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姐姐名叫嶽子纖,筆名叫‘鬼面紙鳶’。您可能沒聽過吧?只是個小人物而已。”
嶽子纖……鬼面紙鳶?
夜永咲的記憶之中,出現了一個模糊的印象,他總感覺這個名字自己應該是聽過的,而且是在某件非常重要的事件之中出現的,但是……是在什麼地方?
有的時候,記憶就像是這樣,朦朧而不可捉摸,即便明知道應該是經歷過的事情,但也不是可以立刻回憶起來的。但當夜永咲正在悶頭苦想的時候,不經意瞥了一眼黃璃,卻發現她似乎露出了一個“果然如此”的表情,就好像是猜測得到了證實一般。而當她發現夜永咲投去的眼神時,便微微張口,用口型給了夜永咲一個提示:
“四……角……遊……戲……”
四角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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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讀懂黃璃口型的那一瞬間,夜永咲立刻就回想起來了!
是了!他就說自己應該記得的!這麼重要的事情,他怎麼可能忘得了?那是一年前的“四角遊戲”事件,被折任莎使用“血嫁奠”咒殺的五人之一,而且是第一名犧牲者!她的身體被靈異的力量摺疊起來塞進狹窄的抽屜裡面,其狀慘不忍睹,就連當時新聞播出的時候都不得不打上密密麻麻的馬賽克!
原來如此,想不到她卻是這個活潑少女嶽子妍的姐姐。
夜永咲有心想開口說點什麼,但是他又能說出什麼來呢?難不成告訴嶽子妍——你的姐姐是被人下咒殺死的?且不說談論對方親屬的死是一件不禮貌的事情,更何況是這樣不靠譜的說法,說不定她還會以爲自己在拿她姐姐開玩笑呢。
不過,倒是沒有讓他太傷腦筋,嶽子妍又開了口:
“呀,瞧我,說這些做什麼。好不容易見您一次,我還想要張簽名呢……嗚,可惜手上沒帶筆,我下去找袁靜要一杆筆來!”
她說這話的時候,臉上還是帶着笑容,但是在夜永咲看來,那笑容卻有種難以掩藏的悲傷意味。而在說完之後,她就立刻從黃璃身邊跑走了。夜永咲覺得她的眼圈有點兒紅,雖然說是去要枝筆,但說不定是要去衛生間稍微抽泣一會兒。他便也沒有出聲,直到聽見嶽子妍“砰砰”踩着樓梯跑下樓去,纔敢和黃璃對視一眼,無奈地嘆了口氣。
“你是不是早就看出來了?”他問道。
“怎麼可能。”黃璃苦笑了一聲,“我又不是神仙。不過,在之前聽她自我介紹的時候,我就好像稍微有點印象,所以對她注意了一下。剛纔又聽到她說,她姐姐在一年前去世了,那時候我纔算是想起來的。畢竟一年前那件事,電視上說是‘性質極其惡劣的犯罪’,告誡大家要小心陌生人的提醒連續播出了好幾天呢!不過……我倒是沒想到這個嶽子纖和‘鬼面紙鳶’是同一個人。現在看來就好解釋了,難怪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看過‘鬼面紙鳶’的文章,還以爲她已經離開這一行了呢,卻沒成想……”
“是了,你對我提起過。”夜永咲說道,“折任莎來我家求我幫忙的那天下午,你就跟我說過‘鬼面紙鳶’這個名字,還說她並不喜歡我,因爲討厭我而停止給《九州異聞》供稿,是吧?”(詳見“其一——四角遊戲”)
記憶就是這樣容易串連的東西,一旦想起一塊,其餘的部分也可能會被牽連而出。現在,夜永咲已經幾乎全都回想起來了。不過即便如此,那對他來說也僅僅只是過去的一個無關緊要的記憶而已,如果不是和嶽子妍這個小姑娘有關聯的話,倒真是一點需要在意的地方都沒有。
“參與了她姐姐的事件,又在一年以後遇到了妹妹,偏偏姐妹倆一個喜歡你,一個討厭你。”黃璃搖了搖頭,“該說是緣分還是什麼呢……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可真是奇妙啊。”
夜永咲也是頗有感慨,不過他卻只是伸手按了按額頭而已,也沒有什麼別的表示。和黃璃的交談就到這裡,樓上也大略看了一下,都是時間比較近的作品。看樣子袁靜之前所說是真的,他們這些人所有的作品,她都是閱讀了實體書,平素並不上網。夜永咲又走了兩圈,便和黃璃一道關了燈走下樓去。
“您在這裡啊!我還在想您去哪兒了呢!”
