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眉輕皺,杜雅汐看了一眼人羣前眼角泛淚的古聞清,見他朝自己投來一個哀求的眼神,杜雅汐便攜了趙氏的手,笑着點頭,“嗯,我回來了。走,咱們回家。”
瞬間,趙氏就笑得像個孩子似的,拉着杜雅汐就往大門口走去,她邊走還邊向大夥揮手,道:“我的紅花回來了,謝謝大家的幫忙。”
胡荽連忙扶着姚宸之一起進了朱家。
趙氏拉着杜雅汐坐了下來,笑眯眯的打量着她,像是怎麼看都看不夠似的,“紅花,你回來了就好。只要你不要離開娘,我就不逼你向雅汐道歉了。”說着,她懊惱的站了起來,焦急的走來走去,一個人自言自語,“不行!不行!咱們不能不道歉。”
看到這裡,杜雅汐大概的明白了一些事情。
她起身拉着趙氏的手,安撫道:“你不用擔心。我已經向她道過歉了。”
“真的?”趙氏喜出望外,拍拍她的手,欣慰的道:“真乖。”
杜雅汐笑着點頭,就拉着她坐了下來,不動聲色的替她切脈。突然,她站了起來,趙氏立刻也跟着站了起來,緊張的問道:“你要去哪裡?”
“我哪裡也不去,我就是想給你倒杯水。”杜雅汐背過身倒了水,遞到了她的面前,道:“來,喝點水。”
趙氏見她不走,情緒也就慢慢的平穩了下來,只是一雙眼睛一直隨着她而動,一眨也不眨,生怕一眨眼她就不見了。她接過水,喝了幾口,只覺眼皮漸重,不由自主的合上眼簾。
看着趴在桌上的趙氏,杜雅汐扭頭看向半夏和紫蘇,“半夏,送她回房,你暫先在此照顧她。紫蘇,待會我開個方子給你,你速去藥堂抓藥。”
“是,少夫人。”兩人福了福身子。
杜雅汐想到麗嬸的傷,於是就開了兩個方子,囑咐蘇紫不要混淆。
出了朱家大門,杜雅汐就見古聞清焦色朝自己望了過來,見她和姚宸之出來,連忙迎了過來,目光朝朱家瞥了一眼,問道:“她怎麼樣了?”
“情緒有些激動,一時之間受不住打擊,有些岔神了。”
聞言,古聞清的臉色蒼白,頹喪着退了幾步,重重的嘆了一口氣,道:“都是因爲我。”
因爲他?
難道不是因爲硃紅花的失蹤嗎?
難道昨晚的人真是他請來的?
念頭閃過,杜雅汐就問:“村長,爲何這麼說?”
“少夫人,麻煩再去一趟我家吧,看看桂香的身體有沒有起色?”古聞清岔開了話題,杜雅汐環顧了四周一圈,點點頭,“好!正好我要替古嬸子複診一下。”
幾人便又一同來到了古家。
昔日總有婦女子來竄門聊天的古家,如今卻是靜悄悄的,就連母雞在院子的一角咯咯叫,也顯得聲音很大。家裡的擺件已沒有她上回來時,那麼整齊乾淨,古聞清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尷尬的解釋,道:“家裡頭亂,委屈少爺和少夫人了。”
杜雅汐沒有說話,心裡暗想,一個家果然沒有女主人。
也就這麼幾天的功夫,家裡就亂成一團糟。
古聞清推開門,側身做了個請勢,“少夫人,辛苦你了。”說着,他又看向姚宸之,“少爺請隨我到堂屋去喝杯熱茶。”
姚宸之點點頭。
杜雅汐進了屋,只覺屋裡流趟着一股怪怪的味道,便走到窗前,伸手打開了窗戶。微風吹了進來,房間裡的味道瞬間就好了不少,她笑着走到了牀前,探首看向劉桂香。
“古嬸子,你感覺好些了沒有?”
