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小紅帽在一幫孩子之間還是挺有家長威嚴的,一嗓子出去之後平臺上吱兒哇亂叫的動靜很快就被鎮了下來,然後以長髮公主爲首的一幫大孩子就帶着小孩子們乖乖走了過來,開始在小紅帽面前挨訓。
於生卻挺看得開,還在旁邊幫着勸: “哎沒事的,剛纔我在飛船裡就已經感覺到他們過來玩了,這玩意兒結實得很弄不壞的,而且真有危險我也能接住。”
小紅帽聽着就忍不住嘆氣: “那你也不能太慣着他們啊———本來他們在這裡住着就已經越來越散漫了,而且有幾個本來就是順杆爬的性子,尤其是長髮……”
被點名批評的長髮公主還挺不服氣的:“我是帶弟弟妹妹們來做戶外活動的!而且什麼叫越來越散漫嘛,本來就一幫孩子,大家緊繃了那麼多年……”
接着就是一連串碎碎念,把小紅帽煩得不要不要的,後者最後忍無可忍一擡手,打斷了長髮的唸叨: “都晚上幾點了還戶外活動!你這個時間不是該帶着他們洗漱睡覺嗎?”
長髮公主理直氣壯: “天沒黑啊!我們還以爲老哥的意思是今天可以多玩幾個小時…… ”
然後幾道目光就都落在了於生身上。
於生本來還帶着吃瓜心態在旁邊看熱鬧呢,萬沒想到一眨眼的功夫自己就成了現場焦點,趕緊看了一眼時間,一巴掌拍腦門上:“哎我去!今天事兒太多了,忘關天了!”
下一秒,就見濃雲如幕,從山谷的四面八方升了起來,厚厚的雲層就像拉上帷幕一般漸漸覆蓋了整個天空,最終只留下一道縱貫山谷的裂縫,灑下一線從黑森林直抵童○鎮的輝光,照亮了回到鎮子上的小路。
周圍的娃娃頭們頓時此起彼伏地“哀嚎”起來。
小紅帽拍着巴掌: “好了好了,現在天黑了,都回去睡覺!”
說着,她又跟於生點點頭: “我也回去了。”
於生笑着跟她擺了擺手。
小紅帽翻身騎上影狼,雷霆泰坦們彎下腰,將走不快的小孩子抓起來放在胳膊上,長髮跟白雪還在吵吵鬧鬧地打聽着旁邊那座突然出現在黑森林旁邊的高塔到底是什麼來路,一幫孩子就這麼熱熱鬧鬧地離開,沿着“人造黃昏”照亮的小路,踏上了返回鎮子的歸途。
松鼠與獵人則在與於生道別之後回到了黑森林中。
於生就站在飛船停靠平臺的邊緣,看着遠方七個雷霆泰坦、狼羣與王國騎士們離去時的背影,臉上始終帶着笑,等過了好一會,他才
注意到旁邊有一道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
循着感覺望去,正好迎上玄澈略帶好奇的目光。
“怎麼了?”於生有些奇怪。
“只是不曾想到,您還有這一番基業,”玄澈一邊說着,一邊環視着這座山谷, “紛繁奇景,自成乾坤,着實是一方靈境仙土,而且看到剛纔那些孩子的模樣,就想起了多年前帶着同門師弟師妹們隨師父一起遊覽羣山的光景————看得出來,他們對您很是仰慕。”
“那這背後就有很長的故事了,”於生笑了起來, “你要有興趣,回頭有時間了可以給你講講。”
“那是極好的,”玄澈也笑了起來,隨後拱手行禮, “不曾想又耽擱了這麼長時間,我有許多事情要去向家師稟告,這便告辭了。”
“行,那我就不多留了,”於生點點頭,“反正這陣子你都在交界地是吧?有事直接找我。”
二人就此道別,玄澈理了理衣服,轉身便化作一道霞光,瞬息飛向天邊。
然後就見那道霞光在天上跟乒乓球似的眨眼間來回折射了好幾遍,須臾又飛了回來。
玄澈從霞光中現身,倆眼睛花了好幾秒來對焦: “額……高人,該怎麼從這出去?”
於生在原地看着都呆住了,等對方又回來
才終於有機會開口: “你不知道怎麼出去你就直接飛啊?我正準備開門呢你就沒影了,想攔都沒來得及開口!”
