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的那一刻，顧辛彥眼底陡然出現一抹強烈的情緒，幾乎要將她整個人吞沒。
他用力握緊手掌，努力剋制住，緩緩沙啞着道：“既是不恨，就回家吧。”
家？
舒蔚身形陡然一怔，她在那一刻，全然沒有想到其他。只是不知因何，這個字眼卻能立刻竄入心底，又疼又傷。
她的家，很多年前，是姓舒的。很多年後，以爲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家。
而到如今，舒蔚早已分不清，這個字眼於自己，究竟代表什麼。
顧辛彥也催促，伸出手握住她的，任憑暖意傳遞過去，一點點侵蝕她心底。
“我、我考慮一下。”
舒蔚只覺得那個字眼太過勾人，讓她忍不住想接近。可每每想到那個地方，這個念頭又像要被冰封了一般，有一層厚厚的東西，阻擋着她。
或許，就這樣忘記也好。
然而不知爲何，她心裡總帶着愧疚。假如放下念念重新生活，是不是這世界上再沒有掛記他的人，那個幼小又聰穎的孩子，一個人在另外的世界，連思念的人都沒有。
她沒說話，和顧辛彥一起走進超市裡。東西買回去之後，男人主動下廚，在廚房裡忙忙碌碌的，連想要幫忙洗菜的她都推了出去。
“水涼，去那等着。”
男人身上圍着她的粉色圍巾，側臉映着天邊最後一抹霞，紅透了一般。
菜刀和棧板接觸，發出清脆聲響。她撐着手臂靜靜看着，竟覺得那樣滿足。
直到過去很久，顧辛彥想要找什麼東西，這纔打開冰箱，瞧見裡頭滿滿的食材配料，愣了幾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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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瞬，黑眸裡漾出溫柔，幾不可察。
原本，她並不需要下樓，卻肯用買菜的蹩腳藉口，見了他，要讓他進了屋。
顧辛彥這才收回手，薄脣上掛着淡淡笑意，終於在半個小時之後，端出了幾疊精緻可口的菜餚。
室內安然靜謐，淡淡的清香氣味從旁邊飄出來，兩人面對面坐着，舒蔚偶爾擡頭，還能看見男人低垂的面。
他靜靜吃着東西，偶爾將她喜歡的夾到她碗裡，在漸漸沉下的夜色裡，什麼也沒說。
舒蔚吃的慢，她本就胃口不好，又總擔心因爲自己吃的少，而讓肚子裡的孩子受苦。唯有少吃多餐，哪怕強逼着自己，也要努力些。
放下碗筷的時候，她才發覺一直有道灼熱的目光盯着自己。男人的眼神幽暗深邃，像束最強的光，擊中她心底。
“蔚蔚。”他啞着嗓音開口，聲音裡帶着些許不自在：“你還要考慮多久？”
哎？
顧辛彥一臉正經，鄭重其事地將手腕伸出，讓腕錶正對着她：“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又三十七分鐘，你考慮的怎麼樣？”
舒蔚嘴角抽搐幾下，確定這男人不是在開玩笑，她實在無奈，只能雙手撐在桌面，淡淡道：“就算過去了兩個小時又三十七分鐘，我還是需要再考慮。”
“還要多久？”他眯起眼，語氣中帶着不悅。
若非顧及她的心
思，又見她如今沒有太多牴觸，他怕是早就直接將人綁回去。
女人嘛，總還是放在身邊比較放心。
顧大少爺從來不認爲自己是善男信女，他平日裡顧及舒蔚，但現在在念念還活着，又很有可能能找到的情況下，突然有了底氣。
想到這，他幾乎想立刻扛着這女人出去，連夜回到北城。
可舒蔚只是起身，淡淡看了他一眼。之後便緩緩起身，開始收拾碗筷。
他強勢伸出手，握住她的。
“嗯？”
男人嘴角抽動幾下，本想質問她需要考慮多久，可在對上那雙澄澈的眸子之後，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算了，放下。”
舒蔚瞧見他的失望和落寞，情緒不自覺沉下幾分，而後便想拒絕。
可顧辛彥堅持，那漂亮修長的指尖碰着盤子上的油漬，動作卻依舊自然。
“放開，去休息。”
她抿抿脣，瞧見他的執拗，便也不說話，默默放開手。但在男人轉身之後，卻忍不住咕噥幾句：“我又不是豬，還每天吃了睡睡了吃麼？”