劉桂香終於動了動眼珠子,移眸看向杜雅汐,點點頭,“好多了。少夫人,你怎麼來了?”她說起話來有氣無力的,顯然沒有好轉的態勢。
杜雅汐坐了下來,搭着她的手腕,凝視切脈。半晌過後,她鬆開了手,嚴肅的看着劉桂香,道:“古嬸子,你若是不配合一點,我的藥根本就是白費。你就是不想着自己,也該想想村長,想想老人和孩子們吧?”
很顯然,劉桂香並沒有服過她開的方子,如果她猜得沒有錯的話,她甚至沒有好好的吃過東西。
大夫什麼都不怕,就怕碰到一心求死的病患。
那真的是有仙丹也用不上。
“他都不想活了,我還有什麼好捨不得的?”劉桂香想到昨晚的事情,眼淚就流了出來。
聽着劉桂香的話,杜雅汐不禁疑惑。
劉桂香卻是一副絕望的神情,打了話匣子,自顧自的說:“真是沒有想到,他居然想要幹傻事。難道在他的心裡,就從來都沒有這個家的存在嗎?硃紅花的一句話,他就真的尋死?”
硃紅花?
杜雅汐越聽越糊塗,在她看來古聞清是一個很珍惜自己性命的人,他居然爲了硃紅花的一句就尋死,那一定是他把關係跟硃紅花挑明瞭吧?
“古嬸子,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劉桂香淚眼婆娑看着她,緩緩把昨晚發生的一切都說了出來。原來,古聞清不放心就去看了硃紅花,聽到趙氏坦白了硃紅花的身世,又讓她道歉,然後母女倆一起離開環山村。結果,母女倆在道歉這事上起了爭執,古聞清就出現了。
硃紅花對古聞清的勸說,冷嘲熱諷一番,古聞清就問,他怎麼做她纔會原諒他?硃紅花只給了他四個字——除非你死,沒有想到他一聲不吭就回家了。
夜裡,古聞清表現很怪異,先是打水給古老夫人洗腳,又對劉桂香說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話,交把家裡的細軟都交給她……
半夜,趙氏放心不下,就找上門來,她跟劉桂香說了在朱家發生的事情。劉桂香聽着再結合古聞清回家後的舉止,便猜到他起了傻念。
兩人最後在蘆葦叢後的大石頭上找到了企圖喝毒藥的古聞清,一番勸說之下,古聞清纔跟劉桂香回了家。
他們誰都沒有想到,趙氏回到朱家後,硃紅花卻不見了。這一下,趙氏就急火上頭,尋人不果之後,她便神志不清了。
杜雅汐輕輕的嘆了一口氣,都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同樣的,可恨的人也有可憐之處。
趙氏和古聞清、劉桂香之間的糾纏,這並不是旁人看得清,或是能說出個誰是誰非的。
“古嬸子,不管如何,你不能放棄求生的希望。村長那邊,我會找個機會勸勸他,還有,朱大娘她瘋了。”
劉桂香驚訝的瞪大雙眼,驟問:“怎麼會這樣?”
