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4 去去去,我將遠去(一)
蘇米見到司家老爺子的那一日天氣異常的炎熱,夏季早早地到來。老爺子找到她時正是下午茶的時光,她一個人坐在公園的大樹下,眯着眼,曬着太陽,看着陽光從稀疏的樹葉縫隙裡照射下來,在她的眼前留下一個個的光暈。
四周很是安靜,唯獨有沙啞低沉的女聲低低吟唱着,將整個喧囂的城市代入一種空靈的靜謐的世界。
司家老爺子從車子裡出來,拄着柺杖帶着眼睛看了看挺着大肚子的蘇米,然後吩咐李管家上前去喊她。
蘇米被李管家喊住,睜開眼,看了看已經到了面前的司家人,沒有任何的詫異。
“蘇小姐,老爺子想跟你談一談。”李管家的語氣很是客氣,看着蘇米的眼神帶着一種探究和複雜。當初蘇米進入司家時,李管家哪裡會想到這個衣裳樸素風塵僕僕的女孩在短短的一年內就改變了很多事情,連帶如今連老太爺都不敢小覷。
蘇米點了點頭,說道:“走吧。”
她緩慢起身,託着腰向司家老爺子那裡走去。
老爺子吩咐司機開車帶着蘇米去了附近一處的中式茶樓。
老爺子愛茶,平時沒事都會品茶,此時吩咐茶樓的人泡了一壺大紅袍,便讓人退下,只留下蘇米一人。
“你今年多大?”老爺子看了看蘇米,問道。
“二十五。”蘇米平靜地回答,面對着司家的掌舵人絲毫沒有畏怯。
老爺子摸了摸圓滑的柺杖龍頭,點了點頭,說道:“年紀正好。”老爺子愛穿唐裝,留着山羊鬍,頗有點民國時代老學究的氣勢,可蘇米知曉這個瞧着精神矍鑠的老爺子是何等的厲害。司漠說司家能發展到如今這般的盛況完全是老爺子一手造就的。
在司家,老爺子有絕對的權威,歷來是說一不二的。
“我見過你父親,很不錯的年輕人,沒有想到一晃眼,你都這般大了。”老爺子品了一口茶,不急不慢地問道。
蘇米看着司家老爺子,頓了頓,沒有說話。人皆是如此,當初她住在司家時,老爺子從來沒有找過她聊天,卻不想今日卻會找她說起那些與父親相識的往事來。
“你父親有些可惜,是個不錯的商業奇才。”老爺子不急着說出來意,慢條斯理地說着。
“商場上歷來是成王敗寇,願賭服輸。”蘇米低低地說道,“蘇家敗落已是事實。”而造成這一切的正是坐在眼前的這位司家人。
老爺子見她從始至終臉色淡然,言語平淡無一絲的波瀾,倒也點了點頭,說道:“你和阿漠的事情,我已經知曉了,你有何打算?”
原來是因爲她和司漠的婚事。
蘇米擡眼看着老爺子,說道:“我們已經結婚了。”她想知道司家人到底是什麼態度。
司老爺子聞言,臉色有些沉,蘇米的意思是打算入主司家了。
老爺子頓時有些不高興了,別說蘇家敗落了,就算和當年是一樣的盛況,要想嫁入司家也是要他層層考驗的,更何況蘇遠東入獄,她又是未婚先孕,這般的身份處境想要嫁入司家簡直是有些癡心妄想了。
“阿漠那孩子我是從小看着他長大的。”老爺子的語氣嚴肅了幾分,“他上初中時父母就因爲空難去時,留下他一人,這些年我對他寄予厚望,往後他是要接手司家產業的,就算你跟阿漠結了婚,但是你們之間的差距太大,蘇小姐想必自己也是知曉的。”
老爺子拿出一封牛皮信封,取出裡面的東西,淡淡地問道:“蘇小姐以爲,阿漠爲什麼要和你結婚?”
