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帶着疲憊之色的年輕人推門離開了,客廳中一時間陷入了安靜。
過了幾秒鐘,於生才首先打破沉默:“他這明顯是給咱們留方便啊……咱們先從哪開始?”
小紅帽沒有說話,只是起身來到那矮櫃前,把上面的骨灰甕捧了下來:“試試。”
這次反倒是於生在“試一試”面前猶豫起來:“……真的要試試啊?”
“這也是爲了老鄭,”小紅帽一臉平靜,“他如果真的還有事情沒來得及說出口,那這可能是唯一的機會了。”
看着眼前少女認真的表情,於生終於輕輕吸了口氣,拋開心頭那點遲疑,向着骨灰甕伸出了手……
片刻之後,他輕輕搖了搖頭。
“果然不行啊……”小紅帽眨眨眼睛,語氣中帶着些許遺憾,不過很快她便釋然地呼了口氣,“不過也是,世界上哪有那麼多簡單的事情。”
她轉身又把那瓷甕鄭重地放回了櫃子上,然後認認真真地對着它鞠了個躬,這纔回頭看着於生:“不過我倒是有點意外,你平常做什麼事情都好像不考慮後果的,甚至連自己的命都不怎麼在乎,爲何卻在這時候如此謹慎嚴肅?”
“這不一樣,”於生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很認真,“普通人的死亡只有一次——僅此一次的生死,是很嚴肅的事情。”
小紅帽定定地看了於生幾秒鐘,似乎在重新認識着眼前的“人”,過了一會她才收回目光,擡手指了指臥室方向:“咱們去看看那裡有什麼吧。”
倆人進了屋,很快便找到了年輕人提到的那些整理出來的東西——在窗臺前的書桌上,堆着一摞舊書,幾個筆記本,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標籤、信箋或紙條。
於生過去翻了翻其中一個筆記本,看到上面的字跡清晰工整,彷彿隱約透露着書寫者的性格和生活習慣。
他又擡起頭,看到房間另一側靠牆有着一排排整齊的實木架子,架子上擺放了許多工藝品,有陶瓷器皿,也有金屬擺件……甚至還有倆二次元手辦。
小紅帽注意到於生的視線,也扭頭看了一眼,擺擺手:“別找了,‘慟哭者’雕像那樣的‘異常藏品’肯定不能放在這裡,事實上那個雕像現在已經下落不明,奇物協會那邊也在找,要麼是在老鄭的某個秘密收藏地放着,要麼可能已經流入黑市了。”
“我就是感嘆一下這老哥愛好還挺廣泛,”於生搖了搖頭,“那倆手辦看着就不便宜。”
“……不太懂。”小紅帽嘀咕了一句,便把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的那些書本和筆記上。
於生也耐下心來,在旁邊一起翻看着。
大部分書裡都是跟藝術收藏有關的內容,被翻閱最多的兩本書裡記滿了各種各樣的筆記,“老鄭”在那些他感興趣的條目下面增添了許多他自己的見解,而筆記的內容則很雜亂,從生活瑣事到工作備註都有,看上去大多平平無奇。
於生的目光轉向了那些便條和信箋。
他很意外,在如今這個時代,竟然還有人會用紙製的書信來交流,而且這些信箋中有一些非常新,顯然是最近才收到。
於生拿起這些讓他感覺有些在意的信箋,尤其是日期上的最後一封,隨意掃了兩眼。
這張信紙的上下兩端有些皺巴,似乎曾被人較用力地抓緊,然而那上面的內容卻只是一些日常的問候,以及對某些收藏品的探討,日期是三天前,落款則明顯是個假名。
“這封信上有什麼嗎?”小紅帽看了這邊一眼,好奇地問道。
“內容沒什麼不對勁的……”於生皺眉嘀咕道,但不知爲何,他總覺得眼前這封信有些令人在意,翻來覆去卻也看不出什麼名堂。
然而他的靈性直覺真的在嘣兒嘣兒直蹦,讓他無法忽略心中那一絲違和。
“用火烤一下?或者用水泡一下?”小紅帽一邊思考一邊說道,“雖然是很老套的信函加密手段啦……”
“不行,萬一這真是特殊處理過的密信,說不定真有什麼線索也給破壞了,”於生皺着眉頭,“這麼一說,咱們出來的時候該把艾琳帶上的,她在神秘學上總有點奇奇怪怪的本事。”
小紅帽想了想,不太確定地開口:“那現在把她接過來?反正這時候周圍也沒別人,你那個門不是挺方便的嘛。”
所謂當局者迷,被對方這麼一提醒,於生才反應過來:“哎,好像有道理啊。”
話音剛落,他便拿出手機先跟特勤局報備了一下,接着便擡手在旁邊虛空一抓——在格外的謹慎控制下,一扇比平日裡要小很多的虛幻門扉便在他手中打開了,門對面赫然是梧桐路66號的客廳,正對着沙發,艾琳坐在沙發上直髮愣:“……啊,幹嘛?”