玄澈看着挺尷尬的,一邊搖搖晃晃一邊抱拳拱手: “我也沒想到此地空間結構如此古怪,還以爲跟太虛靈樞那邊的宗門福地一樣,翻山出去就是俗世,咳,高人這洞天福地的開闢手段確實高明……”
於生一臉古怪: “我這‘洞天福地’其實是個異域……哎,解釋起來挺複雜,我直接給你開個通往界城的門吧,你出去就是老城區26路公交站——我強烈建議你按照普通人類的方式在這地方活動,動不動化作一溜霞光什麼的不符合交通規範不說,還容易掉進各種奇奇怪怪的異域裡,交界地這地方異域可多了。”
玄澈這輩子沒想到自己修仙百年,有朝一日卻會被一個能跟晦暗天使掰手腕的“擬人”教導該怎麼像人一樣活動,儘管他自己其實有在交界地生活的經驗,但考慮到剛纔的尷尬情況,這時候還是隻能一邊擦着冷汗一邊點頭:“額,好,高人教導的極是……”
這麼個小插曲結束之後,等於生等人回到梧桐路66號的家中,又把梧桐路66號開回到老城區的巷子裡,外面的現實世界早已是深夜了。
於生現在什麼都不想幹,把房子弄回到現實世界之後就直接回了臥室,進屋就啪嘰往牀上一躺,整個人跟條攤開的鹹魚一般。
他真的累夠嗆。
不是身體累———這身體是新生的,狀態其實好得很。
但精神上的疲憊卻不那麼容易“刷新恢復”。
小人偶從旁邊牀頭櫃爬到牀上,又爬到於生的胸口——是最輕的那具輕質黏土身體——她盤腿坐下,然後低頭看着於生的臉,那猩紅的眸子裡帶着得意洋洋的笑: “怎麼樣,我就說你有血光之災吧~~”
她這句嘚瑟顯然已經憋了不知道多久。
“可別提你的血光之災了,”於生這時候甚至懶得把小人偶從自己身上扒拉下去,反正這具黏土身體很輕,他就任憑對方在自己胸口盤腿坐着,眼睛半睜半閉含糊說道,“我困了,幫我關燈,拉窗簾,蓋被子,順便把門關上。”
艾琳瞪大了眼睛: “哎你這人……”
但於生已經開始打呼嚕了。
小人偶惱怒地呲了呲牙,卻也沒什麼辦法,只好從於生身上跳了下來,然後幾個身體開始在房間裡跑來跑去地忙活,先是去拉上窗簾,接着仨身體摞一塊去關燈,還有一個跑到了外面走廊上,從胡狸那裡拽了根尾巴回來,跳到牀頭隨手給扔在了於生肚子上:“你自己把被子壓住了,湊合蓋這個吧!”
於生翻了個身,隨手把狐狸尾巴往懷裡一抱,就感覺意識已經完全沉入平靜而溫暖的黑暗深處。
他就這麼在黑暗中飄蕩着,在各種光怪陸離的夢境中無聲穿行,白天經歷的許多事情都變成了抽象的幻影,在黑暗中起起伏伏。
他感覺自己又回到了那座華麗莊嚴如同教堂的飛船裡,在那些繁複的浮雕與壁畫之間漫步緩行,身旁迴盪着隱修會邪教徒驚恐的喊叫。
下一秒,他又感覺自己沐浴着漫天星光,引擎動力澎湃,遙遠星雲就像宇宙深處的一道帷幕,在向他低聲講述許多古老的故事———
故事中,有一位懷揣着夢想的少女,與朋友們一同離開了故鄉。
金黃的麥田在星雲瀰漫中泛起波浪,遙遠的星輝潑灑在曠野上,巨塔般的飛船倒懸在夢境邊緣,於生從塔尖墜落,穿過所有那些光怪陸離的幻象——
他睜開眼,看到灰濛濛的天空下,一望無際的曠野延伸到視野的盡頭,曠野上的荒草正泛起波浪,那座熟悉的小丘還是在很遠很遠的地方佇立着,在灰暗的天空背景下,山丘與草原的邊緣都彷彿鍍上了一層輝光。
哦,又到這地方了。
於生倒是輕車熟路,看到這片熟悉的曠野之後整個人都鬆弛下來,此刻微風正吹過草原,雖然天光灰暗,這裡給他的感覺卻舒適又放鬆。
他漫步在草原上,很快便看到了之前小紅帽等人在這裡避難時點燃過一蓬篝火的地方一一殘存的柴堆還留在原處。
於生來到那篝火旁,思索着是不是要把這座柴堆清理掉,畢竟孩子們現在已經安全,也不需要在睡夢中尋求庇護,所以這個曾經熱鬧過幾天的“安全據點”此刻也變得冷冷清清,留個柴堆在此,給人的感覺反而有點孤孤單單的。
他邁步向前——然而就在這時,一道身影卻突然映入了他的眼角餘光。 _t t k a n _c ○
於生有些驚訝地擡起頭,看到她就站在柴堆另一側,而且似乎從一開始就在那裡,只是正好被柴堆擋住了身影,而且又一動不動,氣息與存在感都微弱到無法察覺,以至於現在才被發現。
於生記得她,在那漫長而支離破碎的回憶中,他親眼見證少女踏上了離鄉的旅途。
現在,她就這樣筆直地站在曠野中,鎧甲在灰暗的天空下好像鍍着一層微光,她的手中還緊握着那把父親送給她的鋼劍,微風吹過曠野,揚起了女騎士的長髮,一抹金色,如回憶中那陽光下的麥田一樣。
庇護荒原迎來了一位新的避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