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可給老把頭留下的那隻狗起了個名字,叫作歪歪。因爲它走起路來歪着腦袋,傻里傻氣的。
他帶着歪歪回到出租房時已經是晚間九點多鐘了。這個時段房東賈大媽通常都在追省臺的偶像劇,奇怪的是她今天並不在家。小可留心到賈大媽在茶几上留給他的紙條,這才得知她去了住在省城的女兒那裡,得過兩個月纔會回來。
沒有房東管着,小可就用賈大媽的大洗衣盆給歪歪洗了個澡。這時他才清楚,原來這隻狗並不是土黃色的,它原是一隻金黃色的狗。給它洗過澡後,大盆裡的泥漿竟沾滿了盆底。
小可看了看已經變得格外順眼的歪歪,想到這對男人與公狗的組合將共同度過接下來的兩個月,反而感到有點彆扭。歪歪剛剛離開舊主人顯得很安靜,它不再像在老把頭的板房初次相見時那樣粘人,反而老實的趴到窗口,就此不再挪動。
小可洗漱過後也換了一身乾淨衣服。他那套穿去蜂蜜山林場的髒衣服也和歪歪身上的泥土一般厚了。他躺在牀上,隔一陣便打眼瞧一瞧歪歪,它雖然一直老實的趴着,卻始終睜着眼不睡。小可有感於狗類對主人的忠貞,就想起那句“認識的人越多,我就越喜歡狗”的話來。
老把頭不幸身死深山基地之中的事他必須想辦法解決。這時他又一次想到了程雙。此時已經是半夜十點半了。這時段年青人通常都沒睡,於是他撥通了程雙的電話。
只不過程雙是同齡人中的異類,她習慣早起早睡,作息時間更像懂得養生的中年人一樣。她接起電話時小可明顯從她的聲音中聽出了一絲被吵醒後的困頓。
程雙本就是個謙和淡然的人,而且她和小可交情不淺,被他擾亂了清夢也沒報怨什麼。她聽小可訴說了在林場遇見老把頭,而老把頭又葬身於山腹之中的經過。小可講完之後電話那邊停頓了半分多鐘,她才問:
“小可,你前一次找我幫你聯繫產科醫生,現在又向我徵求死了人的善後事宜。這些事情既前後不搭,又和你的歌廳工作挨不上邊。你最近都在忙些什麼?因爲拆遷的事你就當真查起了你說過的那個“怨嬰”事件?”
小可能感受到她的情緒變化。做爲朋友,她不希望小可陷進無畏的財團紛爭之中;而做爲警察,她又不希望小可做出些破壞治安、甚至跨過刑法底線的事來。程雙言語變冷反而令他心裡一暖。
他說:“熊貓,我知道你擔心我。只是這件事沒個了結的話,老把頭就白死了。而且那個老社區多年來出現的十幾宗畸形兒事件也不能單純以“龍脈”一說來解釋。勸服街坊們搬離那鬼地方不正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嗎?”
“好吧!”程雙本就是個固執的人,固執的人最不願做的事就是試圖改變另一個人的固執。因爲那樣很容易觸發她自己的固執,因而導致兩人的爭執不斷升級。她只得替小可出主意,這時她就想到了樑隊。“我們樑隊長對你印象不錯,而且他這人既不較條,又很有辦法。我找他試試吧。”
過了一會兒程雙就告知小可,說樑隊已經答應了插手這件事的善後。只是他還有些工作沒完結,一小時後他會去歌廳找小可覈實老把頭死亡的具體細節。
程雙正要掛斷電話,小可卻搶着問了一句:“喂,熊貓。”
“怎樣?”
“我總有事麻煩你,你會不會煩啊?”
