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鎮並不一定就比大城市的空氣清新,但是這座小鎮卻是非常舒適的。氣候也是,空氣也是,環境也是……在這裡長大的人,應該算是幸運的了。
尤其,對於尚且初三的學生們而言,雖然應對升學考試的學習是非常辛苦的,但至少生活充實。而且真要說累的話,等他們上了高三再講也不遲。總而言之,作爲一名初三生而言,馮林很享受這樣的生活。
大概是有着這樣的學習天賦,他不需要多麼努力,就可以拿到優異的成績。老師的誇獎和期待,同學們豔羨的目光,父母的獎勵,對他來說都不是壓力,只是享受而已。在此之中,還有……
“真晚啊,今天……”馮林伸手接過那個女孩子的書包,稍微抱怨了一句。
“是是是!我又不像你那麼有本事,當然要多努力一點了。”她白了馮林一眼,回答道。
她知道從第八節課一下課開始,馮林就已經在校門口等着她了,但是她卻還有一些問題不明白,因此向老師請教耽擱了一會兒。
“你可以來問我啊。”
“本來是可以,但是你一下課就跑了,我還能問誰啊?”
“不是你說的不要在教室裡面等你,免得同學笑話嗎?”
“那你也稍微等等我不好嗎?”
好啦好啦,反正男人在和女人吵嘴的時候,不管怎麼說都要讓着對方一點。不是有條規矩這麼說的嗎:
第一,女朋友永遠是對的;
第二,當女朋友錯了的時候,請參照第一條。
總而言之,馮林無奈地看了她一眼,只得苦笑了一聲,答應道:“好好好,下次我就先等等你,確認你沒有問題了再出來,這總可以了吧,素晴?”
名叫“素晴”的女孩子嬌憨地點點頭。
“這還差不多!”
初中年代的戀情,多數不是長久之物,但即便如此,品嚐一下青澀果實也未必不可。更何況,馮林對他們之間的感情還是非常有自信的。兩人同樣是學校裡的尖子生,而且談戀愛也並沒有影響學習。老師也就樂見其成,甚至還幫助他們跟家長溝通交流。既然如此,兩方的家長也就都採取了認可態度,沒有對他們橫加干涉。
招魂幡揮舞的動作在不知不覺間變得劇烈了,尾端不慎擦過地面,捲起一捧塵灰,險些將一角的蠟燭吹滅。蕭陶然站在不遠處,稍稍皺起了眉頭。
“什麼意思?”
馬路邊上,馮林手裡拿着兩本參考書,抱着胳膊,皺着眉頭,帶着些疑慮的眼神看向面前的女孩。
“不是說好了嗎?怎麼又變卦了?”
而面對馮林指責一般的質問,素晴卻只是低着頭,白皙的雙手十指緊張地糾纏着。
“因爲……今天恰好不太方便……”
“是嗎?”
馮林走到她身前。
“你說謊吧?”
“我……沒有……”
“你在說謊!你知不知道你說謊的時候表現得很明顯?不僅這一次,上次,上上次你都在說謊!我只是一直都不想多說而已。”
馮林把雙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跟我說,素晴,到底怎麼回事?我只想聽實話!”
在他那嚴厲的語氣追問之下,少女只好瑟縮着擡起頭來。
“我……我家裡……總之就是,那個,馬上不就要中考了嗎?我家裡人說,這段時間,我們就好好學習,不要見面了,免得影響——”
“影響什麼啊?我們在一起多長時間了?什麼時候影響過?!”
“但是,我媽媽……”
“行了,你不用說了!”
馮林放開手,身體因爲焦躁和反感而抖動着。他參考書裡夾着的講義都掉到了地上,但不管是他還是素晴都沒有在意。
“反正就是不讓咱們見面嘍?那你呢?你還想不想跟我見面?”
他咄咄逼人地問道,但是女孩兒卻只能垂下眼瞼。
“我……我媽媽……”
“你就一輩子聽你媽的吧!”
甩下這句話,他也不去撿掉在地上的講義,而是直接一轉頭,大踏步橫穿過了馬路!
“馮林!”
身後傳來女孩兒的叫聲,但他絲毫不予理會。
蠟燭那微弱的火光在晃動着,伴隨着每一次招魂幡的揮動,都晃動得更加劇烈,就算下一次被吹熄也毫不奇怪。然而馮林的目光卻迷離着,並沒有注意到這些,只是機械地一遍又一遍重複着動作而已。
風……
蕭陶然眯起了眼睛,他似乎感覺到了一股輕風,似是來自招魂幡,又似是來自蠟燭圈外。吹得那燭光搖動,影子也在忽明忽暗。
在那風中,蕭陶然四下望着,臉上卻逐漸顯出了凝重的神色。
好像,有什麼東西……來了!
“馮林!”
背後傳來女孩兒急切的聲音,但是氣頭上的馮林卻懶得應答,他過馬路的時候也算走運,車輛不多,總使沒有人行橫道,也是安全走了過來。但是他本人卻毫不在意這些,現在他滿腦子都已經被憤怒充滿了!