剛剛走下樓梯,那邊就又傳來一個精神的聲音,林夕輕盈地走了過來,笑着和夜永咲打了個招呼。
“吶,之前不是說好要給我推薦幾本書看的嗎?這裡的藏書就挺全的,麻煩給我指點一下好麼?啊,黃璃小姐,借你男朋友用一下,不會介意吧?”
“請便。”黃璃微笑着答道。
你倒是大方啊!
夜永咲瞪了黃璃一眼,她卻是全然不當回事。然而林夕卻已經拽住了夜永咲的胳膊,他也只得跟在她後面,走到了書架中間。
“拜託你了,夜先生!”林夕雙掌合十,用玩笑般的口吻說道。
“叫我名字就好,‘永咲’也行。”夜永咲聳了聳肩,“嗯……適合你看的書,我想想……”
適合“南柯”看的書嗎?夜永咲不禁犯了嘀咕,對方可是比自己要出名得多,要給她推薦什麼呢?對了——
突然之間,之前兩人在走廊上的那番對話卻躍入了夜永咲的腦海之中。
對了……當時感覺奇怪的地方,如果那種猜測是真的話,倒不如試一下!
“這邊。”
夜永咲招呼一聲,腳下就已經動了起來,林夕趕緊跟在他身後。兩人在書架間走了一段,最後停在夜永咲之前看過的一排書架前。
“吶,這一套書,我覺得應該會很適合你。”
夜永咲這麼說着,指了指書架上的幾本書,並且抽了一本下來,遞給林夕。
“謝謝!”林夕寶貝似的接過那本書,愛不釋手地翻來覆去摩挲着。她卻是沒有注意到,在看到她這樣的表現時,夜永咲的表情微微一變。
嘖,果然嗎……要不要告訴別人呢?不,暫時還是算了。畢竟也不是什麼大事,或許她應該有她的理由吧。那麼就像黃璃所說的一樣,靜觀其變吧。
夜永咲打消了把這件事情說出去的念頭,目光閃動,卻突然看到,在不遠處的另一排書架邊,牛高大叔正站在那裡,津津有味地閱讀着什麼。
“牛叔。”夜永咲緩緩地走到他身後,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心裡原本還存有惡作劇一般的念頭,心裡想着是否大叔會被他嚇一跳,就像他之前被嶽子妍嚇唬過的一樣。可惜要讓他失望了,牛高大叔彷彿早就知道他在身後一樣,悶悶地“嗯”了一聲,轉過身來。
喊的聲音太輕了嗎?夜永咲不無遺憾地想着,但臉上的微笑卻始終沒有變過。他問道:“在看什麼,牛叔?誒……這是什麼文字?”
牛高大叔手裡拿着的那本書封面上,寫着一行規整卻奇異的文字,看上去像是排起隊來的蟲子一樣,他正在疑惑,牛高大叔卻念出聲來:
“主啊,憐憫吧,讓所有被折斷的翅膀變得堅強吧。”
當然他是用中文唸的,不過即便如此,夜永咲也再一次驚呆了。如果說之前從那些牆壁上的油畫中看到了牛高大叔博學的一面,那麼這一次又是什麼呢?難不成他還學過這種語言不成?
