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摸我做什麼?”
水清淺心裡有絲警惕,平靜地看向洛安,問道,語氣也有了絲防備,眸光暗沉如夜。
“只是想研究一下你的怪症,說不定,本殿能幫你治好。”
洛安眼珠子一轉,臉不紅心不跳地說着大話。她雖會醫術,但對他臉上的圖案,實在是解釋不出個所以然來,更別說治好他所謂的怪症,
“你會醫術?”
水清淺輕擡眉宇,表示他的驚訝,語氣輕挑了個尾音,因着他那副醉人的好嗓子,竟攜了絲魅惑。
“自然。”
洛安點頭表示肯定,見眼前的男子依舊防備着自己,她索性撒起了嬌,語氣軟軟道:“你就讓我摸一下吧~摸一下又不會掉你一塊肉~”
她本就長得嬌美,如今露出撒嬌的模樣,毫無違和感,反倒讓人不忍心拒絕她的要求,只想將她捧在手裡好好地寵着。
“好,你摸吧。”
水清淺有些無奈,只好閉了眸,任由洛安輕薄自己,心裡無端地有些不安。
她竟然會醫術,這是他以前從未想到過的,但想了想,他也不覺得驚訝,聽說她失蹤的十幾年,她被一個隱世高人收爲徒弟,她的醫術,應是那位隱世高人傳她的吧。只是,那位隱世高人,究竟是何方神聖?竟能教育出如此特別的女子。
洛安也不客氣,得逞一笑,直接傾過上半身,越過矮几,伸手觸上了水清淺的面容,入手的觸感是肌膚的細膩光滑,一點也無她想的那般粗糙,由此看來,他臉上的圖案,應是從肌膚裡透出來的。
近距離地端詳着他的面容,她忍不住看癡了眼,他真的極美,若去了他臉上的圖案,他簡直就是妖孽中的妖孽。他的美,與她美人爹爹的應是同一級別的,超越了性別,也超越了世俗。
此時閉着眸的他,如一朵盈盈獨立的白蓮花,在清晨半開未開,染上了朝露,純淨而又美好,而他臉上的圖案,也只是瀰漫在他周圍的霧,很多人全都被這層霧迷障了眼睛,才認爲他是醜顏,只要透過霧看他,他便一直是他,從未因爲這層迷霧而減了他自己的風華。去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便是對他最好的詮釋,不過,只是對他的容貌,而非對他的人。他的美,應是一種不可褻瀆的聖潔。
水清淺感受到臉上的溫熱,長睫輕顫,被洛安觸碰過的地方,他只覺得有股電流自她的指尖傳至自己的臉上,麻麻癢癢的,最終流遍了自己的四肢百骸,讓他的心尖都有些發顫,忍不住開口問道:“殿下,怎樣?”
心裡無端地有些緊張,不敢睜開眸來。
“唔…你得了這個怪症,可還有其他症狀?”
洛安總覺得水清淺臉上的黑色莖蔓有點蹊蹺,試探性地問道。她的手已從他的臉上拿開,只是依舊前傾着自己的上半身。
“沒有,只此症狀。”
水清淺睜開眼來,看到近在眼前的容顏,他微微怔了怔,隨即恢復了平靜無波的模樣,淺淺地答道。
那股溫熱離開他的臉頰,他心裡無端地產生了一絲失落,露在空氣中的臉頰,相較剛纔,他也覺得有了些涼意。
“其實,本殿有些懷疑呢!你,真的,得了怪症?”
洛安見水清淺又恢復了原樣,頓覺無趣,徑自往後坐回了自己的位子,執起竹樽,欲飲,發現已空,便一邊伸手提過酒壺,爲自己斟酒,一邊笑着問向水清淺,雖幾分玩笑,卻又透着幾分認真的質疑。
“殿下看也看過了,摸也摸過了,如今這般質疑我,實在說不過去啊!”
水清淺一邊重新爲自己戴上了面紗,一邊幽幽地看向洛安,嘴角帶了些淺淺的笑意,感嘆道。
洛安聽着水清淺這話怔了怔,有些語塞,爲嘛她覺得這句話老曖昧了!聽聽他那幽怨的語調,好像她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似的!她只是看了一下他的臉,順道摸了一把,有這麼誇張嗎!
“水公子說話可真會咬文嚼字啊!”
洛安可是個好強的性子,執起竹樽,飲了口酒,沉靜下來,復又擡眸笑意盈盈地看向水清淺,冷諷道。這一熱一冷,似乎也能被她融合得恰到好處,被她同時表現出來,十分和諧。
“不敢當不敢當!”
