層開始變成大朵大朵的雲團,雲團又開始變得稀疏、於,雲團裂開來,一片看上去顯得有些黝黑的大地出現在機翼下面。
吳銘把臉貼在舷窗上,細細望着這一片土地。那一條長長的江水,一定就是長江了,那一條與長江相匯的江水,一定就是嘉陵江了!那個半島式的地方,那個岩石嶙旬之間蓋着許多小房子的地方,一定就是重慶了!那是一些用泥土和竹子蓋起來的小房子,它們一層一層地從江岸邊向上蓋去。最上面就是一些灰色的石頭建築。這些房子肩並着肩,一層一層地擠在江水的兩岸,看上去灰濛濛的樣子。
從昆明轉機後,大部分隊員都留下待命,只有幾個小隊長和吳銘一起在沈醉的陪同下,來到了重慶。
“劉將軍,是頭一次來重慶嗎?”對面的沈醉見吳銘對下面的景緻很關心,便開口問道。
“嗯,是頭一回。”吳銘收回目光,笑着說道:“光知道重慶又叫霧都,這一副灰濛濛的樣子倒也貼切。”
“重慶古稱江州,以後又稱巴郡、楚州、渝州、恭州。後宋光宗先封恭王,後即帝位,自詡‘雙重喜慶’,便升恭州爲重慶府,重慶由此得名。”沈醉笑意殷殷地介紹道:“現在的重慶是中華民國陪都。又全國抗日戰爭和反法西斯的最高指揮部,中國大後方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故又有‘三都之地’之稱。”
“沈先生還真是博學。”吳銘點了點頭。“對重慶的歷史人文知道得如此清楚。”
“一些雜學,不登大雅之堂。”沈醉謙遜道:“哪裡比得上劉將軍,在緬甸縱橫馳騁,現在已經是世界聞名了。美國人、英國人現在都對特種戰術非常感興趣,昆明學校一開,少不了派人去參觀學習呀!”
“僥倖,僥倖。”吳銘淡淡地笑着。
飛機降落在長江中地一個小沙洲上,四周望去皆是茫茫江水。間或有一、兩根木頭順流而下。
吳銘默默跳上小舢板。船伕動作嫺熟地將舢板撐開。平穩地駛向一座峭壁。峭壁腳下,一條石階長長地向上延伸而去,古老而壯觀。在已逝去的無數歲月裡,不知道有多少隻腳在這石階上面走來走去,一層層的階石已經被人們的腳底板磨得光滑而蹭亮。
幾乘竹轎停在石階的盡頭,轎伕都露着光亮的脊背,兩位轎伕大聲喊了一句什麼。吳銘就被高高地擡在了半空中,聽着竹轎發出的“咯吱咯吱”的聲音,聽着轎伕們赤裸地雙足重重地踏在石階上所發出頻率一致地喘息聲,吳銘頗有興致地留心着石階地數目。
幾輛福特牌小汽車早已等在那裡,十幾個臉色嚴肅的精幹漢子警惕地望着四周。沈醉衝着領頭的說了幾句話,做了個手勢請吳銘上車。
“尊敬的蔣委員長正親臨抗日前線指揮作戰,戴老闆也不在重慶,對此他深表歉意。”沈醉解釋道:“不過戴老闆已經爲劉將軍準備好了住處。重慶第一流的條件。還請劉將軍先好好休息一下。”
吳銘點了點頭,將視線轉向車窗外,泥濘不堪的大街。成串成串跑在上面的黃包車伕,讓他有一種強烈地看舊電影的感覺。
接風!中國餐桌上的歡迎儀式,晚上的接風由戴笠的兩名下屬代爲舉辦,在這幢獨門獨戶的公寓裡舉行。一個又一個的盤子端了上來,每一個新端上來的盤子都先擺在吳銘地面前,等到下一道菜又端上來時,先前地那隻盤子就被迅速挪開,有時候吳銘幾乎沒看清那是一些怎樣的菜餚,只看清盤子都是那麼大。
這叫實惠,中國人的習慣,吳銘咧了咧嘴,端起小小地瓷酒杯,酒是被燙過的,暖暖的黃酒,按照中國人的習慣,他一飲而盡,然後把空酒杯亮給大家,說道:“乾杯!”
不斷地乾杯是中國人的愛好,而且中國人是那麼地酷愛勸人喝酒,以至於吳銘不得不使用小動作來把酒倒掉。
這頓接風晚宴進行了好幾個小時,當在座的各人原來的黃臉已經變成紅紫色時候,吳銘裝作不勝酒力的樣子,搖晃着站了起來。努力保持着臉上的笑容,得禮貌一些,畢竟人家是請他吃飯。
幾位軍統要員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哈了哈腰,走去拿起帽子和大衣,又哈了哈腰,轉眼就不見了,唉,中國人告辭倒是乾脆,吳銘嘆了口氣,轉身走回自己的房間。
窗外,沉沉的夜色裹着漫漫的霧氣,吳銘望着它們在發呆。
“霧都重慶,天府之國…”吳銘默唸着這座城市的別名,這座城市裡的一切,對於他來說,都顯得陌生而疏遠。
見過這些老古董也算沒白活來一次,吳銘微笑着想道,然後到昆明新成立的學校去教學生,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遠離這陰沉沉的城市和政治,等日本投降後,是回香港還是到南洋,到時候再說,反正也就這一年多的時間了。
自己是註定要被養起來了,從到達重慶,別動隊的其他人便和自己被客氣地分開居住,美其名曰是對自己的重視和優待,恐怕現在這些人正在向戴老闆進行彙報吧!近而遠之,誰讓自己來歷不明,政治意向模糊呢,反正自己也不想過深地摻合進骯髒的政治,正好遂了自己的意。
不知道那位號稱“蔣介石的配劍”、“中國的蓋世太保”、“中國最神秘人物”、“殺人魔王”的戴老闆在如何跟那些別動隊的軍統人物談話。
也不知道GCD是如何看待自己的,估計要把自己歸進培訓反動派、與人民爲敵的一類人裡面了。
來到重慶的第一個夜裡,吳銘就在胡思亂想中慢慢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