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虧覺得自己像浮在水中, 四處無邊無際,卻都在不斷的擠壓過來,讓她的頭疼得厲害。她開始不斷的回想, 恍恍惚惚竟然只記得一個從來沒見過的器靈忽而出現, 看了她半晌就那麼毫無預兆的一章劈在她後脖上, 然後?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只不過, 暈過去前,好像還聽到了軒轅的聲音。
“陳……我不能傷害祭劍司……”一個女孩子,身着軟甲, 手提金色長劍跪在地上,她的面前是一個男子, 西裝革履樣貌英俊, 卻因爲那微眯的眼顯出幾分霸道來。他擡手在她頭上輕撫着, 如同對待聽話的寵物,片刻, 才握了握她的肩膀將她扶了起來,輕拍了拍道:“沒有關係,接下來交給我好了,勉強你了。”
女子擡頭飛快的看他一眼,抿了抿脣低垂了眼:“不, 既然承認你爲主人, 不論你變成什麼樣子, 都當隨侍左右, 永不背叛。”
男子挑起脣角微微一笑, 撫摸了她的頭誇獎道:“真是乖孩子……”
他轉頭看向沉睡的阿虧,雪紡的公主裙, 亮皮的小短靴,手乖乖的放在小腹上,乖巧而安靜的躺在沙發上,只有那張漂亮的臉,卻是緊緊的皺在一起的。
“呵,看樣子,這位祭劍司大人似乎不願意來這裡呢。”男人低笑起來,走過去,彎腰將阿虧抱在臂彎裡,腳步一頓,對身後的提劍女子道:“沒有你的事了,先下去吧。”
女子看他一眼,單膝跪地,眨眼便消失了。
男子摸了摸阿虧的臉,有些好奇的捏了捏,自言自語道:“真的有三千多歲嗎?看起來不過是個孩子啊,呵,想不到這世上還真的有這麼多神奇的東西呢,不知道你算不算人呢!”
他見阿虧不停的皺眉,一臉的悲傷和掙扎,想了想,將阿虧放到膝上,從衣服兜裡取出一支藥劑,慢慢的注入阿虧的手腕。
淺碧色的藥劑一點一點的消失在阿虧的身體裡,針頭一取,那細小的針孔便不見了。那男子卻仍在微笑,彷彿自己使用的根本不是違禁藥品:“呀,不知道這種藥劑對你這樣的非人類會不會有效呢,還是多注射一點好了,應該……也不會死人吧?反正,你都活了這麼久了,我要真能弄死你,纔是厲害呢。”
他重新將阿虧抱起來,繞到樓梯的後面,一扇不易察覺的小門靜靜的開在樓梯轉角處,他正要推門進去,身後卻忽然響起慢吞吞的腳步聲來,便轉了身過來,笑到:“爸,你怎麼來了?這些事情,交給我就好了。”
那拄着柺杖慢慢走來的,竟是陳老……
陳老先看了一眼他懷中的阿虧,這才叮囑自己的兒子道:“明志,做事的時候小心着點兒,這丫頭身邊的那些妖怪可不是一點點的厲害,哼,連餘家都着了他的道。”
陳明志無所謂的聳聳肩,卻因爲抱着阿虧而顯得有些不倫不類:“爸,你想多了,對於這些事,兒子已經研究了好多年了,這次能得手還多虧了你給我提起呢。至於餘家,那算什麼?而且,餘家之所以會着他的道,也不過是因爲完全不瞭解他們的身份罷了。兒子可不一樣!非我族類者,哪個不畏懼三分?可是,同時,也會前所未有的團結,然後是誅殺。他們絕對不敢明目張膽的對我們做什麼,更何況,出手的可是他們的同類,誰也懷疑不到我們的頭上來。”
他摸了摸阿虧的臉勾起脣角:“說起來,這些器靈還真是愚蠢,呵,絕對不背叛啊,人類可不會相信這樣的誓言呢……”
他推開小門進去,不一會兒便出來了,拍着衣服對陳老道:“我的儀器還有設備全都在國外,唉,現在得到這個人了也沒有辦法開始研究,真是叫人喪氣。爸,我過兩天就帶着這人回去了,接下來的事你自己小心啊!”
陳老跺了跺柺杖,怒道:“你爸我風光的時候,你小子還不知道在哪裡,用得着你來教我?”
陳明志笑笑沒有說話。
阿虧覺得自己浮浮沉沉,周圍的一切飛速旋轉,閃動着迷離的光彩。
這裡是……
阿虧的頭一暈,忽然發現自己站在一片蒼茫的大地上,紅色的土,藏藍的天,還有呼嘯而過的風……
好熟悉,可是,又好陌生……
風裡的味道,讓她想起那個被遺忘的年代,三千年啊……
阿虧擡腳,然後啊的一聲尖叫起來。
身體像是失去了依憑一樣,踩着風呼呼的亂竄。
周圍的一切飛速的倒退,阿虧有些緊張的抓住被吹翻的裙角,忽然不知道該怎樣停下來,忽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會這麼嘩啦啦的繞着地球一圈一圈,然後嗖的一下就變成了一顆衛星……
她正這麼想着,忽然便聽到一個女人的笑聲:“幼稚!難怪這麼多年了都長不大,只能任人欺負!”
