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94 最後的地老天荒(四)
蘇米和司漠在拉薩停留了七日,駐足在拉薩古城那些痕跡斑斑的藏族房屋前,看五彩經幡隨風飛揚,看當地藏民們唸唸有詞,轉着轉經筒虔誠走過,看布達拉宮歷經風霜屹立如山,看倉央嘉措消失在歷史的洪流中,只留下柔腸百轉的詩篇。
到了拉薩,蘇米內心的一些東西好像甦醒了過來,她曾經在這裡生活過一段漫長的時光,知曉太多遊人走馬觀花而不知曉的事情。
司漠是隨她自由行的,走這一趟原本就是如同佛教中所說的還願。當年蘇米孤身一人走這一趟,也不知道吃了多少的苦頭,歷經了怎樣的磨難,如今他走進她的生命中,自然是要帶她重走這一趟,有始必有終,他要抹去她過去所有的傷痛,往後倘若有一日她能記起一切,回想她的旅程那便不全是悲痛了。
兩人住的客棧是在大昭寺附近,是以清晨天色剛亮,蘇米便起來,喊醒司漠去小昭寺點燈。她定了鬧鐘,腦子似乎自己有了意識,清晨就爬起來去點燈。
歷史上松贊干布迎娶文成公主時,同時娶得還有尼泊爾公主,松贊干布爲了尼泊爾公主修建了大昭寺,爲文成公主修建了小昭寺,每天清晨7點鐘不到,便有無數的信徒前往小昭寺點燈。
拉薩處在高原上,每天早上九十點太陽才升起來,而晚上八九點太陽才落下去,是以他們起的很早,但是走出客棧前往小昭寺時,路上已經有很多的信徒了。
藏族是一個有信仰的民族,他們修來世,不修今生,是以無論今生承受怎樣的苦難,過怎樣的生活,他們都可以滿懷希望,因爲他們如此虔誠去修來生投身在上三界,擁有幸福的生活。
在藏族的風俗中,人死後大部分都是天葬,暴屍天葬臺,等着禿鷲前來吃他們的血肉,他們來源於自然,而禿鷲也是自然,再回歸於自然。天葬後,他們會去寺廟點燈,每一盞燈都是一個人的前世今生。
蘇米跟司漠到小昭寺時,小昭寺內部正在維修,有信徒踩着沙土前往大殿。
她走向左邊的燈房,看守燈房的是一個年老的喇叭,看見蘇米雙手合十,說爲信徒點燈,面帶微笑地說道:“姑娘有些年沒有來了。”
說着便給了他們常常的工具,讓他們去點燈,已經有信徒在點燈了,一盞一盞的燈被點亮,火苗跳躍着,如同被點亮了來生一般。
司漠一直都沉默地守在蘇米身後,看着她虔誠地去點燈,大約能想到那些年無家可歸的蘇米便是這樣點着這些燈,點着她往後的道路。
沒多久,燈房上千盞等都被點亮。信徒陸續離開,蘇米跟司漠站在燈房外,跟喇叭交談道。
“您還記得我?”
年老的喇叭笑着點了點頭,說道:“我記得你,幾年前你每日風雨無阻地來小昭寺點燈,從來不說一句話,點了有一年之久,點燈是我們信徒才知曉的事情,你們漢人是不知道的,漢人來的也少,我便記住你了。”
蘇米有些驚訝,原來她在拉薩居然住了有這麼久。而且她以前就日日來點燈,莫怪這個喇叭都記住了她。
“不過我看姑娘內心已經達到了平靜。”那個年邁的喇叭笑着說道,滿臉皺紋。
蘇米點頭,很是恭敬地說道:“我早些年內心浮躁不安,深陷在苦海之中,這些年過來,倒是過的比之前要平靜一些。”
“人生在世,總會深陷貪嗔念諸多幻象,記住心中有光就好。”那喇叭說道。
蘇米點頭,朝他雙手合十,然後對着司漠一笑,離開了小昭寺。
他們兩出來時,天色纔剛亮,已經有信徒沿着小昭寺的路前往大昭寺廣場,去八角街。
兩人找了一家甜茶館,吃早餐。
“你旅行中話都不多。”蘇米見司漠沉默的時候比較多,便問道。
司漠見她難得地照顧他的感受,淡淡說道:“小米,我只是在感受你之前所過的生活。你曾經在拉薩住了一年之久。”
她當年到拉薩定然是前來尋找救贖,一年之後她發現自己依舊深陷痛苦之中,這才繼續往西走,輾轉流浪。如果當年他能早點認出她來,如果他能將權勢看輕一些,如果他能多生出一絲憐憫之心,對着那樣跪在他面前的蘇米伸出雙手,也許她不會經歷這些苦難,而他也大約不用愛得這般辛苦。
只是這世上從來沒有如果,命運始終有她自己的軌跡。
“你們從來都不說我以前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其實我大致是能猜出一些的。定然過的很不好,纔會走拉薩,跨越喜馬拉雅山,繼續往西走,你知道,一個人若是能幸福安穩,誰又願意過這樣顛沛流離的生活。”她垂下眼,淡淡地說來,掩去了眼中的聰慧。
司漠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低低地說道:“那些都是過去,小米,我帶你重走這一趟爲的就是跟過去告別,你有新的生活了。”
她擡眼看着面前英俊矜貴的男人,身爲天之驕子,他卻很是自律,爲了她拋下諸多的事宜走這一遭。
她露出一個微笑,低低地說道:“謝謝你。”
“你我之間,從不需言謝。”司漠淡淡說道,眼底的一些情感似乎要滿溢出來。
有些感情便是這樣,竟在不知不覺中越加深厚。
離開拉薩之前,他們去了一趟布達拉宮,這座由三種顏色組成,固若金湯的宮殿成爲了拉薩的一種象徵。達賴和班禪的真身被完好地保存在那裡。只是沒有倉央嘉措的真身,藏民相信,六世達賴在政治受到迫害時,被沒有死在青海湖,而是逃到了蒙古,此後終生遊歷四方。
離開拉薩的那一天,蘇米坐在車上,看着遠處布達拉宮漸漸消失在視線裡,靠在司漠的肩頭,低低地說道:“我喜歡這座城市。”
“若是喜歡,我們以後可以常來。”司漠回答道。
蘇米淺笑,不語,他們終是不懂,聖城拉薩,這並不是一座簡單傳承了信仰和希望的城市,他是這世間最後的淨土。很多人走馬觀花,實則從來不懂拉薩,不懂它的佛性。
司家這位天之驕子亦是不懂,因爲他們從來都沒有經歷過那種低至塵埃,在黑暗和泥沼中翻滾的絕望和苦楚,更不會懂得洗去這一身污黑,沐浴在陽光下要經歷怎樣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