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江山美人難兩全。爲帝王者總要有舍有得。得了天下便要放棄傾國紅顏。得了美眷便要拱手奉讓霸業。能兼得者。屈指可數。其中緣由無非一心不可二用。加上紅顏多禍水。一旦立於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免不了自鳴得意。除非是極其懂事理的女子。否則時常要和天下百姓、社稷江山爭寵。鬧的前朝後宮雞犬不寧甚至禍國殃民。
沈御秋很期待易宸璟的回答。白綺歌與他的前途帝業。他會選擇哪個。
救白綺歌性命從此耳鬢廝磨、相守一生。
還是皇袍加身、君臨天下。
然而等了許久。易宸璟始終沒有給出答覆。
“你好像很猶豫。做不出決斷。”沈御秋擡步繼續向前走。旁人看不見的目光中有一縷失望。
“只是覺得這種無聊問題沒必要回答。”易宸璟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語氣亦是波瀾不驚。進了小舍把白綺歌放在牀榻上。聽她一聲微弱痛吟方纔流露出一絲溫柔、一絲擔憂。起身看向帶着探尋眼神的沈御秋。眸中近乎死寂的平靜令人心寒:“她若能平安無事。你想要什麼都可以。只要我能做得到。”
“朱門酒肉臭。縱是你想給我也不願收。我要的不過是個答案而已。你既然能爲她不惜性命守護。衡量皇位與心愛之人的價值並不難做吧。還是說你覺得什麼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榮登帝位一統江山呢。”
意料之外。易宸璟居然露出笑容。只是未免苦澀、黯淡了些。
“我要的是與她在一起。護她安好。守她一生。倘若我無權無勢任人宰割。連累她也被人欺辱。即便她活着又有何用。我寧願與她同死。也不願她獨自一人活在沒有我保護的地方。”
這話換做旁人說難免叫人覺得自負又可笑。然而此情此景。沈御秋一時間找不到任何話來反駁。
身在皇家深宮。誰能逃得了爾虞我詐、勾心鬥角。前朝是百官傾軋。六宮是爭歡奪寵。皇子間沒有兄弟手足之情僅剩提防戒備之意……他沈御秋不是局中之人卻看得通透。那些披着高貴外衣的皇室貴族。他們小小年紀就學會了欺騙與口蜜腹劍。而究其原因大部分是環境所迫。比平民百姓更加不自由。易宸璟的話中雖處處顯出對白綺歌的獨佔欲。可他的的確確爲此付出許多。如果不是發覺這對兒落難鴛鴦出身皇宮。聽傅楚提及他們二人情況時他倒真動了惻隱之心。
身份特殊如易宸璟。想要得到更大權力地位保護心愛女子並無不妥。世間哪個男人不想讓真愛之人平平安安、不受欺辱。易宸璟的江山。七成是在爲白綺歌打拼。
“出去吧。有事我自會叫你。”沈御秋頭也不擡指了指門外。
易宸璟沒有離開。而是退到角落裡筆直站着。小心翼翼的語氣中懇求意味細微:“我只要看着她就好。絕不會打擾你。”
提口氣在胸腔。沈御秋本想呵斥一聲讓他趕緊滾出去。見易宸璟直愣愣望着白綺歌的目光又覺不忍。無奈揮揮手作罷。
傅楚打來溫水放在一旁。葉花晚也抱着藥箱進了屋內。並不算大卻乾淨整潔的房中塞了四個人頓覺擁擠。過於拘束的診治環境令沈御秋十分不滿。除了冷哼就只剩默默無語。
紅絲線解開的瞬間傷口涌出大量鮮血。葉花晚提心吊膽地從指縫偷瞧。一顆心七上八下就是落不到肚子裡。相比之下傅楚要從容得多。有條不紊地給沈御秋遞送藥材、藥具。師徒二人極有默契。不過一會兒便將白綺歌的血止住。周邊血污也清理得乾乾淨淨。
“這鬼幽草是東海罕見毒物。只一滴汁液便可令人傷口經久不愈直至流血而死。好在她的傷一直有香仙螺粉末頂着。但終歸治標不治本。”沈御秋一邊研藥調製一邊講解似的對傅楚道。“之前你給她用百齡草止血。看似有效實則在催化毒性。所以纔會導致現在情況惡化。下次記得先查明毒物再施藥。這是最起碼的常識。”
聽說是自己的失誤導致白綺歌傷情更嚴重。傅楚不安又愧疚地偷偷看了眼易宸璟。誰知後者木然地看着牀榻上閉目昏睡的女子。眼中心裡再看不見其他人事。根本沒有注意到沈御秋的話。傅楚停下手中動作向葉花晚使了個眼色。葉花晚遲疑片刻。搬過一把竹椅送到易宸璟身前。輕輕拉了拉滿是血跡的衣袖。
“大個子。你休息一會兒。哪怕坐坐也好。你身上還有傷呢……”
易宸璟全部心思都牽繫在白綺歌身上。自然對葉花晚不理不睬。葉花晚癟着嘴委屈地站了半天。直到沈御秋看不過去讓她出去燒水方纔磨磨蹭蹭離開。在徹底看不到易宸璟前還三步一回頭。少女懵懂春心赫然可見。