“硃紅花不見了,她一着急就成這樣了。”杜雅汐看着她複雜的表情,又道:“嬸子,你們的家事,我沒有立場說話,但是,作爲大夫,我希望自己病人能夠配合治療。你的病並不是沒有希望,人生也並不是只有一個活法。好了,我能說的就只有這麼多,藥我會每天讓人送來,喝與不喝你自己選擇。”
說完,她就出了房門,留下一臉沉思的劉桂香。
她在堂屋裡將病情都古聞清如實的說了,然後又寒暄了幾句,便與姚宸之一起離開古家,去了一趟木青那裡。
農村裡就是這樣,平時,你說三我道四,幾個人圍在一起,說說東家長道道西家短,但真正是誰家出了事,大家都會給予幫助。
自從硃紅花失蹤,趙氏的病情時好時壞,有時人很清醒,一個人坐在家門口望着通向村口的小路發呆,有時又犯糊塗,見到與硃紅花年紀相仿的姑娘,都會抱着人家喊紅花。
村裡的人,默契的選擇忘記以前的不愉快,一日三餐都會有人送去給趙氏,誰若是有空也會上朱家去竄竄門,就怕她一個人做了傻事而無人知道。
劉桂香開始配合的喝藥,能下牀後,她就攬下了趙氏的一日三餐,每天都會去看她,有時,古聞清也會一起去,對此,大家都選擇緘默。
並不對他們兩家的關係,多加猜測。
杜雅汐看着,不禁感慨農村人的質樸,在大是大非面前,有時大家還是都有惻隱之心和容人之量的。
經過了這一件事,古聞清變了許多,藥園前期,他絕對說得上是一個功不可沒的主事。對於杜雅汐,他由原來的懷疑到後來的信服,最後是絕對的忠誠和擁護。
杜雅汐有時不禁在想,如果她當初沒有選擇換個方式處理古聞清,那麼現在的藥園還能進行得這麼順利嗎?
“雅汐,你在想什麼呢?”一旁的姚宸之從她的沉默中感受到了她的情緒變化,便出聲輕問。
杜雅汐站在山腰上往下望去,看着村民個熱火朝天的幹活,她笑了笑,道:“我在幸虧自己當時的決定。”
“聽起來是一個好的決定。”姚宸之笑了笑。
“目前看來是正確的,希望不會讓我後悔的那一天。”
“我相信不會有那麼一天。”姚宸之握住了她微涼的手,蹙了蹙眉頭,“山上風大,咱們回家吧。”
“好!”杜雅汐點點頭,舉目四處張望,看着還有大部分還未開始的山坡,道:“宸之,明天就冬至了,藥園的整理也進行了一個月了,按現在的進度,怕是跟不上年後春季的種植。”
他們跟顧家買了一千畝藥田的草藥苗,還有一些地方,杜雅汐是規劃來種三七和茯苓這些在山上就可找到種苗的草藥。
只是,三七還缺不少,她仍舊需要顧懷遠的供應。
“這事咱們稍候找村長商量一下,現在是農閒,別的村裡一定有許多人可以臨時請來幹到年前。”姚宸之輕搖晃了下她的手,“下山吧,這個時候,你可不能着涼了。”
“好!”
兩人攜手下山,回到杜家。
杜瑞兆和杜雅蘭已經下了學堂,兩人正在房裡讀書,朗朗的讀書聲縈繞在杜家。杜母和麗嬸坐在院子裡曬着太陽做針線活,兩人一邊忙一邊聊,不時的輕笑,見他們回來,便笑道:“你們回來啦,藥園的情況如何?”
麗嬸的就站了起來,到廚房去端了兩碗銀耳羹出來,“少爺,少夫人,喝碗銀耳羹吧,這天氣乾躁,喝這個潤潤。”
兩人笑着點頭,坐了下來。
杜雅汐看着竹籃裡放着一頂可愛的小帽子,便拿過來左瞧右瞧,喜歡得不得了,“麗嬸,你怎麼想着繡小虎帽?”
這帽子上的小老虎繡得活靈活現,一雙圓圓的大眼睛裡有兩個小月芽,讓人一看就不自覺的彎起嘴角。
麗嬸見她愛不釋手,便瞄了一眼她的肚子,道:“少夫人若是喜歡,我改天再多縫幾頂,這帽子和這些小衣服是給蘇小少爺做的。”
說完,就見杜雅汐和姚宸之都紅着臉垂下了頭。
蘇夫人這期間曾來過兩回,都是來找杜雅汐幫她針炙和複診的。她是一個極愛面子的人,那麼私密的不適,當然不會找旁的大夫。
然而,蘇城除了姚老夫人又沒有別的女大夫,她想着這事還是熟悉的人好一點,而且,自那次後,她對杜雅汐就有了親切的好感,便坐着馬車到這裡來找杜雅汐診治。
一來生,二來熟。
來過兩次之後,蘇夫人就與這個家的人熟稔了起來,更是嚷着要與杜雅汐義結金蘭,不過,都在杜雅汐的一笑中帶過。
“原來是給蘇寧縫的。”杜雅汐又伸手拿起一旁的小衣服看了起來,滿目的溫柔,麗嬸看着就挪揄:“少夫人,上回你抱蘇小少爺時,他尿你身上了。這可是一個好意兆,我相信,少夫人很快就會有消息的。”
聞言,杜雅汐不禁啼笑皆非。
這個說法能靠譜嗎?
