濁重的腳步,輕輕地接近了亭前一棵老樹……
卻在這時,黑影閃身隱藏了起來,側耳向亭內聽去,確定再無動靜時,揚起身子噌噌幾個健步闖進了茅亭,閃眼間揚刀尋刺,而與此同時,腳下一記肉滾,險些絆了個趔趄!
狹窄的腳地上,趴着一具衣着奇怪的死人!
來者突然大驚,急忙彎下龐大的身軀,藉着微弱的燈光,用核桃一般的眼睛將唐濤匆匆打量了一遍,而當驚詫的目光落在他的雙腿上時,兩撇弔梢眉忽然皺了起來,轉思間,立即意識到了什麼,急忙還刀入鞘,伸手扳託着他的肩膀,翻身時,驚奇地端詳了一下這個緊閉雙眼的不速之客,這才吭哧一聲雙臂平託着將他抱在一旁的草塌上。
抽手間,這彪漢緊張的目光忽然鎖定了,鎖定了他那牙口崩裂、血肉膨脹模糊且青淤黑紫殃及半條腿的毒傷上……
黑暗的夜,彷彿無邊的密洞山,愈發深沉了。
迷茫無措中,忽聽附近森林裡傳來一聲熟悉的尖叫,轉身望去,一個迷人的身影閃現在前面,驚惶不迭地瘋狂呼救着,他一怔,急忙拔腿前去,一瞬間,兩旁林子裡簌簌簌簌竄出了無數蛇影,紛紛仰頭挺腹,搖晃着三角腦袋擋住了去路,卻在這時,背後,一聲可怖的冷笑警醒了他,剛回頭,滿面陰氣的莎麗已瘋狂撲將上來,一口向下腿吞去,巨痛跌倒之際,他急忙向前面的身影疾呼起來……
“啊!菲婭!快……”羣蛇亂涌之中,他喊着喊着大驚突醒,驚惶睜眼時,一片煞白的光刺入了雙瞳。
此時,天已大亮。
“呃……”餘驚未定間,唐濤發覺自己早是滿頭大汗,急欲起身,兩腿突然沉痛難忍,這才接二連三想起了昨夜的遭遇,只得消歇着躺了下來。
“這是……哪裡?”逐漸清醒時,發覺自己正躺在草蓆鋪就的木塌上,忍不住灑望起來:四周,圍圈而起的粗糙柵木上,零散地懸掛着一具具大小野獸的皮毛;草塌邊沿,隨意扔了些油膩的日用雜物;牀頭破舊的木架上,半盆熟肉已被扒拉得七零八落,散發着冷卻的肉腥味……
就此看來,棲身之處,顯然是一家獵戶。
可是,人呢?
從昨夜摸爬滾打接近這座茅亭,後來又恍恍惚惚爬進來,直到現在,半夜半天仍沒有見到人影,這……唐濤上上下下瞅着草塌上好轉的自己,竭力搜索着記憶中的點點滴滴……
“嗷!”靜思時,忽聽戶外傳來一聲慘叫。
唐濤猛地一震,渾身抽搐時,一陣似已消歇的刺疼又復活着竄遍了全身,令他抑制不住地隱喝了一聲,這才發覺,左腳後那幾根悠長銳利的針刺已不知去向,星星點點的刺口也已漸漸平復,而右腿蛇傷處,已擦着一層痠麻嗆鼻的粟色油膏,心奇之下,急忙齜牙咧嘴地向那哀嚎處望去。
這時,陽光下的翠林邊,一個熊頭大漢正半跪着用竹刀劈劃一頭被捆綁而掙扎的野豬,閃念間,彷彿察覺到了亭裡的動靜,住手轉看了過來,一見唐濤要起身,便扔下野物怒衝衝趕來,嗓音渾濁:“不許動!”
這人彪悍生蠻,目如銅鈴,腮幫處隱現着兩道血疤,唐濤立刻想起了洗禮而死的疤子,禁不住腦袋一大,全身一陣發冷,心跳騰騰加快。
“說你呢!”見唐濤還半支着身子,彪漢拱着腦袋楞楞蹭蹭擁進了茅亭,血刀一指,吼道:“不想活了!”
唐濤見他兇蠻,驚恐着正要說些什麼,誰知大漢見他愣愣的神情,立即意識到了自己的舉動,轉眼哈哈大笑起來,隨即垂下持着血刀的手,粗豪道:“呵呵,你別怕,我正在……”說着一指林邊淌血的野豬,“喏!”