程雙打了個呵欠,“是有點煩了,等哪天我不再想被你利用,就把你的號碼拉黑。”
小可來到歌廳時已經過了生意最火爆的時段。他找了間空包房想小睡一會兒,如果不是要和樑隊見面,這會兒他本該在家裡歇着呢。
只不過他躺下才兩分鐘,耳中就傳來隔壁包房的罵人聲。包房之間隔音本來極好,只是那間包房並沒關門,而他耳力又極好,那罵聲是從走廊裡透過他這間包房的門傳進來的。
小可被那刺耳的罵人聲擾得煩了,心裡總會有點火氣的。他沒法再睡,就想去見識一下那罵人的傢伙是何許人物。卻見隔壁包房那大開的門外走廊間正有幾個閒人在側着頭向裡面偷看熱鬧。於是小可也加入了圍觀的隊伍。只見包房之內一個油頭粉面的青年正在指着小馬哥的鼻子罵。另外還有兩名穿着時尚的女青年在視若不見的賭骰子。
小可認得這小白臉是經常來玉鼎歌廳趕場子的少爺,大家都喚他作偉少。而那兩名女青年,小可不用多想就大致判斷出了她們的身份:能點偉少這種人陪酒的女子,無非就是些富婆、小姐。偉少掙女人的錢這無可厚非。只是他沒明白小馬哥又怎麼會得罪了偉少的。
這時小東找來了保安隊長大勇救場。小東作爲KTV領班,總不能眼看着自己同事受欺負吧?他自偉少和小馬哥衝突伊始便看出這事小不了,大勇得知之後也沒袖手旁觀。他敲了敲門,向那兩位女客人點頭示意,便進了包房。
小可向小東使了個詢問的眼色,小東便湊過來輕聲道:“偉少喝多了,碰上兩個捨得花錢的主,又來找面子了。”
小可這才明白,這偉少又是拿出少爺們慣用的那一套,靠踩人來給自己臉上貼金呢。
這在業內是一種很常見的現象,小可和小東閒來無事也曾談論過,最後得出了共識:客人找公主陪酒,公主下班以後又喜歡找少爺陪酒。她們靠喝酒和賣笑這種說來容易卻也辛酸的方式換得了還算豐厚的收入,但她們又習慣於毫不心疼的揮霍掉這錢些。
而她們的揮霍方式除了買大量奢侈品互相攀比之外,另有一項重要支出就是找少爺。這多少算是一種治療她們心理陰影的好辦法——在男人那裡爲了錢而損失了尊嚴;就在另一羣比那些消費者更年輕英俊的男人那裡用錢來踐踏對方的尊嚴。這是她們能夠繼續戰鬥下去的重要精神支柱。
這些在精神層食物鏈中處於底端的少爺,他們收入最主要的那部分就來源於那些小姐;而他們最難以面對的也正是那些和他們不同性別的“同行”。每次掙到錢以後,會“氣功”的少爺便靠臉皮硬扛、用自我調節的方式來消化掉在消費男色的小姐那裡受到的折辱和蔑視;有些火氣大些、不爆發就容易憋出內傷的少爺則對其他男性格外敵視,甚至經常因爲一點小事而大打出手,同行們若是好些天沒看到他,不用猜就知道那位定然是又進了局子;
還有一類少爺,也就是像偉少這樣的,小可認爲“既想當婊-子,又想立牌坊”這句話很適合他這種人。他既掙着小姐的錢,又想在異性面前彰顯自己的男性魅力和純爺們的高大形象。所以他總會利用各用機會,在小姐面前折辱服務生這一類比他弱勢的男性,他認爲這樣能顯得他有英雄氣概,不像個吃軟飯的。
而這次,偉少則把目標鎖定在了小馬哥身上。他作爲臨時調音師,穿着上比服務生顯得更高端;又是個在場子裡沒什麼背景人脈的悶葫蘆。偉少在權衡了雙方的實力後,認爲踩一踩小馬哥要比罵服務生幾句更有面子,而且小馬哥也沒什麼實力向他反擊,他完全有能力掌控局面的。
恰巧今天來的兩位女客人比較多金,他又很難吊起她們的胃口,所以他主動叫來了小馬哥調整音效。小馬哥幾番調試,他都找來各種藉口推說對方技術不行。那兩個女客戶雖然不痛不癢的勸了幾句“音響效果不重要,咱們喝酒啦。”之類的話,但是卻更刺激了偉少將裝逼進行到底的念頭。他在和小馬哥說話時總會在每一句之中都夾帶上“尼瑪”、“臥槽”之類的詞語,小馬哥越是忍着不吭聲,他越覺得有面子。
小馬哥聽多了偉少這種單純爲找茬罵人而說的話自然也有些火氣。他盡力壓住火,拿出最專業的水準,將功放前極的音效調整到自認爲是這臺設備和包房之中音箱位置能夠達到的最佳組合。可是偉少試了一嗓子,還是說了一句:“這尼瑪弄的什麼玩意?你特瑪就靠這兩下子混飯吃的嗎?”
