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顧自地蛋疼糾結了一會兒,蕭末又忽然覺得,其實蕭末本人自殺,也不是那麼難以理解。
因爲現在他總算是回過味兒來——這麼倆外面天仙似的兒子,不是他的,也不是蕭末的。
……也對?有哪個父子關係融洽的家庭還能老爸都吞藥自殺了兒子還心安理得去學校上課還他媽居然翹課的?從這倆熊孩子和他對話的語氣以及內容來看,蕭末和他兒子的關係,大概真不如電視報紙上面寫得那樣融洽。
要不怎麼說家家都有本難唸的經呢?
再牛逼的男人,終究也還是血肉做的,是血肉做的,就應該有感情。那個已經死掉的蕭末,不可能對眼前的兩個孩子一點兒感情都沒有——甚至說不定,和自己的兒子惡劣的關係也是他選擇輕生的原因之一。
但是孩子哪能懂大人那麼多彎彎?哪怕眼前的兩個小鬼再裝老陳,也還是掩蓋不住他們始終是個沒長大的小屁孩的事實,而孩子的世界,通常是單純的。
單純,從另一面來看,也可以變成殘忍。
呃,這麼一琢磨,這個事兒吧,着實挺虐心。
男人抓着褲子上柔軟的布料,自顧自滿臉糾結,便秘似的陷入了沉思——在他的身邊,似乎有些沒料到他就這麼偃旗息鼓的蕭炎和蕭衍兩兄弟交換了個古怪的眼神,乾脆也不再說話,一時間,對比起車窗外的歡聲笑語,車內死一般的寂靜還真有那麼一點尷尬的意思。
最糟糕的是,豪車就是豪車,連發動機的聲音都聽不見,更顯得車內無比安靜。
坐在駕駛座的蕭祁開着車都能感覺到從後座傳來的殺氣。
於是這個老實人清了清嗓子,想要替蕭末說話:“少爺,你們不要怪末爺,醫生說了,雲爺這次醒過來,可能有很多事情不記得了,所以,他對你們提起的那些事情一時間有些接受不來,也是可以理解的。”
蕭末一聽,坐直了些。
“失憶?”只見蕭衍歪了歪小腦袋,面無表情地問,“原因呢?”
“哦,原因啊,”蕭祁一邊開着車,一邊回答,“因爲末爺這回……也是因爲不太開心,所以,大概是人體自動開啓的自我保護功能,所以末爺忘記了一些不開心的事情。”
蕭末琢磨着這麼一挺虐心的理由怎麼從蕭祁嘴巴里說出來忽然就有了點瓊瑤劇的意思?——搞得他自己都覺得自己有點賤人就是矯情。
“哦,”這回應聲的是蕭炎這個混世魔王,嘴角挑起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容,他轉過頭瞅着努力做出“我很淡然的同時我也很委屈”這個高難度表情的蕭末,忽然叫了聲老頭,“那你還記不記得我和我哥的生日?”
蕭末臉上表情一僵。
蕭炎眼中不悅一閃而過,脣角邊那抹笑容卻越發明顯燦爛可愛:“哦,原來我和我哥的出生對於你來說,也算在‘不開心的事情’裡面了啊。”
蕭末:“……………”
這一刻,他非常想踹死蕭祁這個豬隊友。
只能弱弱地露出一個淒涼的笑容,也不指望這樣的演技能打動面前的兩位冷着眼看着自己的小朋友,不知道怎麼的,蕭末那幾乎要噴出眼淚的目光就掃到了一旁沉默的蕭衍臉上,明顯地感覺到了男人的目光,蕭衍微微一愣,轉過頭來,對視上那雙跟他的瞳眸顏色不太一樣的黑色眼眸。
這小小的動作,只有蕭衍和蕭末自己知道。
蕭末坐在車上,不知道此時此刻這會兒心裡那點兒愧疚究竟是從哪冒出來的,於是,他的演技也跟着變得逼真了些,微微勾起的脣角還真有那麼一點辛酸的意思:“我連自己的生日都不記得了。”
——我承認是我剛纔沒好好看看戶口本做好功課的錯。
蕭炎還想說什麼,卻在這個時候被他哥無情地打斷——
“你聽見了,還有什麼好說的?”蕭衍面無表情地將自己的腦袋擰開,在蕭炎轉過頭來瞪着他的第一秒將自己的視線投到了窗外,從車窗的倒影上,他能看見車內的蕭炎和蕭末都在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後腦勺。
就連在前面開車的蕭祁,也忍不住從後視鏡看了一眼——
大少爺果然很有氣魄啊。
黑色路虎在走上了大路之後終於不再像個毛毛蟲似的緩緩蠕動,蕭祁的開車技術不錯,整個過程中的車行駛始終很平緩。而此時坐在後座上的蕭末也終於意識到自己和眼前這倆熊孩子大概是暫時找不到什麼共同話題了,爲了避免當場發生“天子驕子啊你爲何忍心在豪車內讓兒子血濺三尺”這種悲劇變成明天的新聞頭條,他索性閉目養神,一句話也不說。
坐在他身邊的兩個便宜兒子也話不多,只是偶爾蕭炎會抓住蕭衍說兩句廢話,大多數情況下,後者也只是從鼻腔裡發出一點兒含糊的鼻腔音作爲回答。
車子很快就開回了蕭家大宅,初下車的時候,看着眼前這棟華麗的大房子蕭末多少還有些怔愣——在上輩子,所謂的“家”也不過是街邊老掉牙的筒子樓,並且每個月還會有凶神惡煞的包租婆上來催命似的催討房租,像是眼前這麼大的房子,綠瓦紅牆,有尖尖的房頂閣樓的歐式建築,以及像是政府辦公室大院纔會用的高大鐵欄杆大門,他從來是想都不敢想的。
不過,再漂亮的建築,也就是華而不實的一棟房子罷了。
此時的蕭末已經開始懷念起自己那張睡上去一個人都嫌棄擠得慌的小破牀。
……不過很顯然,有些人天生就是來煞風景的,在蕭末望着眼前這座姑且被稱爲“家”的房子感慨萬分的時候,帶着明顯不耐煩的童聲在他身後響起——
“老頭,你靈魂出竅啊?站在家門口一副要感動得哭出來的樣子是要幹嘛?”
