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變發倉促,在場所有行人都驚呆了,所有目光幾乎在同一時間,全部聚焦到了賴父身上。
有人尖叫一聲“撞人啦!”
正在通行的車輛見此場面,盡都緊急剎車,肇事車輛也緊隨停了下來。
肇事司機第一時間衝出車門,上前察看傷者情況。
我卻像傻了一樣呆在車中,張口結舌說不出話,心臟也似乎在一剎那之間停止了跳動。
至少一分鐘後,我才哇一聲大叫出來,像發瘋般衝出了車去,直接奔到賴父身邊,一把將他抱了起來,然後奔回車子,將其身體平放在後排座椅上躺好。
我將賴父抱進車裡的幾個動作乾淨利落,最多沒有超過30秒鐘。
所有行人的眼睛,像看怪物一樣盯着我。
但他們都沒有說話。
肇事司機也是渾然不知所措地望着我,那一刻彷彿空氣也凝固了。
我沒有理睬他們,此時的我,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必須儘快把賴父送到醫院搶救,因爲賴父已經完全昏迷,明顯傷的不輕,若要等到救護車來救援,恐怕早就耽誤了寶貴的搶救時間。
我的心怦怦直跳,看着剛發生的慘劇,就像是做了一場噩夢,至此使我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
我已經無暇多慮,猛踏一腳油門,車子像離弦之矢般衝向了醫院。
可惜,噩耗最終還是無情地到來,我雖很快就將賴父送到了醫院,但經醫生鑑定,賴父在撞車的當時已經當場死亡。
他的頭蓋骨破裂,心臟嚴重震損,兩處都是致命的要害。
那一刻,我嚇得一屁股癱坐在了急救室的門口,雙手緊緊揪住自己的頭髮,只覺渾身血液膨脹,心中說不出的痛苦。
那種難受的滋味,是根本不能用眼淚來宣泄的。
所以,當時我沒有選擇哭,可是我此刻的樣子簡直比哭還要難看。
這短短十分鐘發生的事情,就像做了一場噩夢。
當然我更希望這就是一場夢,起碼夢醒後,一切又可回到原點。
可惜這並不是夢,這是無情的事實,賴父已於十分鐘前,因車禍去世了。
在我趕到醫院的兩分鐘後,那肇事司機也相繼趕到了醫院,手中還抱着適才賴父買的那隻玩具大熊貓。
那司機是名三十幾歲的中年男子,此刻,他臉上流露出來的同樣是無比恐懼之色。
他的雙眼更不敢接觸我的眼神,他渾身已在不停顫抖。
說實話,當時我真想衝上去,將這王八蛋狠狠暴打一頓,宣泄心中之恨。
但理智最終佔領上峰,我沒有那麼做,那樣做對事情的結果起不了任何作用,賴父也不可能起死回生。
我知道他也不情願發生這種事情,他心中此時承受的壓力比我還要大。
我慢慢站起身來走到他面前,從他手中接過那隻玩具熊貓抱在懷裡。
他極不情願地對我說出了“對不起”三個字。(他應該猜到我和賴父不沾親也帶故,否則我不會如此心急採取救援。)
我用一種極爲諷刺的眼光望向了他,“對不起有用麼?”
然後再不理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醫院門口。
我看着手裡這隻玩具熊,只感到一陣陣心酸襲上心頭,要不是爲買這個東西,賴父怎麼會賠上一條命?
一條命換來一隻玩具,這到底值得麼?
這代價是不是太昂貴了?
我的心已經完全被矛盾和悔恨佔據,我不知道這件事情該如何收場。
賴父之死和我有直接關係,我如果不寫信通知他來看望賴傑,那麼今天的慘劇就絕不會發生。
如今賴父已死,我又如何去面對賴傑和何玉芬?
我在醫院門口的石梯上至少坐了10分鐘,這才逐漸冷靜下來,然後走到電話亭邊,撥通了賴傑家裡的電話。(事已至此,我必須坦然面對發生的一切,我必須把賴父不幸去世的消息告訴何玉芬。)
只響一聲,何玉芬便接了電話,而且很興奮地問道:“是子龍嗎?你們......”
她話未說完已被我冷冷打斷,我只說了一句,“玉芬,你快來醫院一趟吧。”
然後掛了電話。
今天是何玉芬第一次見未來公公,肯定會興奮,我知道她一定準備問我們“怎麼還沒有到。”
如今這種情況,我怎會多說廢話。
我沒有直接說賴父出車禍去世,只叫她來醫院一趟,是希望她來的途中不要有任何心理負擔,因爲她已經有了身孕,如果忽然經不住打擊,急出什麼毛病來,那我更是成爲千古罪人了。
十分鐘後,何玉芬也到了醫院門口。
但我萬萬沒有想到,賴傑居然是和她一起來的,賴傑居然由長眠的植物人甦醒了過來。
說實話,當時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賴傑竟然活生生站在了我面前。
可我的意識裡清楚知道,這並不是在做夢,這是事實,賴傑甦醒了。
那會兒我也猜到,何玉芬在電話中興奮的原因,不僅僅是因爲未來公公今天要來,更是因爲賴傑的突然醒轉感到驚喜萬分。
此刻我也是悲喜交加,這簡直就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若在平時,我一定會馬上衝上前去抱住賴傑大笑起來。
現在這種狀況,我是無論如何笑不出來的了。
除眼神中帶着幾分驚訝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很奇怪的是,賴傑此時的表情竟然和我是一樣,顯得非常的難看。
按理說,他能夠甦醒過來,他應該高興纔對,絕不該是這般的麻木淒涼。
我們三個人,只有何玉芬滿臉堆笑。
這也難怪,賴傑幾乎是從一個死人重新復活,她如何不高興呢?