“那你靠什麼混飯吃?”小馬哥也火了,手持調音螺絲刀就站了起來。他每天晚間在歌廳兼職,連日裡醉鬼也見得多了。但那些喝醉的客人只要你什麼話都順着他說,對方也不會太爲難人。
今天碰上的這位可是誠心來找茬的,他雖然捨不得失去這份工作而不願惹事,仍舊一個沒忍住回了一句嘴。而他的話也正刺中了偉少的軟肋。偉少登時就爆發了,那句“你靠什麼混飯吃”擺明了是在當着女客人打偉少的臉。他若不將這事情鬧大,再當着一衆前來圍觀的人給小馬哥點教訓,以後他還怎麼在行裡混呢?
偉少邊罵邊推推搡搡的向小馬哥挑釁;小馬哥則攥緊了螺絲刀拼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大勇進來時正趕上他倆將要動手的緊要關頭。他連忙用兩條粗胳膊架開偉少和小馬哥,“有事說事,別拉拉扯扯的,怎麼跟搞對象似的?”
大勇心想兩方雖說不是一路的,可是都在這夜場裡某生,有什麼大不了的矛盾?只需把他倆拉出包房去,二人各自說一句軟話這事也就過去了。他維持歌廳內部穩定的方式向來簡單粗暴,這時沒多想什麼便拉他倆往外走,在客人面前鬧大了對玉鼎歌廳的名聲並沒什麼好處。
哪想到偉少在那兩個公主面前掙得了面子,竟然自大起來,這逼裝的越來越有感覺,酒氣上衝後他也有點懵了,竟沒把大勇看在眼裡了。他一把架開大勇的胳膊,說:“沒你事,啊!我跟這小子的事我們自己解決。”
娛樂場所的保安通常分爲兩類:一類是穿着制服負責停車、室內衛生和防火防盜的全職保安;另一類則是專門處理各類爭執糾紛的內保,大勇是玉鼎歌廳裡這兩類保安的雙料老大。他自然不是站崗職勤出身的,偉少擋架開他的胳膊,又說了句很不把他當回事的話,大勇的暴脾氣登時就上來了。他又一次向偉少伸出了手,這一次偉少還是擋了一下,卻沒能架開他的胳膊。於是偉少的衣領子便被大勇掌控在了手中。
大勇很想給偉少兩拳,又想起在包房內當着客人動手會被大秋哥責怪,這才退一步以求其次,拉着偉少就往包房外面拽。這時包房外的小可卻咳了一聲,那咳嗽聲明顯是一種警示。大勇回過頭去,才見到門口竟站着一個和他同樣壯碩的人。
“天賜!”偉少叫了門口那人一聲,像見到了救星似的,膽氣頓時又壯了,“哥,大勇他們以多欺少。”
天賜是一衆少爺的“鴨頭”。他和他的團隊生意涵蓋整個界湖城的娛樂和服務行業。全市幾乎所有的少爺都隸屬於他的公司。其主要成員不光有每天跑場子陪酒的,更有些在各大婚介網站掛着名,以聯繫那些單身或是自稱單身的富婆爲生。天賜的生意是界湖城第三產業的重要支柱之一。他在全城的名氣遠比有着實業的大秋哥大得多。
(ps:這一段全是我瞎編的,世上沒有界湖城這地方,也沒有少爺這一職業,有關部門不要找我,劇情需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