沈御秋看得出葉花晚對易宸璟有好感。一來氣寶貝徒弟胳膊肘朝外拐。關鍵時刻淨幫外人。二來氣葉花晚芳心錯付。偏看上一個死心塌地獨寵一人的皇子。下手不由得重了三分。白綺歌在昏睡中也不禁皺了皺眉。
“輕點……”易宸璟啞啞開口。想要上前卻又怕影響沈御秋。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矛盾地站在角落裡一身黯然。
毒醫一稱並非浪得虛名。多少大夫郎中都搖頭嘆息的毒症在沈御秋手中就如同最簡單疾病。不疾不徐地研藥、調和、塗抹、包紮。不到一個時辰。眉頭舒展、呼吸平穩的白綺歌徹底擺脫數十日來的毒藥折磨。在舒適中沉沉睡去。
傅楚長出口氣。年輕面龐上雲開日朗:“宸大哥。放心吧。白姐姐沒事了。”
“我還沒說沒事。你倒先知道了。”沈御秋臉色並沒有因解毒完成而好轉。反而更凝重幾分。“去拿個水碗過來。”
先號脈後又取了白綺歌的血放在水碗中加些不知什麼藥觀察。一炷香的功夫後。看向易宸璟的目光復雜許多。感受到沈御秋怪異目光。易宸璟本能地擡頭回看。捕捉到一絲半點同情憐憫轉瞬即逝。
驀地心一沉。
“還有什麼問題。”
沈御秋把白綺歌手臂放回棉被下。眼神示意二人到外面說話。
“我問你。她是不是滑過胎。”前腳剛出門口。沈御秋迫不及待地抓住易宸璟手腕。眉頭擰得比易宸璟更緊。“誰這麼狠毒竟給個年輕女子下如此霸烈的毒藥。她這輩子。。”
“她這輩子。可能再也不會有身孕了。是麼。”早知道的事實了。是而易宸璟並無意外。脣邊一抹淺笑冷厲。
白綺歌那麼珍惜孩子。當初服藥滑臺讓她心痛欲絕的景象至今歷歷在目。易宸暄不僅逼她殺死了他們的親生骨肉。更害得白綺歌再無當母親的機會。這仇。他一定會親手回報。
冷酷表情讓傅楚感到陌生而心酸。他的醫術遠不如毒醫沈御秋。在此之前也不知道白綺歌竟然一生一世不會再有孩子。如今知道了。心裡的滋味怎麼也說不出。
斂裾坐在石凳之上。沈御秋的神色不再向先前那般漠然無情:“你既然知道她不能懷有身孕。還是堅持要和她廝守一生。要明白帝王家不必尋常百姓。母憑子貴不說。龍脈延續更是萬事之首。無論你多喜歡她。假如日後你真的登上皇位。就不怕官宦嬪妃藉此事攻擊她皇后之位。”
“皇、皇后。。”傅楚吞了口口水。難以置信地看向沈御秋。“師父。宸大哥真的是天子之命。”
“是不是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如今遙國太子聲色犬馬挑不起大梁。而風頭最盛的兩位皇子就是五皇子、七皇子。那五皇子從他下毒手法便可知是個心狠手辣之人。若承大統必會叫中州百姓處於水深火熱之中。非要我選的話。我寧可是這個草包當皇帝。”
傅楚點點頭:“嗯。我也覺得宸大哥應該當皇帝。有情有義的人才會眷顧民生、福澤天下百姓。看宸大哥對白姐姐的專一癡情就知道。宸大哥一定會是個好皇帝。”
“你拍他馬屁有什麼用。難不成他許你高官厚祿、豪宅妻妾了。”沈御秋一個爆慄砸在傅楚頭上。繼而一聲冷笑。“專一癡情最是不可取。帝王有帝王的使命。肩負的是天下蒼生、江山社稷。若是爲一個女子罔顧百姓豈不成了昏君。”閒淡目光飄向易宸璟。沈御秋冷笑中暗藏一絲讚許:“剛纔我問你是選擇皇位還是選擇所愛。那問題不是爲了爲難你。其實無論你給出什麼答案我都會救那女人。我真正想知道的是你的心意。想看看你是否有成爲王者的氣量風度。好在你的答案不是我想要的。但也沒叫我失望。”
白綺歌已經無大礙。易宸璟的注意力終於能移出幾分在其他事上。聽沈御秋一番評論不禁詫異。挑起眉梢迎着沈御秋目光看去。
那是張沒有歲月雕刻痕跡的乾淨面容。渾身上下僅布衣長袍卻掩不住孤傲清高之氣。最爲特別的是那雙眼。介於棕色和黑色間的瞳仁明亮有神。幾許超凡脫俗。又幾許紅塵不染。怪的是偏讓人感覺到被徹底看透。無從隱藏。
“你到底是什麼人。”易宸璟沉下聲音。
沈御秋並不回答。拈起一片花葉放在脣邊。悠揚嘹亮的曲子迴盪山間。
山河撼。瓊瑤暗。槍挑凌雲馬蹄散;蕩中州。揚浩宇。鐵甲破月。蒼龍一躍騰天岸。君且看。十方太平笙歌不倦。唯我大遙。天地永羨。
飄渺歌聲自記憶深處漸漸清晰。每一個字詞都不曾忘卻。易宸璟恍如回到無憂無慮、還備受寵愛的兒時。和誰站在帝都城樓上看父皇率大軍親征歸來。那人撫着他的頭。笑聲朗朗。高歌如虹。
“國師叔叔……”
一霎。往事如風。席捲而來。</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