我們三個人都相互望了一眼後,最終竟是賴傑先開口說話,“子龍,我爸爸是不是出車禍了?”
這極其簡單的一句話,此刻就像驚濤駭浪在我心口撞擊了一下,我睜大疑惑的眼睛望着他。
其時何玉芬也好奇地望向了賴傑,原本臉上笑容在那一刻蕩然無存。
很顯然,她也不明白賴傑爲何會說出這句話來。
賴父出車禍的時間,距此時不超出半個小時,而賴傑又剛剛纔甦醒,按理說他是根本不可能知道這件事情的。
況且剛纔通電話時,我也並未告訴何玉芬賴父出車禍這事。
若說他們在來醫院途中,有人告訴了他們賴父出車禍這事,那就更不可能。
賴父出國已是二十年時間有餘,誰也不知道他的身份,更不可能有人會認識他,這種假設完全就不成立。
但賴傑爲何一甦醒後,就知道了賴父出車禍這件事呢?
莫非他是胡亂在猜測?
我非常好奇地問,“你 ......你是怎麼知道這事的?”
賴傑的臉色本來就白,一聽這話,更加慘淡無色。
他沒有回答我的話,只道:“我爸爸現在怎麼樣了?”
我鼻頭開始發澀,“兄弟,對不起,都是我不好,賴叔叔傷勢太重,已經去世了。”
事到如今我只能實說,假如賴傑要怪我恨我,我無話可說。
我原本以爲,賴傑聽到這個消息後會傷心欲絕,豈料他居然只是長嘆一聲,然後微微一笑(我知道他是在苦笑),拍拍我的肩頭,“子龍,不關你的事,這是天意。”
說完拉着何玉芬的手,徑直朝着太平間走去。
這個結果大出我所意料之外,他不僅沒有怪我的意思,反而還安慰我,一時之間,我不知到底該高興還是該悲傷,感覺很不是滋味。
何玉芬聽到賴父的死訊,頓時驚得目瞪口呆,回頭望了我一眼,顯然還有許多的迷惑沒有搞清楚,卻又不便在這個時候向我詢問,只好跟着賴傑向太平間走去。
但我已經看到她淚漓滿面,賴父的猝然死亡明顯震撼了她。
我沒有跟去,我實在沒有那個勇氣再見賴父,儘管賴傑沒有怪我的意思,但我卻深深自責,我覺得是自己害死了賴父,我比那個肇事司機更可惡。
半個小時後,賴傑夫婦才從太平間出來,彼此的眼圈都已變得通紅,這是痛哭過後留下的痕跡。
看着他夫妻二人那個樣子,我心中實在有說不出的難受,像萬根針扎一般。
我也好想大哭一場,可是欲哭無淚,如果哭能解決問題,哪怕假哭我也會表現一下。
我將適才放在一旁的玩具大熊貓抱了起來,然後交到賴傑手中,“剛纔賴叔叔就是爲了買這隻玩具熊貓,出了百貨商場門口,一過馬路就不幸出了車禍。”
賴傑一聽這話,激靈靈打了個顫抖,將玩具熊抱入懷時,又忍不住潸然淚下。
見得賴傑那個樣子,何玉芬也情不自禁抽噎起來。
我道:“要不是爲了買這隻玩具熊,賴叔叔也一定不會出事。看來他買這隻玩具熊,是準備送給他未來小孫子的見面禮。”
對於這點,我一直都是這樣認爲的。
現在賴父已死,留下的最有價值意義的東西,就屬這隻玩具熊了。
這隻玩具熊也是花了血的代價換來的,賴傑自然該好好珍藏起來。
賴傑將玩具熊緊抱了好一會兒,才道:“子龍你錯了,這隻玩具熊,其實是爸爸準備送給我的禮物。”
我不由一怔,忍不住望了賴傑一眼,卻沒有說話。
賴傑知道我表示懷疑,又道:“記得爸媽離婚以後,爸爸經常離家賭博,整夜不歸家。那時我只有幾歲,膽子非常小,一人在家過夜很是害怕,於是我央求爸爸買只玩具熊陪我玩,那樣的話也算有了個伴。但他當時只知道賭錢,根本不會理我,所以到後來都一直沒有買給我。想不到二十年過去了,他老人家還沒有忘記這事。”
我這才明白了真相,“看來賴叔叔還是很疼你的,你們父子間其實本來就沒有什麼嫌隙啊!俗說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你不應該再記恨賴叔叔了。”
賴傑長長嘆了口氣,“都怪我太固執,一直不肯原諒他,但等我想和他再見面時,卻成了天人永隔。”
說着說着,眼淚又是撲簌簌直流。
我哽咽道:“兄弟,我這次自作主張邀請賴叔叔回國,他纔會出事,如果他不回來,也絕不會發生這種悲劇,我實在對你不起啊!”
我的眼淚在那一刻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
賴傑知道我是個罕於流淚的人,見我動了真情,反覺不是滋味,連忙拍拍我肩頭,“我早說過這是天意安排,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難道到現在你還參悟不透這個道理麼?你千萬不要再自責了。”
見他都如此看得開,我只有苦笑。
話雖如此,一時間我又怎能對此事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