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一直開進了鎮國公府的後院,等車子停下後,夏荷跳下車,將呂氏從車上攙扶下來。
老夫人這個時候想要見她,肯定有事。
夏荷領着呂氏一路到了盼歸居,這裡依舊冷清,除了必須有的幾個伺候的人之外,再無多餘的閒雜人等。
“老夫人,小姐來了。”
老夫人近段時間身子好了些,氣色看着都比之前紅潤了不少,聞言便讓丫鬟將呂氏帶進屋。
“母親。”呂氏走進屋微微福身。
老夫人看呂氏走進來,臉上並沒有多少笑意,擺擺手,讓她到自己跟前坐下。
“母親的氣色看着好多了。”
老夫人看着她笑了笑。“看見你跟玉晨好好的,我也就沒什麼好憂心的了。”
“女兒不孝,讓母親掛心了。”
老夫人看了姜嬤嬤一眼,姜嬤嬤帶着屋子裡的丫鬟退了出去。
呂氏看屋門被關上只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沒有說話,猜想着老夫人要跟她說什麼。
“那孩子,不是玉晨的吧。”
“唔!”
老夫人突如其來的話讓呂氏差點沒被茶水給嗆了。
呂氏拿出帕子壓了壓脣角鎮定的看着老夫人。“娘,那是玉晨的孩子。”
老夫人看了眼她緊捏着帕子的手搖了搖。“瑩兒,你是我生的,你如何我最是清楚,你從小就是這樣,每次在我面前說謊時就會緊張的攥緊手上的東西,這個習慣,你到現在都沒有改過來。”
呂氏聞言垂眸看向自己的手,微微凝眉。
“母親,那是玉晨的孩子,是我的孫子,你莫要再說了。”
“你,你真是糊塗啊!你就玉晨這一根獨苗,你竟然傻到讓他去給那些個不相干的人養孩子!?這個雲沐的確是有兩分能耐的,可是到底跟玉晨不是一個層次上的人,你讓玉晨娶了她也就罷了,她乾乾淨淨清清白白的這也就算了,可她偏偏是個……帶了孩子的,你說你腦子裡到底在想些什麼,若是今後那孩子的生父找來你要玉晨如此自處!?”
之前老夫人就有派人去查雲沐的底細,跟殷氏派去的人不同,鎮國公府的人做事更加精細縝密,很快就發現了這其中的端倪和不合常理的地方。
老夫人得到消息後就認定小石頭不是司玉晨的孩子,她最疼愛的外甥子竟然給人做了後爹,這是老夫人所不能接受的。
“母親今天讓我過來,就是想跟我說這個?”
“怎麼?你還要執迷不悟?覺得自己做的沒錯!?”老夫人真想把呂氏的腦袋撬開,想看看那裡面到底裝的事什麼,怎麼就那麼糊塗呢!
呂氏雙脣緊抿,沒有說話。
“母親,這是我們的事,你還是不要再過問了,若是沒什麼事我就先回去了。”呂氏不願再多說,直接起身準備離開。
“你給我站住!”老夫人看她那倔強的模樣有些動怒了。
呂氏腳步微頓,卻沒有回頭。
“我知道,你還在怪我,怪整個鎮國公府!當年殷氏害了你,我們沒能替你把殷氏拾掇了,也沒讓司燁彬好看,我知道,你是在怪我們!”當年呂氏被害流產,曾讓人回來給鎮國公府傳話,希望鎮國公府能夠出面。
那個時候,司燁彬正是得勢時,加上現今鎮國公出了點事,有把柄落在了司燁彬的手上,雖然不一定能撼動鎮國公府,但多少都會有所影響,所以老鎮國公爲了鎮國公府的名聲,就攔住了想要去司府的老夫人。
呂氏被浸泡在冰冷的水中,一直都等不到鎮國公府的人出現,一顆心也就漸漸死了,從此便不再跟鎮國公府有任何來往。
“可是瑩兒,你有沒有想過,鎮國公府這偌大的一個家族,又是如何能發展到今日的,這容不得我們這些後人有一點差錯啊!”老夫人眼圈泛紅,哽咽的說着。
呂氏閉上雙眼袖中的雙拳緊攥。
“所以,我們這些女兒的性命對鎮國公府的名聲來說,根本就不值一提對嗎?”她回神,滿目冰寒的看着老夫人。
“這都是爲了南宮家,若是沒有鎮國公府,我們在這京城裡什麼都不是!”