笑着,她就想起自己肚子的孩子,按說也有四個月了,怎麼她的肚子就是不見長?她反反覆覆的確認過了,自己的確是有了身孕,可就是不長肚子。
看來,這孩子也是一個知道心疼孃的,如果這個時候她就凸起了小肚子,倒是讓人生疑。
“呵呵!”一旁,姚宸之聽着就笑了。
杜雅汐嗔了他一眼,邰氏和麗嬸見狀,兩人相視一眼就輕笑了起來。
“我進房了。”杜雅汐被她們大大咧咧的目光瞧得有些不好意思,便起身要回房,姚宸之也站了起來,道:“我也回房。”
“呵呵……”邰氏和麗嬸不禁掩脣笑出聲來,看着他們二人的目光滿滿都是打趣。
杜雅汐就紅着臉,道:“你去瑞兆屋裡考考他們的學業,我去找一趟老何。”說完,就徑自去了竹林新屋。
老何正在專心致志的調配着藥,見她進來,也只是擡了一下頭,打了一聲招呼又繼續忙自己手中的東西。
“少夫人,你先坐一下,我手上這個不能等。”
杜雅汐點點頭,也沒有坐下來,而是走到一旁的架子上,看着上面擺放的瓶瓶罐罐,思緒不禁飄遠。
老何將調好的藥裝進瓷瓶中,又淨了手,這才走到杜雅汐身旁,“少夫人,這幾天就是少爺毒發的日子,咱們什麼時候回別院?”
他的聲音滿含疼惜,還有濃濃的無奈。
他按着每次毒發日子,按着規律做了一個推算,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幾天就是姚宸之復發的日子了。
每到這個時候,他的心就特別的沉重。
倏地,杜雅汐的神情就黯淡了下來,她沉吟了一下,道:“吃了午飯,咱們就回去。”
老何點點頭,又問:“少夫人,不知有沒有怪醫的消息?”
杜雅汐突然轉身,看着他點點頭,見他臉上掠過一絲驚喜,她的心就沉重了幾分,她苦澀的笑了一下,“老何,這個世上沒有怪醫。”
她決定坦白。
既然是信得過的人,她也不想總是瞞着。
每次聽到老何問起怪醫的行蹤,每次看到他失望的表情,杜雅汐就覺得這事不能再瞞下去,不能讓他把希望都寄託在怪醫身上。
“怎麼會沒有怪醫?”老何疑惑的看向杜雅汐,不敢相信她的話,這怪醫可是他親眼見過的,那麼一個大活人,又怎麼可能沒有這個人呢?
“那是我假扮的。”杜雅汐再次語出驚人。
老何瞪大了雙眼,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杜雅汐,很難把她和怪醫聯想在一起。那一次,雖然姚宸之是假裝暈迷的,但是她的診治手法,那可是連老夫人都讚歎有加的。
一個人有沒有本事,只需一些細小的動作就能發現。
如果少夫人就是怪醫,那少夫人又師承何人?她怎麼會這般花樣年紀就擁有這樣的醫術?杜家的情況,他雖不是全都知道,但是,關於杜雅汐他還是有所耳聞的。
以前病弱內向,直到杜遠硯斷了腳,她就開始像是變了個人似的。
難道,她在那段時間有什麼奇遇?