蕭末愣了愣,下意識地摸了摸臉,很感動?沒有吧……
而此時,蕭炎已經不屑地從嘴裡“嘖”了一聲,將手裡的書包不怎麼客氣地塞給出來迎接的管家,自己頭也不回地從他後面繞過他,跟他擦肩而過。
跟在蕭炎後面的是蕭衍,雖然沒有丟給自己的老爸一個咂舌音作爲鄙視,但是這孩子悄悄斂下眉滿臉漠然目不斜視地拎着自己的書包從他身邊走過,連一個餘光都沒有……不知道爲什麼,這種“我沒有看見任何東西在我面前擋道”的行爲在蕭末看來卻更加令人火大。
這樣的景象落在始終站在蕭末身後的蕭祁眼裡。
夕陽之下,他看着他的老大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院子裡,怔愣地看着不遠處被兩位少爺關上的門,一陣秋風吹過,吹得院子裡的灌木植物沙沙作響,不知道爲什麼,蕭祁看着男人挺拔直立的背陰,還真是有點兒……無從歸去的寂寞味道?
明明是去接少爺們放學,結果卻……在心中無奈地嘆了口氣,西裝男那張面癱臉上男人出現了一絲動容,走上前,還是習慣性地微微彎下腰恭敬地放輕了聲音詢問:“末爺,管家說可以開飯了……我們也進去吧?”
彷彿被他的一聲呼喚終於喚得回過神來,蕭末轉過頭,用古怪的眼神看了眼身邊還微微低着頭側着臉甚至不敢用正眼對視他的蕭祁,忽然勾起脣角,沒頭沒尾地問:“蕭祁,你知道不知道我爲什麼會想到吃安眠藥?”
蕭祁一愣,卻不知道怎麼回答。
蕭末脣角邊的笑容擴大,並且沾染上了一抹明顯的嘲諷:“這個家這麼大,爲什麼沒有人願意用正眼瞧我?”
說完,也不準備再等身邊的西裝男怎麼回答,黑髮男人擡腳,率先衝着那被管家重新折返回來打開的大門邁着沉穩的走去——只留下了怔愣在原地的蕭祁,看着不遠處那走姿優雅從容的背影,蕭祁忽然覺得,那個冰冷得彷彿永遠不會擁有人類感情的末爺,好像又回來了。
“……”
蕭末一屁股在餐桌邊坐下,抓過管家端過來的茶一口氣盡數灌下,茶水的溫度不冷不燙正是合適在這種秋天潤喉止渴的溫度,然而,一口茶灌下去,卻還是澆不滅男人此時心中的熊熊怒火——他寧願一覺醒來重生成一個路邊乞丐,也不想重生在蕭末這個奇怪的男人身上!!!
蕭家的人忒他媽奇怪了,這棟別墅簡直就是一羣蛇精病的老窩啊!!
臥槽,氣得老子都餓了(……)!!!
還好準備有飯吃!!!
心裡正一千頭大象狂奔,這時候的蕭末卻又發現了好像哪裡不對——一轉頭,果然看見包括管家在內,一屋子滿滿當當的人都在拿看怪物的眼神看自己。
媽的媽的媽的,看屁,沒見過人類喝茶啊!!!!!!
抓狂,恨不得把面前的這張餐桌掀翻到他們的臉上去,然而,此時此刻的蕭末卻還是隻能假裝從容,斂下眉,隱藏去眼中怎麼都收斂不住的狂暴,在外人看來,此時坐在桌邊的黑髮男人只是神情慵懶地動了動眼皮子,而後抿了抿那性感的薄脣:“怎麼?”
