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湖深苑”是界湖城最貴的小區。
半夜兩點,吳不可悻悻的走出小區最高檔的那棟公寓。人生中第一次送女生回家竟然鎩羽而歸。活了十九年,他第一次體會到“煮熟的鴨子飛了”是什麼感覺。
同事們都叫他小可,也有人戲稱他作“光頭小可”。因爲小可是個光頭。用他自己的話說,“我這腦袋屬於高頻雙核的plus版本,需要加強散熱面積,所以自小就禿。”
誰的腦袋不是雙核的?從外表看小可也不過是個平常人。不過他的大腦總是在忙着處理比常人更多的信息量。這與他自小患有的奇怪病症有關。有位赤腳醫生爲這種怪病取了個叫“感官超常症”的名字。
這種病症的患者大多因爲感覺器官長年接收到比正常人更多的信息,或者會由器質性病變傷了大腦而成了傻子,或者會被病情所擾導致精神崩潰而進了瘋人院。
小可對童年的印象也沒好到哪去:那時他的耳朵裡總是響起各種雜亂的噪音,半夜裡一隻蚊子飛過對他來說猶如轟炸機在圍着他打轉一般。不過,只要藉助一絲光線,他就能準確的定位那隻蚊子並拍死它。因爲無論黑夜白天他都會視如白晝,這也導致他的睡眠時間極爲混亂,精神狀態幾度瀕臨崩潰。當他集中精力時,他的雙眼就能自動對焦到看清一隻蒼蠅長有很多雙噁心的複眼,也能幫助他站在陽臺分辨出幾公里外街角的行人中哪個是他的父親。
這就是“感官超常症”的重度表現。小可的父母也不清楚是他的體質極好纔沒變傻變瘋,還是他的感官超常程度剛好保證他還能像正常人一樣湊合活着。他們雖多方求醫未果,卻並沒有放棄。直到小可十歲那年,竟遇到了一個帶着小徒弟懸壺濟世的老遊醫,那老者用極怪異的方法抑制了小可感觀超常的程度,也就是對他的感覺器官實施了一定程度的“降頻”。
雖說降了頻,卻並沒能完全治癒他。
現今的小可並沒變成神經錯亂、生活不能自理的大齡兒童;並且因爲輕度的感官超常。他很輕鬆的成爲了一名在業內小有名氣的音響師。就職於界湖城最豪華的歌廳——玉鼎音樂城。但小可卻知道:年紀輕輕就在業內殘酷的競爭中穩坐首席調音師的位置並沒什麼好羨慕的,因爲老天將在一年後收回對他的眷顧。
那老遊醫辭行時曾和他的父母說過,這種治療方法頂多能維持他十年正常,或許,再過一年,他的世界仍將回復到幼時的混沌之中。
一名世界級醫學絕症的患者能享受到十年的正常人生,小可多少算幸運的。不過這個晚上他卻很倒黴。他替同事送歌廳一位喝得爛醉的女顧客回家。本以爲那姑娘酒後亂性會跟他發生點什麼,結果褲子都還沒來得及脫,就發生了女顧客酒醒後連罵帶踹趕走他的悲劇。
更不走運的是:小可纔出了小區大門,就見到了一輛剛剛趕來的警車。
鄰湖區公安分局的審訊室裡,一盞大燈正打在他的臉上。
強光下他的瞳孔極速收縮成一條縫,像貓一樣眯起眼低着頭,於是他看到了對面暗處正襟危坐的警察是個頗具威嚴的中年人。
那警察清了清嗓子,“知道爲什麼抓你嗎?”
“警察大哥。我可什麼壞事都沒幹。”小可的禿頭在燈光下格外晃眼。
“抓你是有原因的,別跟我打哈哈。你大半夜的去臨湖深苑幹什麼了?”警察又補了一句,“擡起頭來!”
小可依言擡起了頭:“我送醉酒的客人回家啊,她就住在那個小區。”他扶了扶沒有度數的眼鏡問:“我這腦袋反光,是吧?”
警察沒理會他嘻皮笑臉的不屑態度,一聲冷笑:“你們歌廳售後服務做的不錯,還車接車送?送客人回家的事,怎麼要你個音響師來做?”