“所以,你們毫不猶豫的殺了她!”
呂氏的話讓老夫人一愕,怔忪的看着她,看着她眼中泛出來的淚水,指尖漸漸變得顫抖。“你,你說什麼……”
呂氏看着老夫人僵硬的勾起脣角。“所以,你們殺了四姐,爲了鎮國公府的名聲。”
“咣噹”
老夫人的手一抖,將桌上的茶杯掃落在地身體如篩子般顫抖起來。
“爲了保住鎮國公府的名聲,你們還有什麼做不出來?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女兒被人殘害,親手將自己的女兒送上斷頭臺!”呂氏最後的話幾乎是嘶吼出來的,她說着轉身推開屋門疾步離開。
守在門外的姜嬤嬤和夏荷聽着屋內的爭執聲臉上紛紛的帶着擔憂的神色。
“老夫人……”姜嬤嬤走進屋,一眼就看見佝僂的坐在椅子上的老夫人,那樣子看着像是瞬間又蒼老了十歲,哪裡還有先前的好氣色。
“老夫人您,您別難過,小小姐早晚都會明白,您這是爲了她好的……”
老夫人淚眼婆娑,顫着身子靠在姜嬤嬤的身上。“姜嬤嬤,她說,我殺了四兒,說是我殺了四兒……”
四小姐……
姜嬤嬤默然,連勸慰的話都不知該如何說出口了。
呂氏坐在回府的馬車上,淚水卻不受控制的往下落。
“夫人,您別難過。”桂嬤嬤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不知該如何勸。
呂氏拿着帕子擦了擦淚水。“嬤嬤,我沒事,就是有些想四姐了。”
桂嬤嬤一愕,四小姐……哎!
“夫人,到了。”
馬車在丞相府門外停下。
“我就不進去了,派個人去讓少夫人拾掇一番,就說我要帶她去一個地方。”
“是。”
雲沐知道呂氏去鎮國公府了,上午她就打算在府上陪小石頭,這會兒正在跟小石頭練字,呂氏派來的小丫鬟就到了。
“娘要帶我去一個地方?”
“是,夫人是這麼說的。”
雲沐落了筆。“我知道,我這就收拾馬上過去,大雙,你們好好陪着小少爺。”
“孃親,石頭等孃親回來。”
正在認真練字的小傢伙擡起頭來奶氣道。
雲沐在他臉上親了親。“孃親跟你奶奶很快就回來了,晚上孃親給你包餃子吃。”
“好。”
雲沐換了一身衣裙就帶着思妍到了門外,呂氏正坐在馬車上等她。
“娘。”雲沐上了馬車,發現呂氏的眼睛有些泛紅,像是剛剛哭過的樣子。
“來了,那就走吧。”呂氏沒有多餘的話。
“是。”
她的聲音有些沙啞,這更印證了雲沐的猜想。
“娘,怎麼了?”
呂氏看着她搖搖頭。“娘帶你去見一個人。”
“嗯。”
馬車緩緩行駛,一路走到了京城城郊外,最後在西山下停了下來。
西山是京城有名的佛山,上面有鳳國最負盛名的崇善寺和清水庵。
“後頭的路我們不坐馬車了,就走上去吧。”
“好。”
雲沐先下了馬車將呂氏攙扶下來往山上走。
因爲每個月初一十五都會有很多人到山上的寺廟和庵堂上香,所以邵陽帝就命人修了一條路走起來也還算平坦。
走了一段,雲沐就能隱約看見建立在半山腰上的崇善寺。
不過呂氏在走到一半時轉向了另一條路,往庵堂去了。
跟崇善寺比起來,庵堂的香火就沒那麼旺了,遠遠看去,顯得有些清冷。
到了庵堂外後,一個小尼姑拿着掃帚看見他們好奇的上前。“阿彌陀佛,幾位施主是來上香的嗎?”
