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破浪被迫跟安小天達成交易時,在京城另一個人跡罕至的廢棄工廠,一間三十多平方米的破舊車間辦公室,一盞昏黃小燈正散發着淡淡光芒,照耀着封閉嚴實的窗戶以及鋪有棉被的沙發。
古舊沙發上躺着一個神情憔悴的枯瘦老人,他整張臉幾乎沒有什麼生氣,眼珠呈現一抹說不出的呆滯,他一動也不動的盯着天花板,即使頭頂消炎藥水漸漸清空也沒反應,可用行屍走肉形容。
“滴!”
就當懸掛的消炎藥水落下最後一滴,在空寂的辦公室發出輕微動靜時,關閉嚴實的房門忽然吱的一聲響起,隨後房間就傾瀉進一地白芒,一個老人拿着替換藥水走進來,手上還捧着一杯開水。
白髮蒼蒼的老人動作熟練換掉針水,隨後搖晃開水灌入枯瘦老人的嘴裡,一點一點的倒進去,後者喝得很慢甚至可以說是被動喝入,但前者卻保持着應有的耐心,耗費十分鐘清空完一杯熱水。
“江老,你這樣下去可不行。”
白髮蒼蒼的老人把杯子放在旁邊的辦公桌上,臉上掠過一抹風輕雲淡的笑容:“我千辛萬苦還拼着老命把你從南系花園救出來,你卻一副放棄治療的認命態度,豈不浪費我一番心血和好意?”
顯然躺着的枯瘦老人就是江中華,而白髮蒼蒼的老人就是華英雄,華英雄俯下身軀檢查江中華的斷臂傷勢,又用手背貼一貼額頭:“傷口恢復的不錯,你的高燒也退了,說明老天是厚愛你的。”
“你該就此振作起來。”
華英雄看着沒有多少表情的江中華,感受得出後者的心如死灰:“想一想,那晚你血流不止,舊傷也崩裂牽扯五臟六腑,還引發四十一度高燒,我以爲你活不過當晚,結果你卻硬挺過來了。”
他目光變得銳利起來:“這就表明老天不想收你,你心裡也有生存鬥志,既然你內心深處渴望活着,又何必被動接受治療?你應該積極一點配合我處理傷勢,這樣你才能最快速度恢復過來。”
聽到華英雄連珠帶炮的勸告,江中華的眼珠僵直轉動兩下,隨後艱難擠出一句:“我已經身敗名裂還斷了雙臂,此刻怕是還受到南系通緝,你根本就不該救我,我已經是一個九十歲的廢人。”
“活着也沒多大意義!”
江中華一度把南系花園一戰當成自己的翻身機會,爲此還砸出了自己的全部本錢,誰知不僅沒有換來江氏的崛起,還給自己帶來滅頂之災,江氏好手橫死,江破浪被抓,自己斷臂,慘劇連連。
如此巨大反差讓他變得心如死灰,雖然他想到華英雄這個最後退路,可是他看着自己斷掉的雙臂就變得心灰意冷,江中華已經失去鬥志失去雄心,所以他有點怨恨華英雄出手把他營救了出來。
死了,他就不用面對殘酷現實。
華英雄聞言呼出一口長氣,隨後搖搖頭回應:“江老,你這話言重,好死不如賴活着,而且論悲慘你這算得了什麼?起碼你這一生都是在錦衣玉食度過,享受過常人十輩子都難企及的榮華。”
華英雄輕輕咳嗽一聲,正言相告:“金錢美女,生殺大權,萬人敬仰,名留青史,你哪樣沒有擁有過?既然人生已經如此無怨無悔,你現在多活一天就等於多賺一天,你又何必尋死覓活呢?”
江中華沒有出聲,但眼珠子柔和些許。
華英雄捕捉到他這一點微妙變化,趁熱打鐵的補充:“而且你甘願自己就這樣死去嗎?怎麼說你曾經也是一國總理,被小輩打得滿地找牙就認慫了?你就不想翻盤贏回來維護自己一生英名?”
他刺激着江中華:“你是想後人指着你的墓碑,對你的堅韌不拔投去讚許,還是要他們看着你名字唾棄,這世道向來是以成敗論英雄,翻盤了,你就是一代偉人,你認輸了,你連渣都不如。”
江中華悽然一嘆:“成敗無所謂了!”