此時,廚娘雲媽已經端上了第一道涼菜,站在桌子邊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的主子。
蕭末心中一動,下意識地低頭去掃餐桌上的餐具,果然,在這張大得要命的餐桌之上,只是端端正正地擺了兩副碗筷。
一副在冷笑着的蕭炎面前,另一副在面無表情的蕭衍面前。
蕭末一頓,心中再次電閃雷鳴——這羣人想鬧哪樣?跟你們有仇是不是,飯都不給吃!!!
飢餓照成的低血壓讓他臉上的表情有些難看。
雲媽看上去緊張極了,她尷尬地將自己的手在掛在衣服上的圍兜上不停地擦來擦去,眼睛慌張地從黑髮男人及其冷漠的面容上一掃而過,然後飛快地挪開,一片寂靜的屋中,第一個說話的反而是蕭祁,只見他上前一步,用再正常不過的語氣說:“末爺,今晚在家用餐?”
幾個意思?
我平常不在家吃飯?
那吃什麼?路邊打盒飯麼?
蕭末用莫名其妙的眼光掃了一眼蕭祁,把後者也搞得莫名其妙。
但是因爲蕭末是老大,所以哪怕他莫名其妙地反常,也是有道理的,於是在蕭祁瞥了一眼雲媽之後,後者立刻點頭如搗蒜:“好好好,老爺好久沒在家裡吃飯了——我、我這就去多準備一雙碗筷。”
餐廳內,衆人繼續沉默——他們不是沒有話說,他們只是在等待蕭末發飆。
按照正常的情況,這個時候蕭末會做的只是從桌邊站起來,然後冷豔高貴地說“不用了”,然而沒想到的是,他們等了老半天,也沒等到桌邊的男人有任何動靜,反而看見他用屁股都不怎麼擡得起的姿勢,非常順勢地移向蕭衍身邊那張椅子,笑得滿臉平靜:“好啊,麻煩你了。”
衆人:“……”
蕭炎臉上的冷笑變得更加明顯而諷刺。
當雲媽飛快地端來一副嶄新的碗筷擺在蕭末面前的時候,其他的下人也端上了晚餐的菜,非常簡單的家常菜,蝦仁炒芹菜、西紅柿炒蛋、豆腐鯽魚湯還有一碗涼拌木耳,對於擁有蕭末這樣家底的家庭來說,簡直是清淡得簡陋。
但是蕭末卻毫無反應,就好像早就習慣了這樣似的,一把抓着筷子,在衆人震驚的注視下就伸向自己面前的那碗看上去就不錯的豆腐鯽魚湯,然而卻沒想到,就在他的筷子前端碰到鯽魚的那一刻,坐在他身邊的蕭衍,忽然爆出了一大串的英語。
蕭末一愣。
蕭炎笑得一臉燦爛外加惡意滿滿。
收回筷子擰過頭看着坐在身邊的右護法兒子,蕭末挑了挑眉,很顯然是在問——有何貴幹?欺負我小學和國中時候英語沒好好念是吧?你便宜老爸我現在心情也不怎麼好,最好不要來惹我。
蕭末在心裡不屑地撇撇嘴,不理蕭衍,吃飯要緊,用筷子飛快地夾過一大塊魚肉,優雅又敏捷地放回到自己碗裡。
黑髮男人的舉動很明顯地引起了蕭衍的強烈不滿,只見那張漂亮精緻的小臉上飛快地閃過一絲不耐煩,眉頭微微收斂起:“聽不懂麼?”
“什麼?”蕭末不動聲色微笑,“在家裡,說中文。”
蕭衍盯着他,近乎於一字一頓地說:“看不到麼,鯽魚只有兩條。”
魚有幾條沒看見,老子只看見了宣戰的旗幟高高豎起。
“哦?”蕭末無動於衷,彷彿挑釁似的將魚肉放進嘴裡,“所以呢?”
蕭衍抿起小嘴,看上去像個嚴厲的小大人:“沒你的份。”
“那是因爲廚娘不知道我今晚在家吃飯,”蕭末挺好笑地掃了眼蕭衍,心想小鬼就是小鬼果然再怎麼樣還是幼稚得飛起,“幼稚園老師沒告訴過你嗎,好東西要和大家分享,幼稚園沒念好的話明天就回去繼續唸啊。”
蕭衍:“……”
蕭炎臉上的笑容一僵。
“還有你,”蕭末面無表情地轉向坐在桌子對面的蕭炎,“笑得一臉燦爛幹什麼,裝得你哥說的英語你能聽懂似的——剛纔你班主任打電話來告狀,你上個學期期末英語才考十五分,十五分,我差點以爲你們班主任在逗我——光會念ABCD都不止考這個分數吧?”
蕭炎被噎住了,臉上一副吃到了狗屎似的表情。
大殺四方,蕭末在囧翻了兩名幼稚兒童之後,滿意地塞了一口米飯進口中——香滑柔軟,口感上佳。
熊孩子,不服來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