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我告別……
此時,距離龍泉失蹤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個月,之前,印華青頂着壓力和上面討價還價又拖延時間找了幾日,可依然沒尋得他的任何音訊,大家只能黯然退出那個地界。
他們沒有找到龍泉留下的任何痕跡,當然也包括並沒找到遺體,所以大家刻意忽略了叢林中野獸、蟒蛇、沼澤等能夠將人完全吞噬的因素,依舊堅信龍泉還能夠回來,大家所能做的就只是等待。
當幾個小領導在低氣壓中坐在一起繼續看地圖,推演當時情況時,卓一突然提出了一個問題:“我說,是不是應該通知一下家屬?規定是多長時間就得說來着?”
“沒有明確規定,都是根據實際情況斟酌後發《失蹤通知書》,”獵豹搖了搖頭,然後皺眉道,“其實,一般都是家屬追問了才說。龍少這才失蹤一個月,沒必要。”
“是啊,這會兒急吼吼的去說,萬一第二天他就回來了,那不是坑人嘛!”和尚也是一臉的不贊同,或者說,他堅信龍泉一定會回來,所以覺得完全沒通知家屬的必要,多等一段時間,就可以當作這危險事情根本就不曾發生,免得家人擔心。
“我們知道是一個月,可實際上,他是整整四個月沒和家裡聯繫了,”卓一沉着臉,輕聲說道,“你們出任務的人,忙起來時間就過得快,我一直留守等着就覺得有些難熬,他老婆什麼都不知道的肯定更難受。失蹤四個月啊……”
肖力陽一臉陰沉的坐在旁邊沒有說話,此刻,他突然想起了自己昨天看到的林瓏QQ簽名,那上面寫着:“126天,老公我好想你。你還好嗎?”
簡簡單單一句話,看着卻讓人很是揪心。他們在按月算日子,人家那是數天數的!
擡頭和印華青對視了一眼,兩人神色同樣的有些憂傷。現在只有他們和大隊長知道龍泉在落水之前中了槍傷並且還沒包紮,相對於小白等人的樂觀,他們其實早已在心裡做了無數次最壞的設想。
“我想,就這會兒先通知一聲,不送通知書,就告知一下這個事情,說委婉一點。你們怎麼看?”肖力陽猶豫再三,最終說了這麼一句話。
“那有什麼意義?”小白皺着眉反問道,“除了讓嫂子跟着一塊兒乾着急,有什麼用?”
意義?或許,唯一的意義僅在於林瓏可以幫着在心裡呼喚一下龍泉,或許能有心電感應刺激他挺下來?
“龍泉說過,他出了意外要第一時間通知老婆,別拖拖拉拉的,至於父母什麼的,由他老婆來決定什麼時候告知,”肖力陽嘆了一口氣,稍微解釋了一下自己提出這想法的緣由,“如果,再等上一兩月,林瓏知道了可能會埋怨我們。就算是噩耗,家屬一般都希望早點知道。”
“呸呸呸,你說什麼呢?!”小白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去黴氣。越是這種時候,越忌諱那種不好的詞語。
“我乾姐一直沒打電話來問,不是她不在意,而是比較能忍吧,心裡肯定也是有點狐疑的,”卓一看向肖力陽,然後沉聲道,“我支持羚羊的說法,委婉的先告知一聲。林瓏之前也跟我提過,有什麼消息得趕緊跟她說,別瞞着,‘坦誠’這個問題她最在意了。”
想想也是,根據法律,因意外事故下落不明,從發生日起滿二年利害關係人可向人民法院申請宣告死亡,總不可能拖到那時候才說吧?