什麼意思?到底是什麼意思?!他們明明都交往這麼長時間了,這種感情居然還不如她媽一句話重要?!
他並非是在貶低親情,只是腦子上火,不管想什麼都帶着火氣。
“馮林,你東西掉了!”
他已經走到了馬路對面的人行道上,回頭看了一眼,卻見女孩正蹲下身體,幫他把剛纔掉在地上的講義撿起來。
“切,充什麼好人?!”馮林自顧自嘟噥了一句,然後沿着人行道走了起來。
“馮林!你等等我啊!馮林——”
馮林不知道,在那個時候對女孩兒的聲音起了反應,下意識地回頭一看——那是否是天意呢?是否老天註定要給那個心胸狹隘的他以懲罰,所以纔會讓他看到那至今無法忘記,無論怎樣都無法忘記的一幕?
那輛藍色的卡車伴隨着“吱嘎”的劇烈剎車聲而停下,在夏日的柏油路上,都彷彿擦起了一層火花!在陽光之下閃耀着翻滾着的那個……那是她的身體嗎?
“素晴?”
方纔的生氣在轉眼之間被一種莫名的感情所代替,馮林沒有問過自己的大腦,而是腿下擅自動了起來——
“素晴?!”
他趕在周圍的人們圍攏過來之前大步跑了過去,卻在僅餘幾步的地方停了下來。
天空在陽光的照耀下仍顯出湛藍的色澤,白色的雲朵被鑲嵌上一層金邊,而下方則是烏黑的柏油路,以及黃色和白色的線條。
對比分明。
彷如眼前的色彩一樣。
那紅色是從她淡紫色的襯衫之下流出的嗎?或是從她的黑髮之下溢出的呢?那紅的耀眼,在他的視網膜之中燃燒着,侵蝕着其它的一切。
那不是她。
是的,那不是她。馮林這樣對自己說着。
真是奇怪,明明已經確定了這一點,爲什麼鼻子和眼睛卻彷彿有一股熱氣傳出一樣,不斷地刺激着黏膜,使其分泌出那樣不安的液體呢?
視界逐漸模糊了。
是的,那絕對不是她。
馮林記憶中的她,有着可愛的面龐,微笑起來乍現的酒窩,那是他十幾年來僅見的美麗。
絕對不是,眼前這死氣沉沉的,紅與黑摻雜的東西……
“素晴……”
即便如此,他卻仍然喊出了聲。
“素……素……呃……”
眼角的酸楚感抑制着他的口音,他彷彿聽到了不遠之處某人的呼叫。
“馮林!馮林!”
眼前的一切在驀然之間消散,馮林的視野漸漸恢復,看到的是夜晚幾乎空無一人的體育場,以及站在自己面前的胖子學長蕭陶然。
“馮林!已經夠了!”
夠了?
馮林揮舞着招魂幡的動作漸漸停下,直到此時,他才感覺到些許疲累。
“已經可以了嗎,學長?”
“嗯。”蕭陶然點點頭,跨過蠟燭的圈子,從他手中接過“招魂幡”,“已經可以了,這都已經九點多了。你還是趕緊回去吧。”
“哦,好的。”
馮林微微嘆了口氣,繞過學長肥胖的身體,跨出了蠟燭的圈子。他深呼吸了一下,慢慢朝着體育場的大門走去。
“嗯?學長……”
突然之間,他回過頭來,卻見蕭陶然正在那裡拿着招魂幡,不知在想些什麼。
“怎麼了?”
聽到馮林叫他,蕭陶然轉過頭去。
“……哦,沒什麼。再見!”
馮林點點頭,轉身繼續走着。剛纔有一瞬間,他彷彿感覺到,學長跟在了自己身後似的。但是學長卻分明還在那裡,大概只是錯覺而已吧。
而此時,蕭陶然卻是面色難看地望着地上的八根蠟燭。
馮林走的時候,並沒有注意到,此時,地上的蠟燭已然盡數熄滅,一根都不例外!
他沒有察覺,但是蕭陶然剛纔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就在剛剛,那股不自然的風突然變大了,還不等他反應過來,就見到燭火搖曳,緊接着,在一瞬之間,八根蠟燭居然同時熄滅了!感覺到不好的蕭陶然這才趕緊出聲叫了馮林,讓他停下。
有什麼東西……來了嗎?
蕭陶然撫摸着自己的胸口,玉佛墜所在的地方。
但是,胸口的玉佛墜卻分明還散發着溫暖的氣息,那也就是說——
失敗了麼?
既然失敗了,那麼,來的究竟是——
蕭陶然轉過頭去,然後,他的眼睛在那一刻瞪大了!
他看到了,正要離開體育場的馮林,邁着拖沓的腳步。但是他卻……在他的身後,似乎有一個淺色的影子晃動着,跟隨在他的身後!
那是——
蕭陶然趕緊轉過腦袋,裝作什麼都沒有看見一般,一根一根拾起了地上的蠟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