水清淺自謙道,只將洛安的冷諷當成了對自己的讚美,拿過酒壺爲自己斟酒。
“臉皮也真厚!”
洛安繼續諷道,只是臉上掛上了戲謔的笑意。
“殿下是在讚我生存能力強?畢竟,這世間,臉皮不厚,不好做人的。”
水清淺渾不在意,掀起面紗飲了一口小酒,才似笑非笑地看向洛安,陳述着這世間的生存準則,語氣帶了幾分滄桑之感。
“哈哈哈!說得好!說得好!”
洛安爽朗地大笑了起來,連聲讚道,將自己手裡的竹樽舉向了水清淺,向他挑了挑眉,笑道:“水公子,本殿欣賞你這份坦率,所以,咱倆碰一杯吧!”
水清淺也不矯情,執着自己的竹樽直接碰向了洛安的,發出“砰”的一聲,悶悶地迴盪在樽內,兩人一同仰頭將樽中酒飲盡,樽落,兩人相視一笑,相知了不少。
“水公子似乎閱歷不少,纔會有這般感觸?”
洛安繼續問向水清淺,一雙水眸饒有興趣地望着他,她現在,似乎對這個水清淺越來越想,好好地探究一番了。
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男子?
“不多,也不少。”
水清淺依舊似是而非地答了這句,一雙瀲灩眸子隱着幾分笑意看向洛安。
與她說話,他的心情似乎總是不自覺地變好,甚至,還有些歡暢。
若不是因着那些事,他與她,應能成爲朋友的。
這時,幾個素衣的小廝端着托盤畢恭畢敬地走了過來,托盤上均放着幾疊小菜,他們無聲地將那幾疊小菜在矮几上放置好,無聲地向水清淺和洛安拘了一禮,便又無聲地退下了,整個過程都顯得異常肅靜,看得洛安一陣無語。
“水公子,你不覺得這樣太冷清了嗎?感覺你府上一點人氣都沒有。”
洛安蹙了蹙眉,不贊同地看向水清淺,說道。手裡放下竹樽,執起筷子,隨手夾了筷菜塞入自己的嘴裡,眉一揚,有些驚訝,味道還不錯,跟她自家府上廚子做出來的味道不相上下。
她府上的廚子是她花重金從有名的酒樓挖來的,那廚子做出來的佳餚,真是人間難得的美味,所以她很少吃得習慣外面的東西。
她雖然有點摳門,但絕對不會虧待了自己,人活短短一世,不好好善待自己實在說不過去,所以,自己的吃穿用度,皆屬上乘。更何況,她現在,也有這個資本讓自己過上…咳!“腐敗”的生活。
“冷清很好,況且,要人氣做什麼?又不能吃。”
水清淺平淡如水地答曰,一副“我就如此,你能奈我何”的模樣,手裡依舊執着竹樽,並不提筷,只看着洛安吃,見到她滿意的神情,懸着的心微微落下。
然,洛安聽着他這話,嗆到了,將頭側向一邊,捶着胸口,憋紅了臉,咳了幾聲。
忽然,一雙瑩白修長的手執着竹樽遞向了她眼前,她順着那泛着瑩光的指尖看向身前的男子,只見他眉中蹙起了一個淺淺的褶皺,一雙瀲灩的眸子平靜地看向自己,但又有點不一樣,似乎隱着絲關切之意,他語氣淺淺地向她說道:“怎這般不小心?快喝些酒平了。”
她只覺得自己似乎幻聽了,如夢境中才會發生的事一樣,她竟聽出了他言語間難言的溫柔,絲絲縷縷,滲入自己的心間,似要將自己的心化成一灘春水,漫天靡麗的桃花香氣,她的心,已有些醉了。
愣愣地接過了他手中的竹樽,不經意間觸碰到他那蔥白的指尖,有絲涼意,卻不是如冰的那種徹冷,而是如玉的那種清潤襲涼,她機械般地將竹樽湊到了自己的脣邊,幾乎是灌地,她將樽中酒一口喝乾。
然,一口酒下肚,她不但沒恢復平靜,反而覺得一顆心跳得更是厲害,雙頰也有些熱意,她從未如此尷尬過。隱約記得,好像也有過,便是她被鳳沐軒強吻那次,只是,那次情況實在特殊,任誰突然被一個同性非禮,心境都無法淡然處之吧。
正當洛安暗自糾結時,竹林裡突然響起一聲悶哼聲,想壓抑卻還是從齒間溢了出來,帶着難耐的痛苦,洛安立馬站起身,往竹林裡奔去,神色焦急,不復先前的春心蕩漾,因爲,這聲音,分明是婁瑞兒的。
“瑞兒!”