杜雅汐看出了老何的疑惑,也瞭解他此刻的心情,畢竟這事換是誰都無法相信,她就是怪醫,也不會不產生旁的懷疑。
“自小,我因爲身體原因就不愛出門。在我六歲的那年,有一個老者送了我一本醫書,又讓我每天三更就到松山林去找他,他在那裡教我醫術,天亮之前,我就回家。我試着白天去那裡找他,可從未見過他的身影,如此我就跟着他學了半年,後來,他就走了,再也沒有出現過。”
老何一聽她竟有這樣的際遇,也漸漸明白了她的醫術是怎麼來的?只是他不明白,她爲何連家也瞞着?
“少夫人沒有把這事跟家人說嗎?”
杜雅汐搖搖頭,“沒有!”說着,她輕笑了一聲,“那時年紀小,不知道害怕,也覺得學醫術很有意思。可後來,他不辭而別,年紀大了一些,我反而就害怕了。”
“少夫人害怕什麼?”老何問道。
杜雅汐看向他,自嘲的笑了笑,“怕他是鬼。”
“呃?”老何愣住了,這世上還有會教人醫術的鬼嗎?他怎麼就碰不到?
杜雅汐又道:“這也不能怪我會這麼想,你想啊,他總是三更才見我,天亮前又離開。我怕家人擔心我,便就把這事給瞞了下來。”
老何聽着,覺得也是這個理,小孩子開始不懂事,天不怕地不怕,長大一點後又會後怕,這也是正常。
“那醫書呢?”
“我收着呢,改天我取來給你看看。”杜雅汐很大方的道。
那醫書她是用簡體字寫的,與這的繁體字有許多不一樣,又是用樹枝沾墨寫的,字體是龍飛鳳舞,有着一股秘密感。
聞言,老何開心的點頭,直接一睹爲快。
“老何,宸之現在情況,我很擔心。如果再找不到解盅的辦法,我擔心他……”杜雅汐憂心忡忡的。
老何沉默了下來,面色凝重。
杜雅汐擔心的也正是他所擔心的。
“派去西部的人有消息回來嗎?”
“沒有!”老何搖搖頭,據傳來的消息說,他們連深林都進不去,還未深處,就已經有人倒下了。
“說是那深林裡有濃霧,我們的人剛到那裡,就已經有人倒下了。”
柳眉輕蹙,眸子轉了轉,杜雅汐已經猜測到了一些,“讓他們服下百毒丸,用水打溼乾布,捂住鼻子。那深子裡的白霧是瘴氣,有毒。”
怪不得沒有人能進去西部,一探它的神秘,原來,林子裡全是有毒的瘴氣。
老何面露驚訝,忍不住的點頭。
原來是這樣。
少夫人真是厲害。
“你忙吧,我先回去。我剛剛跟你說的這些,你先不要告訴任何人,我不想家裡人擔心。”杜雅汐交待了一番,就心事重重的離開了。
不知道顧懷遠去西部運草藥種苗還要多久纔回來?他既然能與西部的人做生意,那他就一定進得去,或許,他還知道一些關於盅的事情。
只是,他當初上門爲母求醫,自己並未答應,後來他未再提,自己也忘了這事。現在雖然大家已是合作的關係,但不知道他會不會心有芥蒂?
看來,找個機會自己要親自上門一趟,以示誠意。
這天,吃過午飯,杜雅汐就尋了個藉口一行人回到了別院,對於姚宸之病情,杜雅汐並不想家裡人擔心,所以就選擇了隱瞞。
夜,如期而至。
窗外,皎皎的月光給大地罩了一件銀色紗衣,風吹過,院子裡的桂花樹沙沙作響,樹影搖曳,映在地上,那巨大的黑影竟像是一個專門在夜裡出沒的巨獸。
杜雅汐看着樹影,只覺心裡亂糟糟的,風吹過,她打了個冷戰,伸手便關了窗戶。轉身就見姚宸之斜斜的躺在貴妃椅上,微眯着眼不知在想些什麼,散披着的墨發垂落在雪白的衣袍上,此刻看去竟是如夢如幻,畫面美得讓人移不開眼。
兩人已經朝夕相處一個多月了,可杜雅汐還是時常被他的迷住了眼。她時常問天,這麼一個美男子,上天是怎麼捨得奪去他的光明?