唐濤一怔,看他並無惡意,連忙點頭,漢子這纔將竹刀在破舊的樹皮裙上蹭了蹭,熟練地塞進裙鞘內,又騰騰近前,伸手將他強摁在草塌上,而後屁股一調,墩在旁邊咯吱作響的木紮上,探索地駐了他一眼,想了想,才粗聲道:“你是誰?不像這裡的人,叫什麼名字?”
依然發暈的唐濤當然意識到是他救了自己,感激中又見其問,忙把自己的漢語名字崩了出來,又僵硬一笑,土語道:“從很遠的地方來,在這裡,我叫基裡哈,”話間一指茅亭,“到這之前,我在克蘭部酋長家裡,因爲迷了路……”其間,他沒說爲什麼迷了路,涉及到他人,難免繞嘴。
“哦……”漢子好象聽懂了,暗自思索時,半張着嘴,露着兩顆大鏟牙,一隻粗手不停地搓着胸前的土灰,當他捏起一撮黏黏的泥坨時,忽然擡頭,雙眼一圓,驚道:“哦!你就是克蘭部那個男侍官吧!”
唐濤一愣,心說這事傳得真快,這麼荒僻的地境還有人知道,再反念一想,也是,克蘭部的土民怎能不知道部落官員呢,便雙目一垂,點了點頭。
“哈哈!”大漢伸手將拍得山響,傻傻喜道,“想不到,我家、嘿嘿,來了一個貴客!”
唐濤見他缺心眼似的模樣,忍不住吭哧笑了出來,忙以口還禮:“呵呵,打擾了……”
可是,漢子好象沒留意他文縐縐的回禮,忽然皺着眉、撅起嘴,慢慢搖了搖頭,暗自咕噥道:“不對,貴客是人家的,沒我的事啊……”
“你說什麼?”唐濤聽他邏輯混亂,很是納悶。
“哦,”漢子醒悟時,看着他囔囔道,“我是說,你是克蘭部的人,這裡,可能不歡迎你……”
唐濤越聽越覺離奇,急道:“怎麼,這是……”
漢子一低頭,生硬地抓了一把熊頭腦袋,頓氣道:“你雖然是侍官,可這裡是朵司部落!”
“啊!”唐濤一驚,“我、我到朵司部落了?”
“是啊,”漢子怏怏地站起來,暗自嘟囔着,“好不容易來個貴客,卻是別人家的……”
唐濤轉念中,見他確實有點心眼不夠數,便笑了:“嗨,誰說我是別人家的,來到你家,當然是你的客人,你願意把我當成客人嗎?”
漢子呆愣一下,這才轉過了彎,喃喃自顧道:“也是啊,不管哪裡的侍官,到我家,當然是我的貴客……”說着突然一喜,正要說什麼,卻又別過臉,自我堅定道,“不對,怎麼覺得還是人家的……”
唐濤忍不住笑了兩聲,便替他拿主意道:“嗨,別想了,你看我,在哪裡?”
漢子一醒,急忙理直氣壯地將雄健的一挺,豪聲道:“當然是我家!”
“這就是了!”唐濤笑聲呵呵,指着他,“我就是你的客人!”
漢子聽他這麼一說,忽然也堅定下來,喜道:“對,你就是我的客人!”話間急忙轉坐在塌沿上,神色中抑制不住的熱情。
唐濤終於鬆了口氣,連忙岔開話題:“你,叫什麼名字?”
漢子笑臉一僵,好久才吞吐道:“他們都叫我……拉塔。”
唐濤聽言,即刻想到了漢語中的“邋遢”一詞,當下忍俊不禁,心說怎麼起了這麼個名字,再看他那憨樣,終究忍不住隱疼地哈哈笑了出來。
“你……你笑什麼!”這個叫拉塔的大漢有點不高興了。
唐濤強忍住笑,看小說^.V.^請到心奇道:“拉塔在你們這裡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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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塔看着唐濤,臉一紅,慢慢低下了頭,嘟囔道:“就是……就是……”聲音一低,“哎呀,是罵人的……”
唐濤忽然泛出一陣心酸,隨即小心翼翼地探問:“你、你沒有名字嗎?他們……爲什麼罵你?”唐濤不難想象,所謂的他們,該是他認識的朵司土民了。
“沒有……”拉塔沉着臉,微微搖了搖頭,“聽人說,我生下來就沒有媽媽了,他們就、就叫我拉塔……”
唐濤心裡猛地一堵,氣息噎喉之間,眼圈禁不住有些發熱:難怪單純、善良又誠實的拉塔只能在這裡獨自狩獵爲生了。想到此,難言的淒涼濃霧一樣漫上了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