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揚望着蕭國成,蕭國成的反應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本以爲蕭國成對此會漠然置之,無論他心裡怎樣想,以他的境界,至少可以在表面上僞裝得很好,可蕭國成並沒有僞裝,他居然承認了這串佛珠是他丟失的那一串。
張揚幾乎可以認定蕭國成十有八九就是那個蕭明軒了,可是他的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何以外貌會產生了如此巨大的變化?如果他真的是蕭明軒,爲什麼要隱姓埋名,爲什麼要遠走海外?
蕭國成陷入長時間的沉默之中。
佛曰:不可說,不可說,一說即是錯!
張大官人卻忍不住不說,即使錯了也要說,種種跡象表明蕭國成絕對深悉內情,這串佛珠已經引得他動容了,現在如果再添一把火,那將會是什麼效果?張大官人做好了充足的準備,其實他今兒連動用迷魂大法的主意都想出來了,當然那是下下策,如果蕭國成實在不願說,他可以冒險一試,當然對蕭國成這種警惕性和意志力都很強的人來說,迷魂大法很難起到效果。
張大官人的下一步就是祭出另一樣殺器,當年去小石窪村下鄉支農那八名知青的照片。事情進展到這種地步,張揚已經無需做太多的掩飾,以蕭國成的精明,他不可能看不出自己發現了什麼,所以張大官人索性挑明。
蕭國成睜開雙目,看到那張被張揚推到自己面前的照片,蕭國成緩緩拿了起來,仔細辨認着照片上的每一張面孔,足足看了約莫五分鐘之後,蕭國成方纔將那張照片重新放在茶几上,不過照片已經掉轉了一個角度,方便張揚看得清楚,他指點着其中的一個人道:“這是我!”
張大官人目瞪口呆,雖然他早就看出蕭國成和蕭明軒有着太多相似的地方,可是他從未想到蕭國成會承認的如此爽快。
蕭國成道:“你是不是覺得照片上的年輕人很不像我?”
張揚點了點頭道:“我感覺神態很像你,可是長相卻一點都不像。”
蕭國成道:“感覺真的是一個很奇怪的東西,就像我第一次見到你,就感覺到和你似曾相識。”
張揚道:“你這次回國之前我可從來都沒見過你。”
蕭國成道:“或許這就是緣分吧,我的這段知青經歷很少有人知道,當年知道我這段經歷的人中,如今活在這世上的已經寥寥可數。”他指着照片上的人道:“許常德、董得志、沈良玉、王均瑤、陳天重、閔剛這六個人已經不在人世了,我知道陳愛國還活着,可是從我離開小石窪村,我們再沒有見過,事實上我在離開小石窪村之後,再也沒有回去過,也沒有和這些人中的任何一個見過面。”
張揚道:“我去西山寺的時候聽說有人爲寺廟捐了一筆錢。”
蕭國成點了點頭道:“是我委託別人去做的。”他表現出的坦誠博得了張揚的不少好感,可是也讓張揚的內心中蒙上了一層疑雲,如果蕭國成和孟傳美之間真的有過見不得光的私情,那麼蕭國成肯定不會主動提及這件事,難道說這其中還有隱情?
蕭國成道:“我們下鄉插隊的生活是極其枯燥乏味的,我在每天的勞作之餘,就背誦佛經,當時純屬是一種興趣,可後來發現其中充滿了人生的道理。”
張揚道:“在那個年代,如果讓人發現你背誦這些東西,只怕會惹來麻煩。”
蕭國成道:“我常去西山寺的後山碑林,那裡有很多的佛經石刻,那些時候,背誦佛經,描摹書法成了我業餘最大的寄託。後來在西山寺幾乎被焚的時候,我帶着那些知青說服了那羣村裡的年輕人,阻止了那場災難,後來我和西山寺就結下了不解之緣。”
張揚關心的並不是蕭國成和西山寺的淵源,他真正感興趣的是蕭國成和孟傳美之間發生了什麼?如果說兩人之間沒有情愫,爲什麼孟傳美的手上會戴着他丟失的佛珠,而這串佛珠上含有放射性物質銫,蕭國成究竟是心知肚明,還是對此一無所知?張揚低聲道:“蕭先生,我冒昧地問一句,你認識孟傳美嗎?”