“昨天我們歌廳發薪。照例每個月這天員工們下了班都會組團狂歡一晚。服務生急着開溜,我就替下了他們。誰知道最後走的這位客人她喝得太醉。我只好送她回家了。您說一個姑娘家怎麼自己把自己喝高了,沒準兒是失戀了心煩鬧的。”
“接着說,別扯沒用的!”
“她到了家吐過幾口就醒酒了。二話不說就趕我走。我纔出了門就被你們抓來了,事情就是這樣。”
“你們什麼也沒幹?”警察意味深長的問了句。
“天地良心!我什麼也沒幹,還搭上一份打車錢呢!”
“那我提醒你一下。你在她家接了個電話,之後跟她說她家裡有竊聽器。這事你怎麼解釋?”警察的語氣頓時加重,“老實交待!”
小可光頭上頓時冒出一層白毛汗。心想:“我在那女的家裡說了什麼,這警察怎麼知道的?難道是警察在監聽她?她是罪犯嗎?聽這警察的意思,不像是在覈實我是否趁着她酒醉時混水摸魚。”
想到這一點,小可才放鬆了些,“我接的電話是同事打來的,催我去吃飯。電話中我聽到背景音裡有一種很特殊的干擾聲。你知道的,我是個音響師,對雜音很敏感的。那聲音很像站在音箱底下喊麥時的聲音回授。所以我才隨便說了一句,問是不是她的男朋友不放心她獨自一個人,偷偷安了竊聽器監聽她。”
小可心說:“我那是在套她的詞,想知道她是不是單身。這種話當然打死不能坦白的。”
那警察不置可否:“你那是金耳朵,竟然能聽出那丁點雜音不是正常的手機信號衰減?”
“呃……監聽設備的干擾聲很獨特,和手機信號衰減的聲音差異很大。”小可又補上一句:“不過你們那套竊聽設備太陳舊,早就過時了。怎麼不申請些專項經費,換點高科技的產品?既能與時俱進,又能撈點油水。”
那警察見到小可玩世不恭的態度就氣不打一處來,正要發火時,另一名警員卻敲敲門進了審訊室,他把一疊資料交給那中年警察。“樑隊,這是他的資料”
樑隊在那疊資料上掃了幾眼,沒發現小可有什麼劣跡,態度便緩和了一些,“你還算老實,交待的個人信息都是真話。”以他一個老偵察員的經驗,自然不會相信小可有在電話裡聽出竊聽器干擾的本事,所以他只說相信小可交待的“個人信息”是真的而已。
小可卻沒聽出他話裡的玄機,一本正經的回答:“是啊,警察大哥。我自小品學兼優,從來沒有前科。”
“沒有前科不假。品學兼優?你小子高考那點分……嘿嘿。”
小可撓撓禿頭,訕訕的傻笑起來。
“我和你們老闆大秋是老相識了。他用人向來謹慎,你年紀輕輕,是怎麼當上音響師的?”樑隊像嘮家常一樣,點燃一枝煙,“要不要抽一枝?”
小可接住樑隊扔過來的煙猛吸了兩口,“有天晚上我和朋友去玉鼎唱歌。我聽出包房裡有隻高音喇叭有短路聲。擔心它在我們唱歌期間壞了再被訛上,只好叫來他們的經理給我們換個包房,經理不答應,我們就吵了幾句嘴,於是鬧起來驚動了大秋哥。大秋哥做主給我們換了間包房,還送了兩打啤酒。
誰知道過不久歌廳根據喝剩的存酒上留的電話號碼找到了我,要聘用我當音響師。原來那隻喇叭沒過兩天就壞了。”
樑隊陪着小可乾笑了兩聲,“大秋到是知人善用,不浪費人才。”他又看了幾眼檔案,“怎麼你從小就這髮型?”
“天生的禿頭。”
樑隊也不忘展現他的幽默,““熱鬧的大街不長草,聰明的腦袋不長毛!”這造型顯得智商高。”小可絲毫不覺得樑隊的話有什麼好笑,卻又感到被審訊的氣氛變得融洽了許多,人也漸漸放鬆了起來。
樑隊語氣溫和,說的內容卻又話鋒一轉問小可:“你和葉嬰落認識多久了?”