如果此刻那黑眸中流光溢彩的話,那會不會更加的迷人?
“好看嗎?”姚宸之突然出聲,杜雅汐不禁輕笑搖頭。這個傢伙,越是相處就越是發現他也有許多調皮搗蛋,幽默風趣的時候。
嘴角彎彎,杜雅汐走了過去,從梳妝檯上拿了一支步搖,站在他的身後,動手給他綰了一個圓髻,然後插上了步搖。
姚宸之伸手去摸,杜雅汐連忙阻止。
“別動。動亂了,就不好看了。”
眸子轉了轉,姚宸之一臉的疑惑,“你給我插了什麼東西在上面?”總沉得腦袋動一下,就有什麼在頭上輕輕晃了晃,並不像是他平常束髮的感覺。
杜雅汐笑了笑,“沒什麼。”說着,她摸着下巴細細的打量着他,只覺如果他穿上女裝一定美得傾國傾城。
她越說沒事,姚宸之就越覺得有事,他伸手一摸,先是一愣,然後很無奈的笑着道:“你啊你啊,真是調皮。”
他抽下了步搖,朝她招招手,道:“過來。”
“不過。”
“咱們要禮尚往來。”
“不要。”
“盟友第七條,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杜雅汐笑着搖頭,“不管這個。”
這個傢伙,現在倒是時常將盟友條約搬出來。
姚宸之蹙眉,再次問道:“你真不過來?”
“不過。”杜雅汐很乾脆的搖頭,她又不傻,剛剛她捉弄了他,他肯定也會捉弄她。
“好!”姚宸之道了一聲好,突然就起身伸手去抓杜雅汐。見狀,杜雅汐立刻笑着躲開,卻又見姚宸之身子趔趄了一下,她慌忙上前幾步,伸手扶住了她。
“被我抓住了吧?”
姚宸之緊緊拉住了她的手腕,笑得很是得意。
“你耍詐。”杜雅汐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被他騙了,於是,伸手就推搡他,卻不料反被他用力一扯,整個人就撲進了他的懷裡。
“哦,痛。”杜雅汐輕呼一聲。
鼻子撞在了他的肋骨上,生痛生痛的。
姚宸之立刻鬆開了她,彎腰俯首湊到她的跟前,似是想要查看一下,怎奈眼前一片模糊,他不由的輕嘆了一口氣。
杜雅汐立刻察覺到了他的異樣,連忙抓住了他的手,帶着他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語氣有着連自己都不曾察覺的嬌嗔,“就這裡,很痛。”
“對不起!”姚宸之連忙致歉,手卻捨不得從那細膩的肌膚上抽開,心不由一陣盪漾,他壯着膽顫抖着手撫上她的臉,“雅汐,我想看看你,好嗎?”
“這?”
“對不起!我逾越了。”姚宸之聽着她有些遲疑,便紅着臉道歉,心中暗罵自己太輕薄。
眼看着他臉上溢出一抹失望的表情,杜雅汐沒作多想,便點頭,道:“好。”
剛剛抽離的手停滯在了半空中,姚宸之簡直就不敢相信,於是又問:“你說什麼?”
拉過他的手撫在自己的臉上,杜雅汐的語氣中有着心疼的道:“我說,好!”