“我是來見慧靈師太的,請問慧靈師太可在?”呂氏雙手合十道。
“主持正在講課,貧尼帶施主到後院去等候吧。”
“多謝小師傅。”
小尼姑帶着他們繞過主廟來到了後院,後院有一排供給香客休息的客房,她們就在第一間客房裡等着了。
不多會兒,雲沐就聽見外面傳來一陣敲鐘的聲音,隨後是一陣輕盈的腳步聲。
“師傅,客人就在屋內等候。”
“嗯。”
屋門被人敲響,一道略低沉卻又有些空靈的女聲在屋外響起。
“幾位施主,主持來了。”
“快,請師太進來。”
“是。”思妍開了屋門,穿着一身灰袍的慧靈師太走了進來。
慧靈師太生得慈眉善目的,一雙眼睛極其的平和,那樣的眸子讓人看了都會不自覺的放下心中的塵世。
“慧靈師太。”呂氏站起身給慧靈師太行了個佛禮。
“阿彌陀佛,原來是南宮施主,真是好久沒見了。”慧靈師太看着呂氏愣了一瞬,旋即臉上綻出一抹淺淺的笑意。
“慧靈師太請坐,我前不久已經回到京城。”
慧靈師太在呂氏身邊坐下。“原來施主已經回京了。”
“是啊,我今天過來,就是想要把她的東西帶走,順便去看看她。”呂氏說着,眼神透出一股悵然的憂傷。
“阿彌陀佛,忘語,去把你淨真師姐的東西拿來吧。”
“是主持。”
雲沐在一旁安靜的聽着兩人說的話,慧靈師太跟呂氏應該早就認識了,這個淨真應該也是呂氏的故人,只是不知道呂氏怎麼跟尼姑庵裡的姑子有牽連。
兩人說話間,小尼姑就提着一個箱子走了進來。
“主持。”
小尼姑把箱子放到了兩人跟前。
“這些都是淨真當年留下的東西。”
呂氏伸手把箱子打開,看着箱子裡的東西驀的紅了眼圈。
慧靈師太看她這樣子低喃了句“阿彌陀佛”。“逝者已逝,南宮施主還是莫要太過傷懷了。”
呂氏忍着沒讓淚水滴落,擡眸看着她。“師太,她……可還在那個地方?”
慧靈師太點點頭。
“多謝師太,我去看看她。”
“好。”
慧靈師太一會兒還要去講課,把東西交給呂氏後沒多久就離開了。
呂氏抱着箱子從庵堂後門走了出去。
雲沐跟在她身後,越是往前走,她越能感覺到呂氏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無法抑制的悲傷。
她們大概走了近一刻鐘的時間,來到了一個鼓起的墳包前。
走過去,能夠清楚的看見墳包上的碑文。
吾姐之墓。
簡單的四個字,沒有名沒有姓,若不是有這塊碑,別人都要以爲這是塊野墳了。
呂氏來到墳前,身上的悲傷反到漸漸的淡去了。
“把東西都擺上吧。”
“是。”小雙拿着香火祭品在墳前擺好。
“你們到那邊去等着吧。”
小雙和思妍應聲退到了一棵大樹後。
“娘,這是何人?”她從來都沒有聽呂氏說過自己還有個姐姐,司玉晨也從來沒跟她提過這個大姨的事。
呂氏蹲在墓碑前,認真的掃着上面的落灰。
“這是我的親姐姐,你的四姨。”
雲沐微詫,鎮國公府的嫡出小姐?爲何死後是葬在這樣一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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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多年前就死了,當時玉晨也就小石頭這麼大。”呂氏繼續道。
難怪,有些事情怕是司玉晨都是不知道的吧。
“你四姨啊,她的性子其實跟你有幾分相似,一個姑娘家,倔得很有什麼事都自己扛着從來不會說出來,性子又烈,還喜歡見義勇爲……就因爲這樣的性子,在京城裡都沒有哪家公子敢娶她回去的,就怕她把自己的後院鬧得人仰馬翻的。”
呂氏回憶起過去,神色漸漸有些飄忽起來。
雲沐看着她說話時雙眸帶着淚光,但脣角卻是帶着笑的,她婆婆應該是很喜歡自己這個姐姐的吧。
“後來你外祖母沒辦法,給她在京城外找了一樁婚事,但距離有些遠,可即便是這樣,也總比把她留在府上當老姑娘讓人笑話的強,可是……老天無眼啊,姐姐出嫁的隊伍遇到了強匪,將她給強虜了去!”