任誰腦海裡突然炸開另一個聲音都會被嚇一跳,阿虧也不例外,例外的只是,阿虧被這麼一下,便唰的一下停住了。
“誰?”阿虧有些迷茫的四處轉頭,或者說,她其實是有點害怕的。
這裡很大,很空,一眼望不到邊,卻只有她一個,沒有小白,沒有小黑,甚至連只會哭沒什麼特別用處的紫砂都沒有。在她的記憶裡,這是從來沒有過的,於是,她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能做什麼了。忽然,她發現,那個聲音其實說得沒錯,她真的幼稚,她的確一直都沒有長大……
“誰?連我都不認識了嗎?”阿虧的面前漸漸出現一個女子,繁複的齊國宮廷裝,眉目之間與阿虧有五六分相似,微微挑高了眉,有些冷的打量着她。
阿虧一怔,忽然連退兩步抱住了頭:“你……你是誰?”
“姜虧,若是連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豈不是悲哀?”那女子卻不放過她,一步逼近,捏住阿虧的下巴逼迫她擡起頭來,對上阿虧眼淚汪汪的眼:“三千年了,姜虧,那把墨黑重劍關了我三千年,守了你三千年,還不是被我逮到機會出來了?天下之大,看看是握在我的手裡還是你的手裡吧!”
“你……你……”阿虧顫抖的伸手,撫上對面女子的臉:“你是我……嗎?”
對面的女子伸出手來,輕輕擦去阿虧眼角的淚水,輕笑起來:“我怎麼會是你啊,你這麼軟弱這麼無知這麼天真傻氣,我怎麼會是你……”
“姜虧,你可知道我手下染了多少人命,你可知這天下差點在我手中易主,我怎麼會是什麼都不懂的你……”
“那墨黑重劍若是能守你一輩子也罷了,我便服了他,不再與你爭奪這身體,可是……他到底沒能守住你。那麼,便把這身體交給我好麼?”
一身華服的女子輕笑着漫不經心一般字字說來,嘴脣湊到阿虧耳邊,讓阿虧莫名的一顫抖,狠狠的推開了她。
“不……不要……那樣他們會傷心的。小黑、小白、紫砂他們,如果我沒有回去,都會傷心的。我不能答應你。”阿虧看着對面的自己,緩慢而用力的搖了搖頭。
“傻!果然傻!”對面的女子忽然大笑起來,莫名的叫阿虧覺得淒厲:“沒想到過了三千年,你還是這麼傻。你當真以爲那小黑對你一心一意麼?你可知道當初齊國滅亡,是誰下的手!”
阿虧全身一震,反射性的捂上了耳朵,那聲音還是鑽了進來:“是他啊!是那個你我親手鑄造出來的墨黑重劍啊,姜虧!”
“姜氏齊國最末一代國君,你我後人齊康公姜貸就是死在他的手裡!姜虧,你竟然喜歡上血仇之敵,你還有何臉面去見姜氏列祖列宗!”
阿虧慘白了臉,死死的搖着頭,喃喃:“不會的不會的,你騙我,小黑怎麼會做這種事,小黑不會的……”
對面女子一步上前,一把抓住阿虧的肩頭,指甲幾乎陷進阿虧肉裡:“如何不會?他生來就已開刃,血腥殺戮纔是他的天性,你看到的那個男人不過是個假象!可笑你居然會喜歡他!可笑你居然會喜歡血仇之敵!”
“姜虧!你明明就已經信了,明明就已經記起來了,何必還自欺欺人?這副軀體你拿去還有何用,不如還與我!”
“好好好,你居然如此固執,也罷,你且跟我來看看當初的慘烈,也不枉我一人痛苦了三千年,呵呵,三千年啊……”
她一把抓在阿虧肩上,將阿虧嗖的一下帶得飛速而去,阿虧臉色慘白,目光渙散,居然一點反抗也沒有。
三千年前,她的記憶裡只有她的來處,她的弟弟,她的姓氏,號鍾出現時,給她說起弟弟小白的過往,她只覺悲傷,卻並未悲傷到骨子裡去。可笑當初有小黑小白在身旁,她竟從不曾懷疑過,她這般軟弱這般感情用事的人,怎會放得那麼快。原來,這段記憶,從來都不是完整的,原來,自己不過是對面女子的一段幻影罷了。
她痛得受不住了,便拋下一切給自己,一個人躲起來,看着自己在臺上,蹦蹦跳跳吹吹打打,猴子一般任她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