“呵呵!”他的嘴角立刻溢出一抹發自內心的笑容,看得杜雅汐又是一陣心酸,這樣他就已高興成這個樣子。
唉——
杜雅汐閉上雙眼,感覺姚宸之的手輕輕的在她的臉上游走,不知道爲什麼杜雅汐突然有種被人捧在手心裡珍惜的感覺。
姚宸之細細的撫過她的臉,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子,手間觸及兩片柔軟時,渾身竟是一陣酥麻,彷彿那裡會釋放電流一般。
杜雅汐也是一樣,心不由的一顫,臉就紅了起來。
姚宸之知道手放在她的脣上不好,可又像是有一股很強的引力將他的手指吸在那裡,他無法抽回。
眸中漸染霧色,微光跳躍了幾下,他的手不由自主的來回在她的脣瓣上摩娑,細細在心裡描繪她的脣形。
杜雅汐羞赧的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心裡像是懷揣着一隻上蹦下跳的小鹿,怦怦直跳,怦怦作響。
一顆心就像是要跳出來了一般。
“宸之。”
紅脣輕脣,她輕喚了一聲。
感覺指間電流變得更強,姚宸之嚥了一口口水,喉結上下滑動,他俯首探了過去,直直的覆向那充滿電流的地方,想要更深刻的感受一下電流是否真實?
杜雅汐呆若木雞,完全沒有想到他會有此一舉。待她反應過來,脣上的溫度已消失,姚宸之整個人就軟軟的倒了下去。
“宸之——”
這是怎麼回事?
杜雅汐蹲下身子,抱住了他,朝着外頭急切喊道:“來人啊,快來人啊。麗嬸,半夏——”
心,亂成一片。
揪心的痛着。
她沒有時間去惴摩自己此刻爲何有這樣切身的痛,她只知道,自己想讓他醒來,想讓他笑着站在自己的面前……
wωω•ttk an•C〇
砰——
麗嬸等人推開門焦急的走了進來,當她們看着緊閉着眼躺在地上的姚宸之時,立刻上前,卻有人比她們還快一步的抱起了姚宸之,轉身就往門外走。
虎仗?
他不是去了蘇城嗎?
杜雅汐急步跟了上去,麗嬸等人見狀,也連忙跟了上去。
胡荽和老何已經候在了藥房前,虎仗抱着人過來,連忙按開了密室的門,讓虎仗先進去。
杜雅汐眼看着密室的門就要關上,連忙喊道:“等等!”
她走了過去,看着老何,道:“我也要進去。”
“少夫人……”
治療的過程太觸目驚心,老何不想讓杜雅汐看到。
“讓我進去,我可以幫忙。”杜雅汐說完,扭頭看向麗嬸等人,“麗嬸,你們在外面守着,不可讓任何人打擾。”
“是,少夫人。”
老何見她已經安排好了,想到她的醫術或許會有幫忙,便側開身子讓她進去。這還是杜雅汐第一次進藥房的密室,密室裡很簡裡,只有一張大牀,一張桌子,還有一個很大的木桶。
此刻,胡荽正在將一桶桶正冒熱的藥水往大桶裡倒,滿室都縈繞着一股濃郁的中藥特有的苦臭味。
杜雅汐驟步走到了大牀邊,看着虎仗熟練的脫下姚宸之的長袍,待胡荽裝完藥水後,他就小翼翼的抱着姚宸之過去,輕輕的將他放進了藥桶裡。
快步跟了過去,杜雅汐就見姚宸之不由的緊皺着眉頭,一副難受的樣子。她就想過,上次姚宸之泡過藥水後,被燙得一身快起泡的模樣。
她伸手去桶裡探了下藥水的溫度,指間傳來痛感,她的眼淚就毫無預警的掉了下來。
竟是這麼的燙。
一定是事後老何給他擦了藥,不然,按着溫度,人不被燙得全身起泡纔怪。十多年的日子,他就是這樣過來的嗎?