牛高大叔看着他驚訝的表情,卻是“嘿嘿”笑了兩聲,說道:“這是阿拉伯文,你看,是紀伯倫的文選。封面上這句話是他在《被折斷的翅膀》一文中寫的,不過我可不懂阿拉伯文,只是以前我也有這麼一本書,所以才知道的。”
夜永咲這才釋然。老實說,今天這一天他的驚訝已經不知道表現出多少次了,如果每一個人都有這樣的本事,那麼他或許就是所有人中最爲平凡無奇的一個了。
“紀伯倫對於生命和死亡的看法是非常讓人敬佩的,來,你看這一段。”
牛高大叔把攤開的書遞到夜永咲的手裡,他發現最上面寫的小標題是《沙與沫》。而牛高大叔那根明顯比他黝黑的手指則指着其中的一個小節:
“我對生命說:‘我要聽死亡說話。’
生命把它的聲音擡高一點說:‘現在你聽到他說話了。’”
夜永咲看過了,但是他不懂,他當然不會懂,沒有幾個人能在第一次讀紀伯倫的話語時就能完全看透的,畢竟那是被稱爲“先知”的偉人。而那些宣稱可以讀懂他的,一半是天才和對生活有了充分感悟的人,另一半就只能是欺世盜名的騙子。
“看不懂也沒關係,總有一天你會懂的。”牛高大叔似乎是發現了夜永咲目光裡的疑惑,便理解地說道。這時候,他看到了站在夜永咲身後的林夕,也向她點了點頭。隨後又想起來什麼似的,突然說聲:“跟我過來。”
夜永咲和林夕兩人跟着牛高大叔走到了書架的最後一排,剛纔夜永咲已經來過這裡了,不過並沒有多停留,因爲這邊放的似乎是很早以前的剪報,剪報夾的側面標註着收藏的日期,那並不是夜永咲感興趣的東西。但牛高大叔指給他看的卻並不是那個,而是需要擡頭向上才能發現的,在牆壁的高處,懸掛的一副長長的油畫。
這幅油畫充斥着陰暗的色彩,但夜永咲卻能看得很清楚,那上面畫的是七個人——不,是人嗎?他發現其中有人像是長着翅膀,還有人雖然用布包住了頭,但可以看到腦袋上長着角,那是——
“是大罪的惡魔吧?”他聽到身邊的林夕喃喃唸叨着。
“沒錯。”牛高大叔點了點頭,“七宗罪的惡魔,很顯然。最左邊長着蝙蝠翅膀的傲慢惡魔路西法,然後被羣狼簇擁的那個是貪婪的瑪門,會噴火的那個是色慾的阿斯蒙蒂斯……”
隨着他的介紹,夜永咲的視線緩緩地從左往右移動。雖然他不像牛高大叔一樣,能看出所有的惡魔,但僅僅是看着油畫中的形象,心下就有一種惴惴的感覺。
“……中間長着角的是暴怒的薩麥爾,然後,這個最噁心的、長着蒼蠅頭的傢伙是暴食的別西卜,右邊海水裡面的是妒忌的利維坦,最右邊的則是怠惰的貝利爾。”
牛高大叔依次介紹完這些惡魔,而夜永咲的目光卻在他說到“利維坦”的時候就已經停下了。他注視着那個隱藏在海中的怪物,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
“吶,不覺得那個利維坦比起別的惡魔來,好像上色更重一些嗎?”
他並不太懂油畫,不過在他看來,似乎畫家在描繪這一個惡魔的時候,下筆很重,使得它看起來比起別的惡魔要凸出不少。
“誰知道呢。”牛高大叔則是搖了搖頭,“要你們注意的不是那個,而是這裡——”
他指着油畫的右下角,那上面似乎是作者的署名和創作時間,用中文寫了這樣五個字:
小谷亞希子。
而時間則是2020年,距今已經有十多年了。
在看到那個名字的一瞬間,林夕的瞳孔驟然縮了一下,但是夜永咲並未在意。他低聲唸叨了一遍,然後問道:“小谷亞希子,是個日本人嗎?”
“從名字上看來是這樣的。”牛高大叔點了點頭,“不過匪夷所思的是,寫日本名卻用的是中文……當然了,如果是嫁給中國人的日本女人,那就好解釋了,可能並沒有從夫姓吧。”
夜永咲發現牛高大叔的話似乎別有深意,但還不等他問起,大叔就又說了起來:
“我之前把一樓所有的書架都瀏覽了一遍,發現這裡不僅有中文書籍,日文的也不少,甚至還有很多是限定版的書籍。你明白嗎?就是說,在中國大陸是絕對買不到的,只有在日本纔有可能拿到手,而且還不止一本兩本,應該不是通過代購到手的。更有趣的是,我發現這些書都有一個比較統一的特點,那就是出版時間,幾乎所有這樣的書都是十多年以前的版本。”
夜永咲的腦子裡,似乎隱隱閃過了些什麼。但是林夕卻在他之前開口了:
“那麼說的話,之前吃飯的時候,我和袁靜聊過。她是在幾歲的時候搬到這邊來的,以前一直在別的地方住。現在看來,恐怕她以前住的地方就是——”
“……日本嗎?”夜永咲皺眉說道。
“不愧是推理作家,真不簡單啊!”
一個溫婉的誇讚聲自背後響起,三人轉過身去,只見袁靜帶着笑容從一排排書架旁走過,徐徐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