站在酒店房門外聽着那首熟悉的曲子,肖力陽心裡翻江倒海的想着之前大家的討論,以及他自己做的最壞的猜測。直到走過來開門的親友團成員袁媛,滿目詫異的看向他的臉,他這才趕緊抹了一把淚,努力擠出一絲笑容。
“你們這是……?”袁媛認得戴着作訓帽還壓低了帽檐的肖力陽,也認得前面兩個身穿夏常服軍人的肩章。再想着林瓏死活想唱的那歌,再想到剛纔居然看見他在抹眼淚,忍不住的心裡就開始打鼓。
“我們是來拜訪龍中校的妻子林瓏女士。”政委用一種很柔和的嗓門開了口,儘管知道開門這人不是正主,但也客客氣氣的,賓館標間能有多大?站在門口說也就相當於告訴裡面的人了。
“那,請進吧。”袁媛也沒知會林瓏,直接就側身讓開了門。由肖力陽陪着來的人,不可能作假。
“別告訴我,是我想的那樣。”看着那三個人,林瓏直接一臉慘白神色的望向肖力陽。見着那兩個明顯是文職幹部的人,她就不由想起龍泉之前的調侃:只要沒人代表組織來問候你,就代表我是安全的。
反之,這會兒,有不認識的軍人來“問候”自己了,那他就不再安全了?!
“不是!沒那麼嚴重!”肖力陽條件反射似的搶在了政委開口之前,先否認了她最壞的猜想。
林瓏深吸了一口氣,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要求道:“那他是怎麼了?我希望知道所有不涉密的內容。”
嚴樹等人一看這架勢,趕緊起身撤退,去了隔壁房間。袁媛則猶豫了一下,可以預見的,這不是什麼高興事情,她想要在好友傷心脆弱時留在對方身邊,可又不確定接下來的話適不適合自己聽。
肖力陽則輕輕衝她點了個頭,然後一行人就在沙發、牀腳隨意坐下,省略泡茶之類的客套環節,他開始給林瓏轉述龍泉的事情。
“一個月之前,出任務的時候他從一個土坡上落到了一條小河裡,”肖力陽儘量用一些模糊的、經過修飾的詞彙講解着當時的經過,“當時我在場,有看到他浮出水面,只是後面尋找的時候可能和他錯過了,暫時沒能……因爲龍泉說過希望不瞞着你任何事情,所以我們才決定先來知會一聲。其實,根據實際情況,他還不算確認的真正失蹤,你也彆着急啊,或許,他很快就會回來。”
這是他們來之前商量好的,怕由政委直接開口說場面話會嚇到林瓏,由他站在朋友和戰友的立場先說點緩減情緒的內容,應該更妥當一些。
可沒想到的是,化着淡淡妝容面龐似乎比平日裡少了一分柔和的林瓏,開口第二句話就問了異常犀利的問題:“就是說,他在你旁邊落水?那你怎麼沒跟着跳下去?”
是啊,關係那麼好的戰友,看到龍泉落水居然不跳下去幫忙?這不合常理。肖力陽頓時被噎住了,他能怎麼說?因爲懸崖太高、水流太急他完全沒把握保證自身安全,所以選擇了攀巖下去搜尋。這麼說了那前面的一切交待都相當於是廢話。
“他那時候,傷重無力。”政委指了指肖力陽的繃帶,趕緊幫忙查缺補漏。
林瓏看着對方臉上一瞬間流落出來的那種菜色,再次吸了口氣,皺眉道:“肖力陽,你別哄我。在什麼地方出什麼任務這我不問,那能不能告知一下,你所說的土坡是多高、多陡,小河是多寬、多深,流速大概是多少?”
“……”肖力陽再次被噎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和林瓏見面時,她就笑語嫣然的詐出了自己的民族與籍貫,面對這麼個精明人,想要含含糊糊的混過去,看來真是行不通。
兩個政委對視了一下,眼神都有些發苦。然後,他們還沒來得及說兩句緩和的詞兒,肖力陽就一五一十的把能說的全說了,再然後,整個房間裡就只剩下沉沉地寂靜。
那三個軍人沒得到反饋,暫時不知道該說什麼,袁媛是被嚇得發傻,林瓏似乎在望着牆壁發呆,但氣色反而沒之前那麼嚇人了,半晌之後,她扭頭看向肖力陽,“也就是說,他生還的可能性很小,但也不是真的完全沒希望?我想,你們今天過來就是單純的提前打聲招呼吧?免得他萬一真有個什麼,家屬怨你們剝奪知情權。”
“大致上,可以這麼理解。這是龍泉的希望,他說過不止一次,不管什麼事情,都別瞞着你,”肖力陽說完這句話,又沉默了半晌,一直垂着頭躲開林瓏的視線的他,蠕動了幾次嘴脣之後,終於說了一句最想說的話,“嫂子,對不起,我把龍泉搞丟了……”
“他是成年人,能爲自己的行爲負責,丟了還是沒丟都和你沒多大關係,”林瓏嘆了一口氣,然後輕聲說道,“我知道這是高危工作,也有這種覺悟。這消息我聽了就好,別再去找他父母和哥哥,就這麼等着吧,我相信,龍泉會回來的。”
“那這個……你現在要嗎?”政委取出了一個開口的信封,裡面裝着什麼不言而喻。
林瓏伸手接了過來,點頭道:“我先收着,適當的時候再看。如果沒什麼別的事的話,我想一個人靜靜。袁媛,幫我送客吧。”
兩分鐘,四個人站在了酒店電梯門口,兩個政委都覺得這事情真是太奇怪了,合着專門跑一趟,除了自我介紹之外,他們連三句話都沒能說上?
