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國棟見清兵停止了進攻,城下黑壓壓的全是清兵,不遠處火把映照下,一名清將騎在馬上,其身後一面將旗,上寫一個斗大的“耿”字。
不用說,這位就是耿仲明瞭。
楊國棟回過頭,看了看身後,那是三丈高的城牆,城牆之外是五丈寬的護城河,而再看自己的士兵,由於飢餓本來體力就差,又戰了半個時辰,大部分已經戰死,活着的也已經體力不支,有搖搖欲墜之勢,只是憑着一股子血勇之氣強自撐着。
他明白,自己已經不能倖免,除了降,那只有死路一條了。
降是決計不降的。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文天祥的詩句劃過腦際,楊國棟萌生死志。
只不過,他內心還有一絲牽掛,那就是自己的兩個兒子。長子楊昌江剛成丁,次子楊昌河才十歲,都留在桂林家中。不知自己死後,兩個兒子能否成器?能否將父輩榮光承續下去?
一念至此,忽然自失一笑,心道:“我這是怎麼了?怎麼擔心起兒子來了?皇上對待死難將士遺孤最是恩厚,文質不就是明顯例子嗎?只要桂林城不破,兒子前程還有什麼可顧慮的?”
想到這裡,把心放下,隨手撕下一塊戰袍,就着左臂的鮮血,寫下數行字,然後把親兵隊長楊赤叫過來,把血衣交給他:“楊赤,這是我的絕筆,你武功高強,趁夜逃命去吧,記住,將這幅血衣交給皇上。另外轉告夫人,讓她好好教導兩個兒子成材,讓兒子勿忘父仇,永遠忠於大明,永遠忠於皇上。”
“老爺,您派別人吧,奴才願與您一同赴死!”楊赤眼含熱淚,跪地哭道。他是楊國棟的親兵隊長,也是本家僕人之子,一向忠心耿耿,跟楊國棟主僕感情非常好。
“別哭,別人沒有你那份能耐,不一定能逃出去。你跟我一塊死不行,咱爺倆都死在這裡,誰保護你家幼主和主母?”
“那……,老爺,奴才遵命就是!”楊赤一聽這話,知道老爺心意已決,多說無益,連忙把血衣放進懷裡,重重磕了三個響頭,嗚咽着飛身躍下城牆,幾個騰挪,就隱入黑暗之中。
楊國棟見楊赤去了,心事完全放下。回過身來,望着耿仲明,朗聲道:“對面可是耿參將嗎?”
耿仲明曾爲大明登州參將,因與皮島總兵黃龍有殺弟之仇,與孔有德里應外合,殺了黃龍家眷叛明降清。
楊國棟用舊時稱呼,顯然並不承認耿仲明現在的所謂懷順王身份,意在提醒耿仲明:“你是大明叛臣!”
“楊將軍,勝者爲王敗者爲寇,如今你命在我手,還要逞口舌之快麼?”耿仲明一聽就明白楊國棟的意思,這是想站在道德高處指責羞辱自己,遂不屑地笑道。
“人必自辱人才辱之,耿仲明,別看你今日被韃子封爲懷順王,將來史書之上你必留下臭名,你之子孫必然因你而蒙羞。”楊國棟大聲道。
“楊國棟!本王念你驍勇善戰,本想替我主收一員虎將,你如此辱我,難道不想活命了嗎?”耿仲明被楊國棟罵得惱羞成怒。
“呸!你這種賣祖求榮之輩,永遠不懂忠義二字,永遠理解不了忠臣之心。楊某人今日敗於你手,死則死耳,誰會跟你一樣苟且偷生?楊某人今日一死,必留浩然正氣於人間!”
楊國棟慷慨激昂地說完,長劍一橫,自刎而死!
明軍士兵見主帥自刎,個個激憤滿懷,嗷嗷叫着揮刀持槍衝向敵陣——當然,這些體力已經嚴重透支的士兵衝向人強馬壯的清兵無異於自殺,很快就像一顆石子丟進大海,一點浪花都沒有激起,就被吞噬了。
耿仲明走上城牆,來到楊國棟的屍首前,心道:“打了這麼多年仗,不肯投降的明將還真沒有幾個,除了孫承宗、史可法,也就只有曹文詔、盧象升等寥寥數人,孫承宗、史可法、盧象升都是文人出身,真正的武將也只有曹文詔一人。大明作養正氣二百餘年,纔出了這麼幾個人,而永曆才立朝年餘,竟然作養出這麼一位忠義之臣?!永曆此人,真不可小覷啊。”
想到這裡,耿仲明微微朝楊國棟的屍身鞠了三個躬,然後對手下說道:“此人忠義,令人敬佩啊。找個地方將他的埋了,立塊碑,別讓野狗把他的屍身給禍害了。”
……
“圍師必闕”,此乃兵法之道。
耿仲明和尚可喜深知其理。在耿仲明圍攻東門的時候,尚可喜早就將本部兵馬埋伏到了白麪石山與大石山之間。
陳匡夏率領六千士兵在前,何騰蛟部三萬大軍在後(郝搖旗二萬部隊大部分折在全州城裡),按照楊國棟制定的撤退路線,往東南方向逃去,逃到白麪石山時,正中清兵埋伏。
兩側山坡上滿是清兵,另有一部兵馬將官道一頭堵死,箭射如蝗,可憐明軍逃無可逃,只得無助地接受被射殺的命運。
官道上明軍的慘叫聲此起彼伏,霎時屍堆如山,血流成河,真是慘不忍睹!
“補之,檢點一下,看還有多少人馬?”何騰蛟強忍着悲傷命道。
“督帥,還有一千一百騎,陳將軍部三百騎,我部八百騎。”不一會兒,李過回報。
“嗚嗚嗚……”何騰蛟聞言大哭:“老朽無能,六萬兵馬幾乎全軍覆沒,楊大帥生死不知,有何面目去見皇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