洛安來到竹林裡,斑駁的竹影中,她看到婁瑞兒無力地坐在了地上,上半身像軟泥一樣癱軟在幾桿竹子上,他的臉色已經蒼白如紙,額上沁滿了冷汗,已溼了額前的碎髮,脣色青紫,是他面上最沉重的顏色。
他緊緊地蹙着雅緻的眉間,閉着那雙清秀的的眸子,嘴也像鎖住一般,緊緊地抿着,面部肌肉僵着,可見他嘴裡還死死地咬着牙關,只從他喉間,還是絲絲地壓抑出痛苦的哀鳴,似承受着非常人所能承受的痛意。
他一條腿微微蜷起,卻又無力地往一邊傾斜,輕搭在另一條平放着的腿上,而他那側的手也正緊緊地捂着小腿肚的位置,那裡的衣服已被他抓得萬千褶皺。四處皆是散落的枯色竹葉,偶爾風吹起,在他身側似飛未飛地盤旋着,襯得整個畫面好不淒涼。
這一畫面刺痛了洛安的雙眼,她連忙跑到婁瑞兒身邊蹲下,急急地一把打開了他捂在腿肚上的手,將他的褲腳管捲起,赫然見到兩點暗紅的齒印醒目張揚地在他白皙的肌膚上炫耀着自己的血腥顏色。
是毒蛇咬的,洛安一眼就判定出這傷口的來源。頓時,心裡一陣懊惱和歉意,剛讓瑞兒迴避片刻,她卻忘記讓他回來了,害他遭了這樣的罪。自己也真是粗心大意,竟忘記竹林是毒物的天地,瑞兒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質男流,她竟讓他來這危險的地方。
看着婁瑞兒痛苦壓抑的神情,洛安也不多想,立馬跪在婁瑞兒身邊,兩手用力地把着他傷口的兩側,防止更多毒液隨着血液往他周身擴散,低下頭湊脣於那猩紅的傷口上,用力地吮吸傷口處的毒血。
吸出一口,便立馬偏頭將口裡的毒血吐進土裡,在地上凝成一灘漆黑的色澤,然後繼續吸,繼續吐,如此反覆着。不知反覆了多少下,待看到傷口處的血色恢復正常,她才停下,嘴角殘留着深沉的血跡,見婁瑞兒眉間的褶皺漸漸平息,她的嘴角才露出些許欣慰的笑意。
然,這還不算完,蛇毒的擴散速度極快,洛安只是清除了毒源凝着的毒液,但還是有些毒液已經流遍了婁瑞兒的全身,讓他中毒,目前他已陷入了昏迷。
洛安小心翼翼地將婁瑞兒抱在了自己的懷裡,從自己袖內掏出一把匕首,利落得在自己的指尖劃了個口子,然後將指尖湊到婁瑞兒的脣邊,只是,奈何婁瑞兒緊緊地咬着牙關,抿着脣,無論洛安怎麼努力,都無法把自己的血液滴入他的口中。
洛安有些急了,腦袋靈光一閃,便將自己的指尖吮入了自己的口中,然而,指尖血液凝固的速度極快,她還沒吮出幾滴,指尖便固執地不再漏出一滴血來。
於是,她的眸光落到自己光潔如玉的手腕上,心裡閃過一抹心疼,但還是一狠心,一咬牙,在自己的手腕上割出了道口子。
這次,血液終於充足了,洛安含了一口血,就立馬低頭將脣湊到懷裡男子的脣邊,在他脣上摩挲,意圖啓開他的脣,男子似乎感受到了脣上的溫軟,下意識地微微啓了脣。洛安尋到機會,立馬堵了他的嘴,強制他將脣完全打開,將口裡含着的血送入了他的口中,見他喉結動了動,發出吞嚥液體的聲音,才放開他。
過了片刻,見婁瑞兒嘴脣的深沉顏色漸漸褪去,雖變得蒼白無色,但已是撿回了條命,洛安才完全鬆了口氣。見他額上的碎髮全被汗水浸溼,黏在額上,她也顧不了那麼多,隨手拿起自己的衣袖擦了擦他額上的汗水,萬般小心,眸裡滿是心疼。
只是,她自己全然未發覺,自己此時的這番着急模樣。
然,她自己未發覺自己對婁瑞兒過分擔憂的情緒,卻另有一人,全看在了眼裡,此人正是隨她跟過來的水清淺。他以一個旁觀者的姿態目睹了整個過程,面上依舊平靜如水,只是他那雙瀲灩眸子裡眸光暗沉,翻涌着萬千難言的情緒。
他已被深深震撼到,一顆心從未被如此衝擊過,那種震撼,如三千瀑布直衝而下,似千鈞一髮那般急迫,似雷霆萬鈞那般勢不可擋,狠狠地衝撞他心裡的那塊礁石,讓他一直固若金湯的心牆漸漸動搖,露出一道口子,隨即,那道口子漸漸被衝開、擴大,最後,整面牆全部被沖垮,倒塌,直至支離破碎。
見她親自爲她的小廝吮毒血,見她毫不猶豫地割腕救人,見她以口含血將血渡入那小廝的口內,見她滿臉的心疼和歉意,他的內心竟忍不住翻出了一絲酸意。
那男子,真的只是她的小廝嗎?若是,她又何須做到如此程度?若不是,她剛纔與那小廝之間的氛圍,爲何明明只主僕間的?