他們幹這種事情不是一次兩次了,撒潑哭鬧的、歇斯底里的、唉聲嘆氣抹淚的都見過,可真是頭一次看到一滴眼淚都不落還能安慰老公戰友的軍嫂,忍不住再次確認道:“她真沒問題,不需要人陪着?”
“有的人,確實是越危急的時刻越鎮定,龍泉就是那樣的,”肖力陽苦笑了一下,然後又有些不確定的說,“或者,林瓏是嚇懵了,一時不能接受這現實?”
“她是相信自己男人的能耐,相信他絕不會隨意拋下自己家人!”袁媛直接插嘴幫他們解惑了,然後又問可不可以把這事情簡要篩選一下告訴同伴,他們明天還有比賽,大概需要商量一下是不是棄權算了。
次日一早,大家商量時,嚴樹和帥琪都小心翼翼提出了棄權的方案,他們不希望林瓏在這種心痛的時刻還去搞什麼娛樂性質的比賽。
“爲什麼棄權?練了那麼久,就等這一天,說不定唱完就被淘汰了,這會兒棄權,對不起被我們擠下去的人,”林瓏不同意地搖搖頭,昂着下顎說道,“何況,他只是失蹤,能回來的,我幹嘛現在就開始悲悲切切?充實的忙碌着等他就是了,該幹什麼就幹什麼。”
幾個好友聽着林瓏這樣說都沉默了,然後,在夜裡鬥志昂揚地踏上了更絢麗的舞臺。他們可不是僅僅在唱歌,不僅僅是參與比賽,而是在陪着共和人的妻子,歌頌現實中的英雄!
穿着一身大紅荷葉裙的林瓏,抱着一束象徵“我足以與你相配、純潔的愛”的白玫瑰走上了舞臺,十朵玫瑰,象徵十全十美,頸項間扎着的迷彩方巾那是代表龍泉的色彩。
在前奏之後,穿着“破舊”迷彩服的嚴樹、帥琪齊聲重唱道:“也許我告別,將不再回來,你是否理解?你是否明白?也許我倒下,將不再起來,你是否還要永久的期待?”
林瓏埋首輕輕吻了一下花束,然後帶着淺淺的笑容高聲與他們對唱:“也許你的眼睛再不能睜開,我深深理解你沉默的情懷……”
她那清澈的雙眼似乎越過臺下黑壓壓的人羣望向了那不知名的深山,似乎看到了龍泉正杵着一根樹根在泥沼中艱難跋涉,似乎看到了他眼中的深情與堅定信念。
淚珠不知不覺的開始在林瓏眼中打轉,可哪怕是鹹溼的淚水已經滑落到脣上,苦澀得融入口舌之間,她依然面帶一絲微笑,繼續合着音樂對自己的愛人唱道:“也許你長眠再不能醒來,我將會相信你化做了山脈……如果是這樣,我不會悲哀,共和國的土壤裡有你付出的愛……”
一曲歌罷,在淺淺消散的樂曲聲中,林瓏望向手中的花束,呢喃低語:“我希望你永遠別倒下,我希望你每次都能回來……如果你真的化成了山脈,那我就去做森林,帶上鮮紅的旗幟,永遠和你生死相依。親愛的,我愛你,我爲你自豪……”
臺下的肖力陽看着液晶屏中放大的,林瓏那笑中帶淚,淚中含着深情的臉龐,聽着那揪心的告白,心裡說不出的難受,豆粒大的淚珠噴涌而出,他掐着大腿忍了又忍,最終,不得不捂着臉抽着肩,哽咽出聲……
作者有話要說:如果我告訴大家,這就是最後一章,乃們會不會跳出來打我……?