“過來幫個忙。”於生說着,伸手就從門裡把小人偶拎了出來。
“哎你幹嘛我正看電視——”
小人偶抗議到一半,人已經被拎到了桌子上,大概是場景切換太快,一下子有點呆滯。
但只過了片刻她便反應過來,頓時眼睛一瞪:“於生你大爺的!哪有你這樣的!說了不帶着我這時候突然來這一出!我這電視剛看到一半你把我拽過來,我還等着看劇裡邊那倆傻X誰先死呢就要到關鍵劇情了讓你給攪……”
於生不等小人偶抗議完就飛快開口:“你說的那倆傻X待會就一起死,但下一集會有個更弱智的反派跳出來繼續作妖,我看過,後面能氣死你,女主最後還跟男主的二表哥殉情了,男主跟女主的表妹相依爲命——番外裡也死了。”
艾琳一愣一愣地聽着,聽到最後終於不出意外地暴跳而起:“這TM誰寫的劇……”
但她剛跳到一半就被於生摁了回去:“這邊的事情真的很重要,我搞不定,需要你的幫助。”
他這一句話直接就把艾琳的火氣壓回去了,小人偶態度切換得甚至於生自己都沒反應過來,她瞬間就一臉嘚瑟:“我就知道你離了我不行——說吧啥事?”
於生擡手指着桌上:“看看這些信件,我直覺它們有問題,但看不出來。”
艾琳轉過去看了一眼,表情有點莫名其妙:“有沒有問題的你倒是先展開看看啊。”
於生和小紅帽同時懵了,倆人異口同聲:“展開?”
緊接着於生便拿起了那最讓他感覺有異樣的一封信:“這不已經是一張展開的紙了嗎?上面就這點內容……”
“卷着呢啊!你看不出來?”艾琳跟看傻子一樣看了於生一眼,伸手拿過那張信紙,便兩隻手一上一下地抓住了信紙的兩端,然後微微用力。
紙張摩擦的聲響傳入所有人耳中。
虛幻的火焰在信紙表面升騰。
看起來渾然完整的紙張被“展開”了,原本被隱藏在某種不可見狀態的平面被漸漸拉出,於生驚訝地睜大了眼睛,看到在那張紙上原本正常的字跡之間,開始突兀地出現一行又一行的內容……
然而在那些內容完全浮現之前,信紙的“展開”便突兀地停了下來。
於生疑惑地擡頭:“啊?怎麼不繼續了?”
艾琳哭喪着臉:“……胳膊不夠長。”
於生臉皮一抖:“那我再拎一個你過來。”
“啊不用!我那邊正打團呢,”艾琳趕忙阻止了準備再開門的於生,“你來抓着這邊——不用什麼特殊技巧的,就慢慢拉開就行,普通人都能完成這個過程。對,慢一點,這張紙我感覺挺不結實的,拽太快可能就扯斷了。”
於生便按照小人偶的吩咐,慢慢將信紙從某種怪異的“折迭”狀態完全展開,終於,那些隱藏起來的段落完整地映入了他和小紅帽眼中——
“……在X月X日之前,你要讓她進入那間白色展廳,有奇蹟與賜福在那裡等她,她遭受的詛咒會被剔除,身心都將獲得自由……
“我們已安排好了儀式,你無需擔憂安全問題,就像你關心那些孩子一樣,我們也希望用最穩妥、最有效的方式解除那來自‘童話’的惡毒詛咒。
“我們知道你這些日子的疑慮,但世人對我們多有誤解——確實有誤入歧途的信徒,在力量的蠱惑和愚鈍的推動下,那些蠢人錯誤理解了使者的意圖,更有甚者從一開始就追隨了錯誤的、冒名的使者,他們犯下大量惡行,卻導致惡名加在我們所有人頭上,這是悲哀而不公的。
“但你已經見證,亦有純潔而至善的使者,我們向你展示了祂的力量和意圖,你曾親耳聽到、親眼見到,祂確實是無惡意的,確實是庇護孩子們的,祂通過無形的口對你講述,你也承認你聽到了,所以你可以打消所有顧慮。
“如果你下定了決心,那便點燃我們留給你的那份空白信紙吧,記得,要用混有玫瑰精華的香薰蠟燭點燃。
“注:不要買‘靈瓏閣’牌的,他們是可恥的造假者和欺騙者,使者的怒火遲早會降臨在他們那樣卑劣無恥利慾薰心的奸商頭上。
“——謙卑而誠實的,天使之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