華英雄看着江中華的心灰意冷,冷哼一聲開口:“我知道你對自己一生英名喪盡充滿憤怒,也對自己被斷臂被通緝感覺到絕望,可是,你覺得你的境遇有我慘嗎?華英雄的悲劇遠遠勝於你。”
在江中華的安靜聆聽中,華英雄神情平靜補充:“我身爲一國總理,在外被南長壽他們當成傀儡襙縱十八年,打個麻將天胡清一色都不敢贏,就連坐下來打麻將也很少,更多時候是煮糖水。”
華英雄眼裡閃爍着一抹厲芒:“江老想想,他們明面上邀請我這在任總理打麻將,實際上卻是要我過去服侍他們,你可以想象其中憋屈,就算時刻夾緊尾巴做人還要隨時被他們拿去背黑鍋。”
說到這裡,他還看着江中華淡淡出聲:“就連江老你也沒少喝斥我吧?我記得有一次出國訪問,恰好跟着你一起跟外賓合影,我不小心站到中間去了,結果你當着記者的面一柺杖把我捅開。”
“我受過的這些氣,你沒受過吧?”
江中華乾癟的嘴脣微咬,心情無形中舒坦兩分,是啊,自己雖然現在落魄了一點,但這一輩子從來沒有畏畏縮縮做人,更多是對別人頤指氣使,不過南系花園一戰的陰影,還是讓他心裡沉重。
“在內,還要受金貴妃的氣!”
華英雄的聲音變得惆悵起來:“表面上我是一家之主,事實連掃廁所的老阿姨都知道,金貴妃纔是華家掌權人,我能使喚的也就幾個守陵人,饒是我小心翼翼做人,依然落到現在這種地步。”
在江中華的側頭中,華英雄嘆息一聲:“其餘不成器的子侄就不說了,稍微有出息的兩個孫子,一個反出華家永不回來,連她奶奶死去華家沒落也沒回來看一眼,其中矛盾和仇視可想而知。”
華英雄揹負雙手在屋內踱步:“華雁軒算是孝順老實,可惜自小就是一個藥罐子,即使咬着牙根忍痛活過十八歲,卻依然無法得於善終,外賓酒店一戰慘死越劍手裡,可謂白髮人送黑髮人。”
“這種痛苦你可能領會?”
華英雄看着江中華:“我本以爲這就是命運最大懲罰,結果狗孃養的它又扇了我一巴掌,金貴妃又被金秀秀設計自殺在囚室,當然,你可以說這是我們咎由自取,因爲我發動了國賓館事件。”
華英雄聲音猛地提高,厲聲喝道:“可那些人渣不該死嗎?如果不是他們咄咄迫人,壓着華家讓利讓名還讓位,我至於忍無可忍對他們下手嗎?江老,你說,吃人不吐骨頭的他們不該死嗎?”
江中華艱難擠出兩字:“該死!”
他的心情忽然輕鬆了很多,臉上也多了一抹生氣,或許是華英雄的境遇讓他同病相憐,也讓他心底注入了一抹鬥志,此時,華英雄再度低吼一聲:“既然他們該死,我們爲什麼不讓他們死?”
華英雄踏前一步喝道:“你爲什麼要心灰意冷?你以爲一死就可以了之嗎?你死了,他們依然逍遙快活,還會譏嘲你就是個窩囊廢,你死了,江破浪怎麼辦?你願意在九泉下看着他被折磨?”
他還拋出一句:“根據我今天探聽到的消息,南長壽一度要帶人把江破浪千刀萬剮,所幸被趙恆及時攔下來,不過現在沒事不代表以後沒事,你該知道南長壽的爲人,他必會要江破浪性命。”
“江老,你大仇未報,子孫未救,怎能輕易言死?”
江中華的臉上掠過一抹凌厲殺伐,滿是皺紋的臉因仇恨注入生氣,這兩天心灰意冷沒有心情思慮未來,現在靜心想一想覺得華英雄所言甚是,反正都是爛命一條,死掉不如活着噁心南長壽他們。
但他很快又意識到問題的關鍵,聲音嘶啞擠出一句:“我當然不甘死去,我當然不想他們逍遙,我當然想要把他們千刀萬剮,可是咱們除了兩條老命什麼都沒有啊,拿什麼找對方討回公道?”
江中華的臉頰漲得通紅:“我現在斷了雙臂,連吃飯都無法自理,我再怎麼仇恨南唸佛他們,我又能做些什麼?你我都在總理位置上呆過,知道這些派系就是龐然大物,鬥倒他們談何容易?”
“難道我去天橋每天打小人嗎?”
華英雄又給江中華倒了一杯水,壓低聲音道:“我們確實是兩個不中用的老頭,但我們並非一無是處,你我在位這麼多年,人脈往深處挖一挖還是有的,最重要的是,江老你還有一張王牌。”
江中華一愣,隨後大悟:“帶頭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