搖了搖頭,低聲道:“不是的,我不是爲皇兄而來,我……只是來看看葉公子而已。”
她知道皇兄找柏舟大哥想要做什麼,那是柏舟大哥極爲厭惡的事情,她曾見過柏舟大哥用皂莢狠狠搓洗自己的身子,搓得自己渾身是血都不願意停下手。
她也知道皇兄這般做爲世人所不齒,皇兄是她敬愛的兄長,柏舟大哥是她心心念唸的人,兩個都是她重要的人,她根本不知自己該如何纔是好,她不想柏舟大哥痛苦受難,可她也不想皇兄如此,她究竟……該怎麼辦纔是好。
若是當初她沒有拉着皇兄去見柏舟大哥的話,一切都不會變成如今這般。
都是因爲她,一切都是她的錯……
只聽葉柏舟冷笑一聲,道:“自欺欺人吧。”
“我沒有,我沒有自欺欺人。”衛璽趕緊道,“我知道葉公子不想看見我,我這便走。”
衛璽說完,落荒而逃。
就在這時,葉柏舟又道:“既是要葉某進宮,葉某便走這一趟。”
衛璽身子一顫,慌忙離開的腳步再一次停住,面色不僅有驚詫,還有駭然,只見她忽然轉過身來,美眸因驚惶而大睜,像是聽到了什麼可怕的話一般,緊張不安道:“不,葉公子你不能去!”
葉柏舟此時已從槐樹下走開,正慢慢朝她走來,神色冰冷地看着她,面無表情道:“你來,不過就是想請葉某走這一趟,又何必說葉某不能去。”
葉柏舟說完,正與衛璽擦肩而過。
衛璽駭得大睜的眼眶在微微顫抖,就在葉柏舟與她擦肩而過時,她陡然轉了身,竟從葉柏舟身後一把抱住了他。
葉柏舟眸中閃過震驚,他停下了腳步。
衛璽的身子在輕顫,她的雙臂也在隱隱顫抖着,像是遇着什麼可怕得讓人驚駭不安的事情一般,便是連她的聲音都在顫抖,只聽她用一種哀傷的語氣激動道:“柏舟大哥,你不能去!你不能去見我皇兄!你不能去!”
愈說到最後,衛璽就愈激動,同時也愈哀傷,使得她的語氣聽起來好似乞求似的。
葉柏舟站着不動,也未說話,更爲推開身後的衛璽,他只是微微低下頭,看着衛璽緊環在他身前的雙手,看着她右手手腕上的一隻檀木雕成的鐲子,那冷漠的眼眸揉進了痛楚之色。
衛璽緊抱着葉柏舟不肯鬆手,生怕自己一鬆手,葉柏舟就會承受不該承受的苦難似的。
不知過了多久,才聽得葉柏舟淡漠道:“我若不進宮走這一趟,衛驍當是不會饒過你,鬆手吧。”
衛驍是個神思敏銳到可怕脾性也詭異得扭曲的人,即便小璽是他最爲疼愛的皇妹,也保不定他一個不悅便會對小璽做出什麼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來。
小璽……怎能因他而受到不該承受的傷害。
“不!我不鬆手!我不能讓柏舟大哥再去見皇兄!這隻會讓柏舟大哥痛苦不堪!”說至最後,衛璽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淚如雨下。
“這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要是當年我沒有想着給柏舟大哥送槐花,一切就不會是這樣了……皇兄不會見到柏舟大哥,柏舟大哥也不會有苦難……”
葉柏舟能清楚地感受到衛璽滾燙的眼淚打到他背上的溼潤感,儘管滾燙已變成溫潤,但他卻覺她的眼淚像是落到了他心裡,滾燙不已,燙得生疼。
但他的反應依舊是冷漠的,他儘量讓自己不爲衛璽的情緒所動,他只是擡起了自己的雙手,看着雙手掌心那兩條顏色愈來愈腥紅且就快要到達掌心的血線,道:“我始終也要去這一趟,因爲我還不想死。”
他不想死,也不能死,他若死了,若是窮困卻又好戰的周北以此爲藉口向召南宣戰,那他這麼些年在召南所受的又算什麼?所以,他只能這般骯髒地活着。
葉柏舟的話讓衛璽渾身僵住。
因爲她知道連心草的毒若是不解,後果會是如何,而這連心草之毒,世上沒有解藥,唯有緩解,而這緩解之法,就只有——
而一旦這連心草之毒凝成的血線蔓延到掌心的話,即便施與緩解之法也將無力迴天,中毒雙方都會死,所以,若是要緩解此毒,必須在毒素蔓延到掌心之前緩解體內毒素。
這便是說,無論衛璽來此與否,阻攔與否,葉柏舟都定會出現在衛驍面前,即便他覺得自己噁心到極致。
葉柏舟終是自己拂開了衛璽的手,看也不看她一眼,往院外方向慢慢走去。
每走一步,他的心就愈沉一分,就愈覺得自己心中作嘔。
家老見着他要出去,關切地問道:“葉公子可是要出去?”