杜雅汐的眼淚掉得更兇了。
她抽出手絹,輕輕的柔柔的拭去姚宸之臉上的汗水,在他耳邊,輕道:“宸之,我在這裡,你放輕鬆一點。”
不知是不是真的聽到了她的話,姚宸之緊皺的眉頭漸漸舒開,臉上也褪去了蒼白,換上了淡淡的紅暈。
“少夫人,你還是坐着等吧,少爺要泡足半個時辰。”老何搬來了一張椅子,放在藥桶邊。
“謝謝!”杜雅汐點點頭,卻並沒有坐了下來,一直就那樣站在藥桶邊,不停的替姚宸之拭去汗水,一直淚眼婆娑的看着他。
時間一點一點緩慢的過去,杜雅汐瞥了一眼桌上的漏沙,只覺時間變得難熬,過得緩慢無比。
終於,沙漏被上下調換,繼續開始漏沙。
虎仗把姚宸之從藥桶中抱了出來,放在牀上替他換了乾淨的衣服,待杜雅汐換過身時,老何已經拿出了銀針包,準備下針。
杜雅汐連忙走了過去,問了老何一些問題,然後,兩人緊密合作在姚宸之的身上施針。
看着姚宸之趴在牀上,背上銀針晃晃,此刻的他就像是一隻大刺猥,背上插了銀針。眼睛一眨不眨的他背上的銀針,漸漸的,銀針下開始溢出黑色的血絲。
老何立刻遞了一塊乾淨的白布給杜雅汐,“少夫人,幫忙擦去黑血。”
“好。”
兩個人一直擦着不停溢出的黑血,直到溢出的血是正常的鮮紅時,老何才鬆了一口氣,看着杜雅汐,道:“可以拔針了。”
淺淺頷首,杜雅汐利落的拔針,眼淚再次不聽使喚的掉了下來。
“雅汐。”
耳邊傳來了姚宸之虛弱的聲音,杜雅汐立刻俯首看着他,哽咽着應道:“我在這裡,你先休息一下,很快就好了。”
姚宸之輕嗯了一聲,就再次合了眼簾。
虎仗將姚宸之抱回房間,杜雅汐便遣了他們回房休息,親自照顧姚宸之。
窗外,冬日的陽光灑了進來,趴在牀沿上的杜雅汐突然睜開了眼,她擡目望去,見姚宸之安祥的睡着,這才重重的吁了一口氣。
她坐直了身子,伸手抹去臉上的汗水,起身放下羅帳,怕陽光影響了姚宸之睡覺。然後就輕手輕腳的去淨房洗了一把臉,這才覺得渾沌的腦袋清明瞭一些。
她做了一個惡夢。
一個不願再想起的惡夢。
從淨房出來,她就換下了一身是藥味的衣服,腦海裡還是會不時掠過夢中的情景,她甩了甩頭,輕斥自己:“杜雅汐,那是夢,不是真的。別再想了。”
她苦笑了一下,有點對腦海裡頑固的畫面沒轍。簡單的綰了個髻,她走到窗前,伸手推開窗戶,陽光立刻灑在了她的身上,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她不由的閉目,靜靜的感受着陽光的溫暖。
身後,一隻白皙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撂開大紅色羅帳,只覺陽光刺痛了他的雙眼,他立刻閉上雙眼,感覺已經適應了之後,他才慢慢的張開眼,朝光源望去。
一抹嫩綠躍入了他的眼簾,雖然還是不很清楚,但是,他還是爲自己能看到顏色而感到驚喜萬分。
“雅汐——”
驟然轉過身子,杜雅汐驚喜的望去,兩人的目光就撞在了一起。
姚宸之瞪大了雙眼,貪婪的看着那張模糊卻已可分辨出五官的臉,兩人就那樣一瞬不瞬的望着對方。
誰都捨不得移開視線。
杜雅汐猛的回過神來,立刻衝了過去,看得姚宸之直喚,“別跑,小心一點,孩子。”
杜雅汐湊到了他的面前,定定的看着他,直到在他的眼睛裡看到自己淡淡的影子後,她才輕聲問道:“宸之,你是不是比以前看得更清楚了一些?”
“嗯。”
“你先等等。”
杜雅汐走進了屏風裡,片刻就從裡面取來了他的長袍,“宸之,趕快起來穿衣服,你坐到臨窗那裡去,我要檢查一下你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