她搖搖頭，找了胎教片出來看，一個人窩在沙發上，小聲和孩子說話。
不多時，手機響起。
“是我，秦元星。你現在在哪裡？”
舒蔚失笑，看見屏幕裡那些帶着暖意畫面，心裡也覺得暖洋洋的：“這個點，我還能在哪裡？”
“在家裡就好，你現在先坐好，我有事要告訴你。”
雖不明白秦元星的意思，可舒蔚還是乖乖坐直，有些疑惑：“什麼事？”
“我在北城，聽到一個消息。”
電話裡頭，秦元星遲疑許久才緩緩開口，他昨晚纔回到北城，今天一整天都忙碌着，直到晚上出門，纔在不經意中得知。
他還是從顧晨晨嘴裡知曉的……
“蔚蔚，我聽到的是，念念可能還活着。”
舒蔚下意識抽了抽氣，身體驟然僵硬，連臉上的表情也跟着僵住：“你說的什麼，再說一遍！”
電話裡沉默許久，只聽見舒蔚大口大口抽氣的聲音。秦元星也知道念念還沒有找到，因而在告訴她之前也考慮了許久。
他點了點頭：“沒錯，念念的確還活着。顧氏在做市場調查的時候，拍攝到念念，確定那個人是他。但至今還未找到。”
“爲什麼會找不到？他現在在哪裡？”
舒蔚有些激動，幾乎是想也不想地就站起來，手臂不住顫抖着，連臉上的表情，也變得激動。
顧辛彥正好洗完最後一個盤子，聽見她的驚呼，連手套都來不及好好放下便衝了出來，俊臉上佈滿擔憂：“出什麼事？”
電話裡，秦元星也聽見顧辛彥的聲音，他的話下意識頓了頓，而後整個人都沉默下來：“原來他在你那……”
舒蔚聽着裡頭傳來的“嘟嘟嘟”聲，知道自己再如何追問也不會有結果，便揚起眸子，一動不動地盯着顧辛彥。
後者見她表情凝重，眼圈裡還帶着紅暈，下意識蹙眉：“怎麼這副表情？誰的
電話，是不是秦元星，他跟你說了什麼？”
“還能說誰的事，顧辛彥，你還瞞了我多少事？”
舒蔚心裡一抽一抽的疼，她剛剛坐在沙發上，看着電視裡每一幕溫馨的畫面，想象着肚子裡的兩個孩子。想着他們出生長大的模樣。
她想，就像現在這樣也不錯，一家、四口。
念念想來，也會在天上看着他的弟弟妹妹，看着他們成長的每一幕。
可突然間，秦元星告訴她，念念還活着！
她太過開心的時候，又忍不住有些激動。顧辛彥一定是最先知曉的，偏偏他還瞞着自己！
“沒有，你聽他說了哪些話這麼激動。舒蔚，我警告你，現在不許這麼激動。”
原本，就警告過她。孩子發育不好，非還不肯好好照顧自己照顧孩子麼？
男人臉色沉下幾分，陰沉的面色叫了瞧着有些害怕。
可舒蔚半點反應也沒有，她只用力深呼吸着，揚起頭道：“念念，還活着對不對？你發現他還活着，可你又瞞着我！”
那是她的孩子啊，這段時間那樣擔心那樣難過，只因爲那軟軟甜甜的娃兒離開了自己。
如今，有人告訴他，她心心念唸的念念，始終放在心口上的念念，還活着？
男人臉色驟然僵硬，線條分明的臉頰繃得緊緊的。他的身體筆直的在原地一動不動，而後緩緩往舒蔚那邊移動。
有力的雙臂驟然握緊舒蔚的，把她整個人攬緊在懷裡。
“我沒有要瞞着你，只是、人還沒有找到！”
“那你也該告訴我啊，他們找不到，我們就親自去找好不好？念念也怕生，不認識你派過去的人，也許不敢出現呢？”
“如果、如果看見我們，說不定立刻就出現了……顧辛彥，念念、是我們的孩子。”
他挑起眉，用粗礪的指腹滑過她眼角，最後緩緩落在她臉頰旁，將眼淚細細擦拭乾淨：“正還因爲是我們的孩子，所以更要小心謹慎。你去，讓江伯母發現了怎麼辦？是她帶走了念念。”
顧辛彥儘量讓自己的聲音和緩一些，每一次開口，都斟酌許久：“先回北城，到時候有任何情況，讓他們第一時間給你報告。假如找到線索，再親自去尋，既安全又快速。”
“可你在這裡，怎麼擔心都不是辦法。念念一定也想你，可他沒有辦法逃離。你想想，他如今多難過多害怕，如果讓他知道自己的媽咪還在傷心難過，怕是又要多擔心一些。”
舒蔚忍不住，想起那一抹小小的身子。想起曾見過的，被燒得面目全非的屍體。
她忽然笑了起來，用力抱着顧辛彥，嗚咽着說話：“顧辛彥，我好想他……”
“我也是。”他低低啞啞地開口，眼圈裡也不自覺漾起一抹水霧，需要很努力和努力，才能將其逼回去。顧辛彥已不知道有多久，不曾感受到現在的安心。
他挑了挑眉，埋首在她頸畔。略一呼吸便嗅着女人的髮香，每一次感受到，都覺得心裡更加滿足。
至少，他的生命又有了希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