“嗯。”葉柏舟淡漠道。
“可需要小老兒給葉公子備馬車?”
“有勞家老。”葉柏舟說完,又對失了魂一般緊跟在他身後的衛璽冷冷道,“公主先回吧,葉某很快便會進宮。”
衛璽不肯走,她還想說什麼,可她連擡頭看葉柏舟一眼的勇氣都沒有,更何況是想說什麼話。
就在這時,只聽有女子驚喜的聲音道:“我說阿呆,這就是……你家?”
這聲音有些熟悉,葉柏舟循聲望去。
只見女子一身淺橙色裙裳,正兩眼放光地一一望過周遭所見,一臉激動得甚至抓住了走在他身旁男子的胳膊。
女子是沈流螢,而她身旁的男子,正是長情無疑。
沈流螢身後還跟着一個雖然面上滿是震驚但不敢如沈流螢這般隨便張望的綠草,綠草此時緊張地拉拉沈流螢的衣袖,小聲對她道:“小姐小姐,你小聲些唄,這裡可是姑爺家,不是咱們沈府呢。”
小姐死皮賴臉地說要來姑爺家參觀參觀便也算了,竟然還這麼……丟人!
沈流螢立刻收回自己因激動而抓住長情衣袖的手,正了臉色的同時擡手來摸摸自己的嘴角,很好很好,沒有激動得流哈喇子,但是!
這都要怪這個呆萌傻!誰讓他家這麼這麼——好!好得讓她都詞窮,不知怎麼形容纔是好,不過……
嘿嘿嘿,待她嫁給了這個呆萌傻後,這些都是她的她的她的!
這般一想,沈流螢又激動得想要流出哈喇子來。
長情這會兒卻是沒有理會她,而是看着正迎面走來的葉柏舟與不當出現在這兒的衛璽,並未說話,但葉柏舟從他眼神可讀得出,他在問衛璽爲何會出現在此。
衛璽自也注意到了長情,注意到了他眸中的寒意以及……殺意,那樣的眼神,讓人只覺寒從腳起,直竄心房。
長情停下腳步,沈流螢便也隨之停下腳步,同時也看到了正前方的葉柏舟,當即客氣道:“葉公子。”
對於葉柏舟,沈流螢只是見過三次,並不熟悉,只是知道他是長情的好友而已,並且,身中奇毒,命不久矣。
沈流螢不知長情葉柏舟與衛驍之間的恩怨,也不知跟在葉柏舟身後眼眶有些紅腫一副明顯哭過模樣的衛璽是誰人,她只是注意到葉柏舟的面色難看得有些異常,顯然是體內毒素髮作的模樣,不由問道:“葉公子體內的連心之毒發作了?”
沈流螢此話一出,長情眸中閃過驚詫之色,葉柏舟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唯有衛璽反應最甚,她的反應強烈地竟是疾步跑到沈流螢面前來,絲毫顧不得她公主的身份與儀容,一副激動迫切且又緊張不安的模樣,道:“姑娘怎知柏舟大哥身中連心草之毒!?姑娘可有解救之法!?”
衛璽此時,已是病急亂投醫。
沈流螢雖然不識衛璽,但看着她那眼眶裡蓄滿的眼淚,卻也不討厭這麼個才第一次見面便如此激動的姑娘。
沈流螢沒有回答衛璽的問題,而是轉頭看站在他身旁的長情,只見長情也在正看着她,一臉的呆萌,對她道:“螢兒可以救柏舟麼?可還要等到阿風回來?”
別人不知道沈流螢的奇詭醫術,但長情知道,他知道依沈流螢之能,定能解柏舟體內的連心草之毒,但沈流螢開出的醫治葉柏舟的條件,他們也都聽得清清楚楚,要衛風將晏姝找回來,她纔會救葉柏舟。
但眼下看,柏舟這次毒素髮作要甚於以往,甚至將有性命之危,否則他身旁不會出現衛璽,這便是說,他欲進宮去,到衛驍身邊去。
這是柏舟此生恨之入骨的事情,而身爲柏舟的好友,他怎能眼睜睜看着柏舟去做連他自己都作嘔的事情?
長情說完,也不管周遭有誰人,如個孩子一般扯住沈流螢的衣袖,輕輕搖晃着,似撒嬌一般道:“螢兒救柏舟好不好?”
