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依舊一動不動的站着,好像自己散發出來的殺意也不容易收回一般,他的身形輕輕的起伏,像是呼吸一樣,把剛纔散發出來的殺意一點點的收回。不由自主的,小滿手中的長劍也隨着那人緩慢收回的殺氣擡起來,可是剛纔被他的殺氣引起的冷意,卻一點點的侵入肌膚,讓他打了一個寒戰。
這樣凌厲的,連自己都要艱難控制的殺意,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有的,只有那些在戰場上殺人千百的人,纔能有這樣收束不住的死亡氣息。遇到這樣的人,最好的辦法就是遠遠的走開,不要和他對陣。
終於能將手中的劍擡起來時,小滿已經流了一身的冷汗,剛纔的陰冷殺氣也被那人狂傲的氣息壓了下去,他轉頭掃了一眼一邊的青年,眼睛裡的殺意一閃而過之後,他收了劍,轉身向着來路走去,年輕的病人看着他的背影,無奈的苦笑。
他矮身拾起擱置在船尾的竹篙,伸進水裡,打算撐船離去。
可是那個沙啞的聲音卻又響起來了。
“少俠請回,要走,且待明日吧。”這一次,他說出的話溫和了許多,像是知道他已經武功全失一般,全然不帶剛纔的殺意。
年輕人忍不住一陣失落。
可是他還是放下竹篙,栓好小船,提着槍慢慢向着來路走去。
等走到那兩個燈籠下時,他忍不住回頭去看了一眼碼頭,透過稀疏的樹影,碼頭像是一塊漂浮在湖面上的木板,不遠處的水和天連在一起,飄搖的小船撞在碼頭上,依舊是有規律的輕響。
碼頭上空空蕩蕩,那個人早已沒了蹤影。
西廂又恢復了之前的寧靜,中午的陽光透過庭院圍牆外得樹葉,零零碎碎的灑了一地,青磚鋪就的地面上,點點的陽光像閃亮的魚鱗。
婉兒在屋檐下坐了好一會兒,還是決定到庭院裡去走一走,接連好幾天,她都處於這種慵懶的狀態裡,秋天的陽光帶着淡淡的金色,讓人看一眼就想昏昏的睡去,可是身體裡那種不安的感覺,卻像是在催着她起來,一定要走一走。
沿着院牆,三十步就能走到角落,那裡,滿牆的何首烏已經開始落葉,雖然地早上已經掃過,但是還不到中午,已經又積了一層,掉下的葉子邊緣都已經枯萎,中央部分卻還是綠綠的,那顏色像一小汪深深的水潭,婉兒走到角落,盯着那些落葉,呆呆的出起神來。
看了很久之後,她俯下身,拾起一片葉子,才發現面前不知何時已經站着一個人,不用擡頭,那人身上淡淡的藥香已經表明了身份,婉兒把那張葉子捏在手裡,直起身來,行了個萬福,卻並沒有說話。
葉浮白也像在出神,他沒有回她的禮,甚至眼睛都沒有停在她那邊,他的眼睛越過她的肩膀,停在角落裡的那一片何首烏藤上。
已經很多年了,何首烏藤一年一年的加長,現在已經鋪了半面牆了,葉子的顏色年復一年的不變,可是葉浮白看見這些葉子的時候,奇怪的情感卻在一次次的變深,到後來自己都琢磨不透了。
“葉大夫?”終於,婉兒不能再忍受這樣的尷尬情境,忍不住打破沉默。
葉浮白震了一下,大夢初醒一般抖了抖身體,回過神來。
可是他卻找不到什麼可以說出口了,本來進門的時候,他本來是帶着鐵石心腸的,可是看到那一片何首烏時,那鐵石心腸卻被無限的惆悵所淹沒。
“葉大夫找我有事?”婉兒卻繼續問道。
葉浮白沒有看他,只是低頭去看地上的落葉,然後也和她一樣俯身拾起一片來,捏在手裡。
然後,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他仰天輕吐一口氣,許久才慢慢的道:“你的病,我治不好。”
“這些日子以來,多謝葉大夫收留,實在是叨擾了。”婉兒的臉一下變得蒼白,她這樣冰雪聰明的女子,怎會不知葉浮白這句話說出來之後,就是在下逐客令。葉浮白低頭看看她,嚴重也閃出惋惜的神色,卻還是點點頭,轉身便要離去。
“葉大夫請等等,我有事情要解釋。”婉兒急聲道。
“不必解釋了。”葉浮白腳下不停,“遇到那樣的情境,任何人都會那樣做的。”他淡淡的道。
“可是我逼葉大夫太過,始終覺得過意不去。”婉兒跟着走了幾步,誠懇的道。
葉浮白忽然站住了,他轉過身來,臉上已經不是淡然的神色,“你不是在逼我,你是在要她的命!你拿她的命來要挾我,你知不知道?”他的語氣忽然變得嚴肅陰沉起來,“你拿什麼都可以,但是不可以拿她。”他盯着她,一字一句的道:“我不希望這種事情發生第二次,儘快離開吧。”他說完,將手中已經捏碎了的落葉丟掉,轉身出門去了。
何首烏的落葉,只有邊緣變脆,被他捏碎之後,只留下中間那一點深深的綠色,映在青磚上,像一潭不見底的死水。葉淺踏進西廂的時候,婉兒依然倚在門邊,對着那一片破碎的葉子發呆。
“你怎麼了?”葉淺皺眉,好奇的問,婉兒擡眼與她短暫的對視一下,旋即轉過頭去,在臉上抹了抹,這纔回過頭來,臉上也換上了亮麗的笑容。
“沒事,大概是被太陽照得暈了。”她笑道。
“我扶你回去吧?”葉淺看着她搖搖欲墜的模樣,忍不住提議。
“不用了,我們到那邊去坐一坐吧。”婉兒搖搖頭向屋檐下走去,葉淺也不好堅持去扶她,便只好跟着她,一步步慢慢的走到屋檐下去,她有些躊躇,因爲這麼多年來,她都不曾和一個與她年齡相近的人如此親近過,雖然和婉兒也只是些淡淡的交談,但是那種面對面,毫無拘束的親近,卻還是讓習慣了葉雲軒疏離的葉淺有些無所適從,但是這說起話來平心靜氣的女子,卻像是帶着某種神奇的魔力,讓葉淺一靠近她,便覺得舒服,也不害怕向她說起自己的一切。
也許,只是自己太想要一個傾訴的對象了吧。
葉淺這樣想着。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屋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