蕭國成的目光落在佛珠之上,他低聲道:“她並不在照片之中,也不是當年來小石窪村下鄉插隊的知青。”
張大官人一顆心怦怦直跳,想不到蕭國成居然願意提及這件事,看來這段隱藏多年的秘密終於又希望揭開。
蕭國成道:“我和她的大哥孟傳雄是同學,也是最好的朋友,當時我們都在一個學校。”蕭國成的目光充滿了迷惘,往事歷歷在目,可一切又顯得如此虛幻。
張揚爲他續上熱茶,蕭國成道:“那個特殊的年代,發生了很多瘋狂的事情,傳雄十六歲的時候就死於一場意外,後來我們經常去孟家……”
蕭國成端起茶盞,靜靜品味着那杯清茶,雖然他的話題沒有繼續,但是張揚已經明白,蕭國成一定是在這期間和孟傳美產生了情愫。
看到蕭國成久久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張大官人終於忍不住道:“孟阿姨去過小石窪村?”
蕭國成點了點頭:“去過,她哥哥去世對她的打擊很大,她將我當成哥哥一樣看待。”
張大官人心中暗忖,是不是真的這樣只有天知道了。
蕭國成深邃的目光盯住張揚的雙目道:“我知道你心中怎樣想,我們那一代人的感情你們這些年輕人是不會懂的。”
張揚道:“後來你就去了國外?”
蕭國成道:“那時候出國很難,我的外公身在美國,他臨死前指定我當他的遺產繼承人。”蕭國成笑了笑道:“他可不是什麼富翁,只不過在德克薩斯有一個小小的農場,當時我的義父反對我去繼承,在他看來美帝國主義簡直就是洪水猛獸,可是我的態度很堅決,我承認,我對我當時的處境不滿,我對那個時代不滿,在和義父發生幾次爭執後,我們爺倆終於冷靜地坐下來談論了這個問題,他雖然仍舊不理解我的決定,但是他選擇尊重我的選擇。”
張揚點了點頭,可以想象,薛老當時放蕭國成離去的確花費了一番功夫。
蕭國成道:“在我心中,義父就是我的至親,我離開了故土,前往未知的大洋彼岸。”
張揚低聲道:“蕭先生,當時你毅然決然地走,難道這裡就沒有讓你眷戀的事情?”
蕭國成笑了,他的笑容流露出淡淡的苦澀:“有!”他當然清楚張揚希望聽到什麼,在做出肯定回答之後,蕭國成站起身,慢慢走向落地窗前,目光望着遠方,夕陽西下,遠方的海面被夕陽的餘暉染成一片橙黃,潮起潮落,萬點金光在海面上躍動,蕭國成低聲道:“人爲了實現心中的某一個目標,必須要做出犧牲,選擇放棄!”
張揚道:“你有沒有想過別人的感受,想過那些關心你的人會因爲你的離去多麼難過?”
蕭國成沒有回頭,他的一隻手掌貼在窗戶上,藉以支撐自己身體的重量,蕭國成道:“我是個從不輕易許下承諾的人,我們那代人的感情也比多數人想像中要純潔得多。”
張大官人感覺到臉皮有點發熱,蕭國成這番話顯然是針對他所說,他認爲蕭國成和孟傳美之間有很多不爲人知的秘密,甚至張揚懷疑蕭國成就是喬夢媛的親生父親,可蕭國成的這句話分明在暗示,他和孟傳美的關係遠沒有那麼複雜,甚至將之冠以純潔的名號。張揚雖然不全信蕭國成的話,可是他也不好意思繼續追問蕭國成和孟傳美的關係,人家都說純潔了,他總不能直接問,你和孟傳美有沒有發生過親密關係?喬夢媛是不是你的親生女兒?這種話張大官人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甚至感覺到想想都是對孟傳美的不敬。
蕭國成道:“68年的時候我回來過一次,在國內僅呆了兩天,然後離去,自此以後,一直到83年,十五年中我從未在踏上這片土地,即便是83年以後我也很少回來,雖然我知道過去的那些知青中有些人的消息,但是關於小石窪村的那段經歷,我並沒有多少愉快的回憶,所以……我從未主動和他們聯絡過……”
張揚在信中默默算了算,68年,喬夢媛是69年生人,難不成蕭國成那次回國和已爲人婦的孟傳美髮生了點什麼?張大官人馬上又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弄得內疚不已,孟傳美已經離世,自己這樣想,實在是對死者太過不敬了。他的目光落在茶几上的那張照片上,張揚拿起了那張照片,低聲道:“蕭先生,可照片上的這位和你長得一點都不像。”
蕭國成道:“那時候我還叫蕭明軒,70年的時候,我在美國遭遇了一場車禍,受了很重的傷,幾乎死去,後來僥倖撿回一條性命,可是我的臉部受損嚴重,做了面部的整形手術,所以變成了現在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