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着回憶的淺甜笑意慢慢轉爲苦澀,安陵泓宇雙手交叉緊緊相捏,關節分明的指節不時發出細小聲響:
“她的靈動純淨的確少見,我想泰宇當年應該是喜歡她的吧,只不過時間越久,我就覺得泰宇當年的喜歡其實也參雜着功利色彩。當時將她接入宮小住,其實太后的意思是想讓和她多多接觸,亦是給梅家暗示有意封她爲妃。因爲精明過人的太后知道,初雪雖不是親生,但梅氏夫婦對她的疼愛並不少於親生女兒。只要她入宮,一半的梅家財產必然跟着她成爲皇室所有。”
向來只聽說安陵泰宇在戰場上勇猛剛強,誰知他也有如此動情的一面?也許,每個人真的都逃不過愛情。不知什麼時候,它就會悄悄進駐心底,讓人防不慎防。我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暗暗輕嘆,月落塵輕聲詢問:“太后向來對小王爺很是疼愛,難道當年她沒有考慮小王爺的感受麼?”
“作爲母后,太后的確對立宇疼愛甚多;但作爲襄國的掌權者,太后恐怕考慮得更多的是梅家的半壁財產。初雪雖然聰明但終究過於單純,且走南闖北的她不像深閨女兒那般拘小節,因此一直將立宇泰宇當兄弟看待,對他們的心意有些後知後覺。當他們二人不約而同表明心跡時,初雪慌了。太后看出異樣遂詢問,初雪據實作答同時也表明她心繫於我,望太后成全。知道麼,她最愛紫色,因爲她覺得那是屬於精靈的顏色。呵,她的腦袋裡總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念頭。”
毫無意識的加了後面一句,安陵泓宇眉宇間帶着濃濃寵溺,彷彿他所說的人尚在眼前,從來不曾失去。
眼前彷彿出現一個身着淡紫衣衫的嬌俏女子在綠色曠野中奔跑,笑語琅琅,滿臉明媚。月落塵恍然而笑,幾乎可以想象那是怎樣的一種純真美好。紫色是屬於精靈的顏色,想來,她本人想必也像墜入凡間的精靈吧。可是,精靈生長的國度應該是美麗自然的原野,而不是人吃人的深宮。
自進宮來屢次看到安陵泓宇身着帝王並不經常穿戴的錦緞紫,想必是因爲當年的梅初雪深愛紫色吧?愛屋及烏,愛一個人時也會不知不覺中愛上她的喜好,憎惡她的厭惡。對他來說,梅初雪是他生命中最初最純的美好,卻終究留不住,這樣的痛恐怕比三三魔蠱更讓他難過。
心柔柔的疼起來,但這疼痛不帶醋意,只是單純的爲安陵泓宇的傷痛而心疼:“太后成全你和她,卻同時也讓兩位王爺希望落空。自此,你們兄弟幾個就生出嫌隙,對麼?”
“泰宇還好,立宇的確低沉了很久。大婚當日,我以爲初雪會被敕封被皇后,但卻最終還是貴妃。當夜,不滿於她成爲貴妃的我找到太后,而太后顯然考慮入宮不久的麗妃,因此她說誰能率先誕下龍子即爲皇后。生性不念小節的初雪本也不在乎這些,因此我們有一段很愜意的時光。雖然立宇那時黯然神傷,但他終究是接受了事實,只是要求我好好待她,畢竟深宮多怨。”
說到這時,安陵泓宇俊挺臉孔慢慢柔和下來,讓人很容易就感覺到他所說的那段生活的旖旎溫情。沉浸在回憶中的他默默半晌,似乎在回味那些已如雲煙的往事,片刻後再度悠悠開口:
“已知自己活不過二十三年的我其實也想過不讓她入宮,因爲一旦我死她就會無依無靠孤獨終老。但她卻告訴我,即使只有幾年,只要我們彼此相守度過,哪怕最後要她守在宮中孤獨至死她也無怨無悔。因爲,相守的情意足以溫暖她的一生。你說,她是不是很傻?”
聽到這,月落塵不禁心生感慨。腦海中紫衣女子的容貌並不清晰,可月落塵對她的輪廓和心性卻越來越感應得真切。既然得不到天長地久,短暫年華也要堅持相守,即便最後天人永隔,至少曾經深愛過珍惜過努力過,如此,無悔矣。
梅初雪的想法和我想到的剎那永恆多麼接近,也許最後我和安陵泓宇勢必你死我活不得和美結局,而曾經有過的剎那卻永遠停留在我心中,直至我這此生的最後一刻。而這於我而言,已是永恆。柳眉輕蹙,朱脣緊抿的月落塵心無雜念,完全沉浸在梅初雪以及自己的世界中:
“她不是傻,而是太愛你。因爲強烈而濃厚的愛,讓她寧願永遠短暫卻不願從未擁有。你和你們之間的回憶,是她溫暖的源泉。”
句句都是在說梅初雪,可月落塵覺得也像在說自己。可是,她的惆悵和無奈遠比梅初雪要多,所以,她無法做到像梅初雪那樣肆意堅定。因此,她開始有些羨慕梅初雪的同時,亦爲自己感傷。
溫柔似水且又貼心貼肺的話讓兀自回憶的安陵泓宇稍微愣住,敏銳如他,怎麼會聽不出來她言語中淺淺的無奈和羨慕?伸手將她放在膝頭的左手握住掌心,他發自肺腑的道:“看來,你比我更瞭解她。可惜的是,承諾給她最美幾年的我卻連幾年的這個諾言都沒有實現。”
“她、、、她是如何過世的?”最不願提及的問題終究還是要提,就像很多最不願面對的事情始終都要面對。
“大約半年後,初雪懷了身孕,當時的我和她真是喜悅萬分。可人算不如天算,在當年中秋之夜我被蠱毒折磨得死去活來時,她卻意外喝下墮胎藥導致流產,差點命喪黃泉。”
那年的月圓之夜,簡直是安陵泓宇的噩夢。蠱毒之痛尚且難忍,那流掉的孩子是他的全部希望,而奄奄一息的初雪亦是他的心頭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