雖然沈流螢喜歡長情的呆萌樣,也喜歡他對她賣萌,但這僅限於只有他們二人或是身旁只有像綠草這般熟得不能再熟的人在的情況下,可這貨居然這麼衆目睽睽之下朝她賣萌!真是太可恥了!這不得讓人以爲她是個母老虎母夜叉!?
這太尷尬了!她雖然不是淑女,但也是個溫柔的女子好不好!
不過,沈流螢心中雖滿滿都是對長情的槽點,奈何她就是受不得長情對她撒嬌賣萌,甚至沒在衆目之下忍住不擡手摸摸他的臉。
只見她擡手摸摸長情的臉,答應他道:“答應你了還不行?”
就當做是給這個呆萌傻花重金將她的終身幸福給拿回來的答謝吧,就算沒有衛風把小姝找回來,這位葉公子,她終究也是要救的,畢竟他是這個呆貨的好友,她總不能眼睜睜看着這個呆貨因爲失去好友而傷心不是?
長情也只能將呆傻進行到底了,但的確也是真心,只見他竟一把抱住沈流螢,甚至在她額心輕輕親了一口,愉悅道:“謝謝螢兒,我就知道螢兒對我最好了。”
他這舉動,根本將旁人都當成了空氣。
綠草已經對長情這一言不合就抱就親的舉動有了些免疫,此時她只是覺得羞人,是以別開了臉,並未再像之前那般見着還震驚喊叫一番。
葉柏舟有些微的驚詫。
唯有衛璽與冬兒驚得目瞪口呆,而後又紛紛低下頭別開眼,非禮勿視,面紅耳赤!
沈流螢見着衛璽與冬兒這般反應,使得她也羞紅了臉,只見她在長情腳背上不輕不重地跺了一跺,惱道:“你個呆貨,你快放開我!”
真是的!能不能不要在外人面前說親就親!這呆貨總是讓她一點準備都沒有!
“哦。”長情滿足地鬆了手,衛璽先是擡頭瞟一眼看看他們可還有在做本該夫妻在房內纔會做的親暱舉動,確定長情已經鬆了手,她纔敢真的擡起頭來,緊張地問沈流螢道,“姑娘真的有辦法解柏舟大哥體內的連心草之毒麼……?”
連心草之毒可是天下間沒有解藥的奇毒,這位姑娘不過與她相仿的年紀,真的……能救得了柏舟大哥麼?
“嗯。”沈流螢知道這讓人不敢相信,但這天下間沒有她詭醫解不了的毒,救治不了的病,不過,她不能說,說出來也沒幾人會相信,“放心吧,他不會有事的。”
當然,她也不指望除了那個呆貨之外的其他人能相信她。
但,她卻看到衛璽點了點頭,即便懷疑,但更多的是選擇相信道:“我相信姑娘所言。”
這倒讓沈流螢覺得有些詫異,她朝衛璽友好地笑了笑,而後看向葉柏舟,道:“還請葉公子回屋吧。”
只見葉柏舟朝沈流螢抱了一拳,深深躬下身,極爲感激道:“葉某在此先行謝過沈姑娘救命之恩!”
他雖不識這沈姑娘有何出羣的醫術,但長情的選的人,值得相信。
沈流螢微笑着,“先別急着謝我,解此毒,可是很痛苦的。”
“無妨。”
身體之疼痛,於他而言,早已沒有不可忍的。
“那就好。”沈流螢點了點頭。
長情趕緊跟在沈流螢身旁,像個黏人的孩子,也不怕人笑話,對她道:“螢兒爲柏舟解毒的時候,我能不能在一旁看?”
照理說,沈流螢向來醫人救命的時候,身旁都不容任何人在場,便是病患本身,都需要雙眼緊裹布巾不讓瞧見她施救的過程,畢竟她是詭醫,她的醫術都是超乎尋常醫術範疇的,若是讓人瞧見,被嚇傻是其次,她被認爲是什麼不容於世的妖怪纔是主要的。
人心是這世上最爲難測的東西,受恩之人反咬恩人的事情,這個世上屢屢有發生,爲防不要的麻煩,便是不見爲好。
不過,這個呆萌傻卻不是旁人,也是見過她醫術卻不害怕她懷疑她將她視爲異類的唯一一人,他永不會傷害她,所以,讓他留在身旁看看也沒什麼不可,畢竟這是他的好友,他想看便讓他看吧。
只見沈流螢點了點頭,“好。”
但這一回,沈流螢點完頭後趕緊擡手去推長情的臉,一臉他又突然貼上來。
衛璽跟在後邊,將手中的帕子揪得緊緊的。
若是柏舟大哥的連心草之毒解了,皇兄他……會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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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爲了釀出二更,代價就是本人凌晨兩點還在碼字,累跪,終於能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