在別的論壇看到有人說這文太狗血,棄坑了,墨魚真無奈,看免費的還要批評辛苦勞作的作者……唉,或許是我那個“不狗血”的簡介太壞事吧,大家對“雷”的接受度不一樣。
當初在寫大綱的時候墨魚也猶豫過要不要寫這種男人失蹤的狗血情節,可在軍嫂出沒的地方蒐集資料時,我突然看到了一段話,那是一個在維和任務中暫時失蹤的軍人的妻子發出的呼喚:,聽說你受傷了,我想知道你到底怎麼樣了?68天了,我沒有一點消息,我很擔心!我很想你!我會好好的等你回來的!我每天都會折一隻紙鶴,希望它能保佑你平安!你是我最大的驕傲!還有我愛你!
那一刻,我突然覺得軍人老公失蹤不是什麼狗血,那是某些軍嫂最真實的哀傷,最深情的呼喚……於是,墨魚猶豫再三還是寫了最近的這幾章。
好吧,解釋結束,其實第一句話是嚇大家的,狗血撒完了,下一章就會基本恢復正常,希望能忍受以上這種狗血的親們繼續支持墨魚噢!
本章相關內容:
按照《民法通則》第二十三條和《民事訴訟法》第一百六十七條第一款的規定:"公民下落不明滿四年,或者因意外事故下落不明滿二年,或者因意外事故下落不明,經有關機關證明該公民不可能生存,利害關係人申請宣告其死亡的,向下落不明人住所地基層人民法院提出."法律並沒有把軍人作爲特例另行規定或排除在法律調整之外.因而只要軍人失蹤了,在達到法律規定的期限時,其利害關係人可以向法院申請宣告其死亡。
龍泉這種木有親眼見證死亡的情況,大致上是,可以在一定時間後由部隊開證明確認他不可能生還。或者等兩年,兩年內部隊甚至可以工資照發只是沒有崗位津貼,時間到了確認死亡就該怎麼撫卹就怎麼處理。
《軍人撫卹優待條例》明確規定,失蹤軍人經法定程序宣告死亡後,可分別依據條件被確認爲烈士、因公犧牲或病故,其遺屬即可享受軍人死亡撫卹待遇。
然後,又有了《參戰軍人戰時失蹤處理規定》,裡面有更詳細的內容,墨魚找了大半天都沒能搞到詳細條目,於是木法參考這裡的內容……淚目……
《血染的風采》,是一首紀念自衛反擊戰的歌。原唱者徐良是中國人民解放軍一級戰鬥英雄。越戰期間,他所在班全體戰士壯烈犧牲,他孤軍作戰,出生入死,腿部重傷。中央電視臺的軍民聯歡晚會上,與溫柔美麗的王虹共同高歌一曲。
歌詞(括號中爲男女對唱中女方歌詞)
也許我告別,將不再回來,你是否理解?你是否明白?
也許我倒下,將不再起來,你是否還要永久的期待?
如果是這樣,你不要悲哀,共和國的旗幟上有我們血染的風采。
如果是這樣,你不要悲哀,共和國的旗幟上有我們血染的風采。
也許我(你)的眼睛再不能睜開,你是否(我深深)理解我(你)沉默的情懷?
也許我(你)長眠將不能醒來,你是否(我會)相信我(你)化做了山脈?
如果是這樣,你(我)不要(會)悲哀,共和國的土壤裡有我們付出的愛。
如果是這樣,你(我)不要(會)悲哀,共和國的土壤裡有我們付出的愛。
如果是這樣,你不要悲哀(我不悲哀),共和國的旗幟上有我們血染的風采
——血染的風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