而且,就算兩人之間關係不純,她也何須做到如此?她是女子,而且還是尊貴的皇女殿下,她竟爲了那男子不顧了自己,吮毒血,割腕救人,無論哪一樣,他都看着心顫,之前只是認爲她有幾分特別。如今,他卻覺得,她應是天下絕無僅有的女子。
更令他驚訝的是,她竟是個毒人!
毒人,她們的體質已煉就百毒不侵,而這種人的血,也可解百毒。只是,要想成爲毒人,卻是個極其艱辛的過程,完全毀滅了人性,連他聽了都忍不住暗自佩服那些毒人,竟能承受過來。
其實,方法也很簡單,就是讓人赤身裸體地蹲坐在放滿毒物的缸內,任毒物蟄咬她的身子,堅持一日,若未被毒死,就算是熬過來了,若被毒死,只能自認倒黴。待傷口好後,再繼續,如此堅持白日,便可煉就一個毒人。
初始,缸內可少放些毒物,人容易熬過去,但隨着時間的增長,缸內的毒物逐次增加,就越來越難熬,所以,常常有人在煉毒人的過程中半途而廢,亦或是功敗垂成,很少有成功的例子。
至今江湖上,他也只聽說兩個名副其實的毒人,一位是重樓的樓主江恨離,一位是怡紅宮的塵兮宮主。據說,那江恨離還是一位男子,這讓他委實有些驚訝,女子做到如此都委實困難,更別說一個男子。所以,他對那江恨離一直存着些好奇心,只是一直未有機會能見到他,有些可惜。
沒想到,今日,自己竟認知到了第三個毒人,就是眼前這女子,當今的麟皇女殿下。他以爲,自己已將她分析了個透徹,卻不想,只看到了冰山一角,是自己,低估了她。
她曾經,應受過不少苦吧。
見洛安打橫抱起婁瑞兒,只跟自己道了聲:“水公子,本殿今日就先回去了,改日再來好好拜訪。”就徑自往外走去,水清淺連忙不動聲色地快步移到洛安身前,看了眼躺在她懷裡的蒼白男子,眸光依舊沉靜,淡淡地建議道:“在這留宿一晚吧,他傷着,不便舟車勞頓。”
心裡,也下意識地希望她能留下。
“謝謝你的好意,本殿的馬車走得平穩,不礙事。”
洛安擡眸看向水清淺,淺淺一笑,委婉地拒絕道。
今天一心急,竟一不小心在他面前泄露了自己的一個底牌,看來,自己以後得小心了。
不過,今日自己這麼做,她不悔,至少救回了婁瑞兒。好歹自己也曾廢了力,救了他,自然得負責,總不能明明能救,卻爲了保全自己,眼巴巴地看着他死吧,這樣的事,她可做不來。
嘖!突然發現,自己還是挺善良的!
她誕生這個想法的時候,麟王府的六月跟七月同時打了個冷顫,暗歎此時明明是夏季,她們怎無端地有些冷意?
“那好,請慢走。”
水清淺也不勉強,垂了眸讓開身來,簡潔道,語氣平淡又涼簿,只是,他的眸裡,卻隱着一絲失落。
洛安點頭致意,便穩穩地抱着昏迷的婁瑞兒,徑自往外走去,一路上,一些小廝和婢女看到她抱着男子離開,皆十分驚訝,但也只能驚訝地看着,無聲。
只那守門的小童,見到她抱着她的小廝,只發出了一聲驚訝的“咦?”,便也無了聲,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抱着那男子上了馬車,跟馬伕吩咐了聲,馬車便揚長而去,徒留將近的夜幕下一抹淡淡的黑影,直至完全隱去,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詭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