蘇米沒有看老爺子拿出來的牛皮信封,說道:“因爲孩子?”
她所能想到的只有這個孩子。
老爺子淡淡一笑,搖頭道:“只要孩子生下來,我們便有多種方法讓他名正言順地生活在司家,阿漠娶你,並不是因爲孩子,而是因爲內疚。”
“你應該知道,當年是我司家收購了你蘇家的絕大部分產業,造成你們顛沛流離多年。司漠這個孩子其實是個內心柔軟的孩子,只是當年他父母雙親空難,令他學會了用冷漠來僞裝自己。蘇家敗落後,阿漠內心便一直有些內疚,便派人去尋找你的下落。”
老爺子將牛皮信封推到蘇米的面前來。
蘇米咬了咬脣,顫抖地打開,看去。只見裡面大部分都是照片,各個季節,各個地方,裡面的人都是她。落魄的,宿醉街頭的,悲傷的,跪在神廟前的,吸毒的她,無望的她,一張張的老照片上面都標註了時間地點。
蘇米的手無法控制地顫抖起來,一種憤怒與悲哀涌上心頭,讓她的臉色瞬間蒼白。那種感覺就好似將一個人最陰暗最不堪回首的一面暴曬在世人面前,將結疤的傷痕血淋漓地撕開,讓她重新癒合。
這纔是真實的蘇米,躲在陰暗角落裡最不堪的蘇米,多年來她過的便是這樣的生活,就算如今懷有司家的孩子,穿的這般光鮮也不能掩去那些不堪的過去。
老爺子見蘇米渾身都有些顫抖,雙眼微紅,語氣加重,說道:“阿漠是個善良的孩子,他查到你這幾年過得這般苦,於心不忍,這才通過你哥哥的手找你回來,帶你進司家照顧你。孩子,這種同情和內疚不是愛情,沒有愛情,沒有相似的家庭背景,你們的結合註定要失敗。”
老爺子摸着柺杖,說道:“你生下孩子,我們會好好將她撫養成人,至於你有什麼要求,你可以自己提,我會盡量滿足你,只要結束這個錯誤的婚姻。”
蘇米緊緊地按住桌子上的照片,她想將照片都收起來,奈何手抖得厲害,一不小心散落了一地。
她艱難地蹲下身子去撿起,一張一張地裝進牛皮信封,然後說道:“這些照片能留給我嗎?”
老爺子定定地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
蘇米將信封抱進懷裡,如同抱住了那些年絕望的生活。她仰起頭,不讓眼底的溼潤淹沒她的情緒,低低地說道:“我會和他離婚,等孩子生下來後,至於要求等我想好了再找您。”
她終於明白,爲什麼司漠僅僅見過她一面,對她這般好,更是要和她結婚,原本以爲是因爲孩子,原來不過是同情和內疚。她垂眼低低自嘲一笑,想來世事總是這般可笑毫無邏輯可言的。
老爺子頗爲詫異,看着蘇米的目光多了一絲的深究。司漠與他已經僵持了整整一個多月,他原本以爲說服蘇米需要一段時間一些手段,卻不想根本不費吹灰之力,這着實有些出乎老爺子的預料。
“好,你想好了再告訴我。”老爺子頗爲欣慰地說道,爲了長孫的前途,這個女孩只能犧牲掉了。
蘇米抱進懷裡的照片,照着司家老爺子點了點頭,起身離開。她走的緩慢,步伐有些虛浮,恍惚間似乎又見到了多年前剛離開家的少女,荒涼,絕望地一人奔走在這個荒蕪的世界,沒有溫暖,沒有愛,沒有希望。
蘇米出了茶樓,忍住內心錐心的疼痛,找到回家的路,往家裡走。陽光照射在街道上,拉長衆人來去匆匆的背影,她融入在人海中,第一次感覺到自己一直都是逆着人潮走的,所以多年來走的比誰都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