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道濟輕飄飄的一句話,等於承認了檀邀雨的身份。碼頭上頓時變得鴉雀無聲。
近日來,對於檀邀雨的揣測早已悄悄傳遍建康。儘管也有人懷疑當初的妖女的傳聞,畢竟檀道濟的聲望正盛,大家總覺得他的獨女,再怎麼樣,也不至於是食人嗜血的妖魔鬼怪。
可當年的事距現在說近不近,說遠也不遠。親眼見過檀邀雨內力失控的還大有人在。加上口口相傳時又難免誇大,檀邀雨的妖女名聲不但越來越駭人聽聞,最近更是變本加厲。
方纔還對檀邀雨橫眉毛豎眼睛的女郎們,此刻紛紛垂下頭,眼神也瑟縮起來。
更有帶着孩子的婦人,緊緊將孩子護在懷中,不讓孩子好奇去看。
圍在碼頭的人羣慢慢向後縮了一圈,對檀邀雨顯露出明顯的懼意。可人們雖害怕,卻也忍不住好奇,偷偷打量檀邀雨。
檀邀雨心中好笑。她明明不是第一次回建康了,不過是換個身份,就把這些人嚇成這樣。
她深知此時衆人的視線都在她身上,便一絲不苟地雙手交疊,恭恭敬敬地朝東籬行者施了個弟子禮道:“學生先隨父親入宮面聖,稍後再回學館聽先生訓話。”
東籬行者點頭,“去吧。”
兩隊人馬隨後分道而行。
人羣默默地爲他們讓路,竟無一人再喧譁。
王五郎坐上馬車,看着衆人的目光依舊悄無聲息地追着檀邀雨的方向,不甘心地“嘖”了一聲,“敢情我這一路是白忙活了。早知道‘檀邀雨’的名字這麼有壓迫力,我還折騰這些勞什子作甚!她只要往船頭一站,誰還能不注意咱們?”
謝惠連正有些擔憂地也看着檀家的隊伍,此時聞言收回目光。
他知道王五郎這人最愛出風頭,此時半是打趣半是讚賞道:“若不是你前面這一出,怎會有這麼多人還留在原地?若真讓她直接站在船頭,怕是一進城就把人都嚇跑了。”
王五郎滿臉都寫着疑心,“你說檀邀雨會不會是有意如此?否則怎麼檀大將軍才一反對她參與祭孔,她就乖乖妥協了。”
謝惠連笑了笑,“誰知道呢。不過以我對她的瞭解,她的確不是言聽計從的人。”
王五郎氣哼哼地扇着扇子,“合着我們累死累活地練習,是拋磚引玉呢!”
謝惠連則隱隱擔憂道,“我們或許是拋磚引玉,她卻打算拿自己當誘餌,等着引狼入室呢。”
王五郎最見不得謝惠連這種憂心忡忡的樣子,彷彿總有千難萬險在前面等着似的。
他伸手就用扇子敲在謝惠連頭頂,“不是還有咱們嗎,若說誘餌,咱們也不匡多讓。你與其替她擔心,不如想想怎麼在宗子宴一鳴驚人。她如今要身份有仇池仙姬的身份,要權勢有湖陸和救世兩軍撐腰,你若是能讓謝家也堅定不移地站在她身後,天底下還有幾人敢動她?”
謝惠連點點頭,笑道:“有你坐鎮,我定然能名動建康。”
王五郎氣笑:“我是前世欠了你的?!真跟你表妹一樣厚顏無恥!”
相較五學館輕鬆談笑的隊伍,檀家入宮的內侍一行真是如履薄冰。
給檀邀雨駕車的內侍肉眼可見地在打顫,馬鞭頭隨着他哆哆嗦嗦的手不停地落在馬屁股上,擾得讓原本溫順的馬都煩躁地跺起蹄來。
所有人大氣不敢出,生怕惹火了妖女,取了自己的小命。檀粲一邊偷瞄邀雨的馬車一邊悶聲偷樂,心想這威懾力,怕是他爹都做不到。
一直等到這一隊人馬進入內宮門,外面尾隨而來的人羣纔再次喧譁起來。七嘴八舌地說什麼的都有。
有人覺得檀邀雨同傳聞中的青面獠牙沒有一點相似,雖不似別家女郎般清秀婉約,可五官也算周正。
旁邊立刻有人反駁,說知人知面不知心,誰知道這妖女發起狂來還是不是這種無害的模樣。
有人關心檀邀雨爲什麼會拜了五學館爲徒。要知道當初多少權貴用盡手段,都沒能讓五學館的先生們破格收徒。
女郎們這時才反應過來,既然能收檀邀雨,是不是代表五學館也收其他女學生?這可是個天大的消息!有些出身的女郎們立刻就動了心思,想讓家人幫着去五學館問問路。
可氏族的人卻更多是揣測檀家爲何如此急不可耐地就公佈了檀邀雨的身份,還要藉着五學館的名頭。難道是怕皇上出爾反爾?
然而這衆說紛紜,都被隔絕在了宮牆之外。 宮牆內的一行人,依舊安靜到詭異。
一入內宮,檀邀雨也下了馬車,隨父兄一同步行入禁宮。旁邊陪同的內侍只覺得自己喘氣的聲音都太大了。長長的宮道上,只聽得一行人的腳步聲。
檀邀雨心裡有些煩躁。她曾見過自己死在這條宮道上,後來又被嬴風以死要挾,故地重遊,她是越走越不痛快,也未多想就隨口問道:“還有多遠?”
莫說是周圍的內侍,便是老二檀粲都被她嚇了一激靈。檀邀雨看着旁邊摔在地上的內侍,心想我這口氣也沒多兇啊,你怎麼就尿了呢?
檀邀雨嘆了口氣,若是自己輕功還在,不過就是堵矮牆,吸口氣兒她就翻過去了,何必跟着這羣嚇破膽的內侍繞來繞去。
領頭的內侍壯着膽子剛想答話,就被檀邀雨擡手製止,“算了你別說了,趕緊走吧。”
內侍急急閉嘴,硬生生咽回去的話差點害他被口水嗆到。心想這檀女郎果然是喜怒無常。
檀邀雨猜到了內侍的想法,卻也懶得解釋。別人若不喜歡你,你說什麼都是錯的。她才懶得浪費口舌。
爲防止自己回到建康第一天就嚇死一名內侍,檀邀雨只好悶頭走路,多餘一個動作都不敢有了。
直到被帶進劉義隆的寢殿,檀邀雨纔再次擡起頭,對上劉義隆冰冷的眼神,看到他比去年明顯消瘦了的臉,檀邀雨心中竟莫名生出一絲同情。
明明已經接近初夏,身着薄衫走路都會鼻尖冒汗的天氣,劉義隆的寢殿卻還燃着兩個炭盆。熱氣緊緊箍在身上,讓檀邀雨喘氣都覺得憋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