呂氏眸底迸發出一股濃濃恨意。
“那些強匪羞辱了她,可即便是這樣,她還是想辦法逃了出來,回到了京城,可誰知她的未婚夫不知從哪裡得到了她的消息,竟然鬧到京城來要退婚,說她是想要跟人私奔又被人拋棄了,根本就不是遇到了強匪,還把事情鬧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鎮國公府沒辦法,只能將她送到了這個尼姑庵修行。”
呂氏輕撫着墓碑,忽而痛哭出聲。“可即便是這樣,老天爺覺得還不夠!姐姐肚子裡有了孩子,這個孩子鎮國公府的人又怎麼會讓他留下來,就在我來看她的那晚,他們在我帶來的湯水中下了去子藥,讓她喝了進去,可他們卻是不知,那裡面的藥過量了,導致姐姐流血不止……就這麼死在了我的懷裡!她死不瞑目啊!”
雲沐聽着都覺得胸口壓抑得難受,更何況呂氏當時還親身經歷了,親手將鬆命湯遞給了自己最愛的姐姐,更寒心的是,那湯還是自己的父母給準備的!
“娘,娘別太自責,四姨見到你這樣子會不好受的,她不怪您。”雲沐蹲在輕撫着呂氏的背,拿出帕子擦拭着她臉上的淚水。
“是我,是我害死了四姐,都是我的錯,是我親手把那湯水給了她啊!”呂氏哭得幾近奔潰,即便並非自己所願,可到底是她將那碗湯給了自己的姐姐,這種愧疚,沒有人能懂。
“娘……”在這個濃烈的悲傷下,任何勸慰都沒用,她只輕擁着她,讓她靠在自己的懷裡哭個夠,把所有的情緒都宣泄出來。
不知道呂氏哭了多久,雲沐感覺自己的前襟都溼了,她才漸漸的停歇下來。
呂氏吸了吸鼻子,大哭了一場,覺得好受了些讓雲沐攙扶着她在墳前跪下,上了三炷香。
“四姐,你從小最是疼我,我知道你不怪我,可是我這輩子都沒辦法原諒自己,我已經回京城了,今後每年我都來看看你,給你帶你最喜歡吃的翠雲糕,沐沐,來,給你四姨磕個頭上柱香。”
“嗯。”
雲沐在墳前跪下誠心的上了一炷香。
“沐沐。”
“嗯?”
雲沐扶着呂氏站起身,疑惑的看着她。
呂氏哭過的眼睛有些紅腫,看起來格外惹人憐惜。
呂氏握着她的手。“你放心,不管旁人跟我說什麼,你都是我南宮瑩的兒媳婦,小石頭都是我疼愛的孫子,你們,都沒有錯,別人造成的錯誤,不該是你們去承擔後果。”
聞言,雲沐愕然的看着呂氏,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剛開始她是真的覺得呂氏帶她過來是想要來漸漸她的某位故人的,就是剛纔她都還是這種的想法。
可是呂氏突然對她說的這話,卻讓她感動的想哭!
呂氏心裡一直都明白,小石頭不是司玉晨的孩子,不說在這樣一個時代,即便是在她過去待的那個世界旁人都難以接受,可呂氏卻答應司玉晨娶她,甚至將小石頭視爲己出!
她沒有疑惑過嗎,有的,即便司玉晨再如何,就算把她娶進門,呂氏作爲婆婆照樣可以給她臉色看,讓她日子不好過,可是她沒有,婆媳之間的關係比母女都不差。
她有時候都覺得想不通,可是現在她明白了,呂氏將她帶到這裡來,也是想要告訴她爲什麼,因爲她不想四姨當年的悲劇發生在她的身上!
“娘,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