“夜鶯……落?那是誰啊?”他本能的問出這句話之後才猛然明白:這警察果然是個老油條,聊東扯西的那是在轉移他的注意力,等到他警惕心稍弱時突然問起和案子有關的問題。正是要殺他個措手不及。小可若是當真認識這個叫葉嬰落的人,此時八成已經脫口而出了。
“別裝蒜。就是你送她回家那女的!”樑隊又回覆到起初時那張冷麪孔。
“哎喲!”小可滿臉全是委屈。“警察大哥。我真不認識她。”
這一招欲擒故縱沒奏效,樑隊又狠狠吸了一口已經燒到過濾嘴的煙,正琢磨着該如何繼續套問。這時他身旁那名送資料來的警員插話說:“樑隊,人事科讓我跟您要新轉來的那位程科長的手機號。”
樑隊長調出手機電話簿,把手機交給那警員。那警員便用自己的手機記錄下這個號碼。
警員的那部手機按鍵音音量被調得很小,他自己也只能勉強聽得到,只是爲了保證不漏按號碼而已。
小可遠在三米外卻早已聽得真切。他的耳力極爲靈敏,而且對每個按鍵的音色都能清晰的分辨出來。聽出這個手機號之後他腦筋一轉:既然他們不相信我能聽出竊聽器的干擾聲,我只有小小的露一手,才能換取他們的信任。
於是他問那名警員:“這個程科長的電話號是139****2081,對麼?”
樑隊和那警員聽到他說出這個號碼時都僵住了。片刻後梁隊搶回自己的手機又確認了一遍——竟然一個數字都沒錯。
看到兩名警員的表情,小可已經得到了答案。他信心滿滿的說:“那就是這號嘍?警察大哥。我這雙耳朵比較特殊,的確能聽出那竊聽器的聲音。而且我跟那個夜鶯落什麼的人壓根就不認識。沒想到會誤打誤撞破壞你們的行動。你們放我走吧,我是良民!”
小可說得可憐,心中卻很得意:抓錯人了吧?看你們怎麼收場。
“呃……你先自己反省一會兒!”
樑隊隨着那警員一同出了審訊室。剛關上門那警員便低聲唸叨着:“這小子還真有點邪門!”
“放人吧!”樑隊見識了小可通過按鍵音聽出電話號碼的本事,也就不再懷疑他能從電話中聽出監聽設備。“還得提醒他:以後再接觸到葉嬰落,不準提咱們警方在監聽她這件事。”
此時天已經大亮了。樑隊在審完小可後又忙了一陣才處理完手頭的工作。他和平常一樣來到辦公大廳吃早餐。卻見到小可正盯着飲水機旁正泡着的幾桶泡麪。
“你怎麼還沒走?”
“警察大哥!”小可嚥了一口吐沫。“被你們拘了這麼久,不供頓早飯啊?”
小可既然不是嫌疑人,樑隊也就不再像審訊嫌犯時那樣做那個冷冰冰的自己了。他微笑着端起一桶面放到小可手裡。“吃吧!”
“你們忙了一晚上,也都餓了。我要是吃了你這份,你怎麼辦?而且我飯量超大的。”小可以退爲進,顯出很善解人意的樣子。
樑隊輕拍了一下小可的頭,眼中露出慈愛的光芒,“別客氣,我們當警察的吃飯有一頓沒一頓,吃泡麪都成習慣了。那邊還有兩箱呢,管夠!”
“你們真是太辛苦了,警察叔叔。”
小可改稱他爲“叔叔”,樑隊聽進耳裡比起那略帶戲謔的“警察大哥”受用得多。他本想說幾句客氣話對抓小可這件事道個歉,只是有些尿急便去了趟廁所。等他再回來時,小可已經沒了影兒。大廳裡只剩下他的幾個同事在。
他問起那個送資料的警員,“那聽力特邪門的小子走了?”
“走了,師父!”對方回答。
樑隊掃了一眼飲水機的方向,突然沒好氣兒的吼道:“我的泡麪給了那小子,你就不能再幫我泡一桶?只顧着自己吃。小關,你這徒弟怎麼當的?一點眼力價兒都沒有。”
小關剛剛喝光了麪湯,回答道:“哪還有了,兩箱都被姓吳那小子扛走了!”
“你說什麼,誰讓他扛走的?”樑隊氣的直跳腳。
“還不是您讓的?我本要攔着他,可他說是你說過的“管夠”!這話還真是您說的。我們剛剛都聽到了。”
“特麼的!”樑隊恨恨的爆了一句粗口,眼見得被小可擺了一道,同事們又都把這個小插曲當成乏味工作當中的一顆開心果。他也只得搖搖頭苦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