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定數

夜色深重,風雪交加。

玄黑與潔白,就在此時此刻無比和諧地交織相容,不分彼此。

荒村之外人影綽綽,不停閃動。

又有輕細的腳步聲,還在從荒野深處迅速靠近過來。

過得片刻,地面甚至忽然開始了微微震顫。

緊接着便有隆隆蹄聲,穿透黑暗風雪傳入所有人耳中。

霍忡和翁鬱對視一眼,目光中已經不見心若死灰的絕望,而是充滿了極度懷疑的震驚。

在剛剛感知到荒村以南的動靜,以及看到金龍部主龍聖親身前來的時候,兩人便已經擊穿了內心絕望的底線,只知道此次絕無倖免之理。

但是,隨着後續局勢的發展。

大批北荒武者的出現,則是讓霍忡和翁鬱大腦陡然變得一片空白,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甚至堅定認爲自己是在做夢。

沒錯,就是在做夢。

而且是在做一個荒謬怪誕的噩夢。

尤其是霍忡,當年隨着某個私商隊伍進入北荒,又因爲能寫會算、心思機敏縝密,於是被商隊首領看中,一步步帶着他進入到了北荒貴人圈子裡面,並被某個貴人收爲屬下。

近水樓臺先得月,他自是知曉許多普通人接觸不到的信息。

比如說眼前這個黑袍老者,便是北荒大族金龍部的上代部主,年歲漸長後便將部主之位傳給長子,自己則退隱幕後,將更多心思投注在武道修行上面。

此人一身修爲功參造化,絕不是普通北荒上師所能相比。

但是,就是這樣一個人物,竟然日夜兼程趕來此處,就只是爲了追殺一個假扮北荒番僧的年輕人。

如何不讓他感到震驚?

更重要的是,龍聖還不是一個人孤身而來。

光聽動靜,觀察人影,至少還有數十精銳北荒武者跟隨左右。

這到底是個什麼概念,有着老部主龍聖親自帶隊,再加上金龍部的精銳,就算是在北荒滅掉一個小型,甚至是中型部族,也並非什麼無法做到的事情。

結果現在對方這麼多人,如此強悍恐怖的力量,竟然就只是爲了追擊圍剿一個人!?

退一萬步去想,即便是龍聖此人行事小心謹慎,將獅子搏兔、亦盡全力的心態用到了極致,那也不至於擺開如此大的陣仗出來。

霍忡呆呆站在那裡,再看一眼背對自己的那道身影,可以確定以及肯定,這位穿着紅袍的大周武者,絕對要比自己年輕許多。

剛纔仔細觀察期身形樣貌,最多也就是不會超過三十歲的年紀。

所以說,此人其實就是一個年方弱冠的武道宗師!?

荒村之內寒風呼嘯,大雪紛飛,森寒冷意一波波侵蝕着身體。

再加上越來越濃郁厚重的殺機,讓霍忡從頭到腳盡是冰涼。

但是,就在這種生死一線間的時刻,他卻忘記了害怕,甚至沒有了絕望,只是莫名有些怔怔出神,絞盡腦汁都想不明白,到底是自己在做夢,還是發生在眼前的一切就是事實。

衛韜左右環視,目光從遠處被風雪籠罩的黑暗中掃過。

下一刻,他再次看向正前方沉默肅立的那道黑袍身影。

面上浮現出些許笑容,“老先生還真是看得起我,不僅這麼大年紀遑夜追殺,甚至還帶着數量衆多的屬下,如此天羅地網籠罩下來,實在是讓人心生驚訝,感慨莫名。”

龍聖雙手攏於袖中,一襲黑袍在夜風中獵獵作響。

“輕敵大意、乃兵家大忌,正所謂獅子搏兔亦盡全力。

何況你能以一己之力擊殺吾族精銳百人隊,連蔭兒都身死魂消,就說明你絕非兔子可以形容,至少也是可以傷人性命的惡狼。”

說到此處,他一聲低沉嘆息,“吾年歲已老,生死大限越是臨近,便愈發需要小心謹慎,不能將自己輕易置於險地之中,免得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

所以說,如果不是怕你殺人後走得太快,無法跟蹤追上痕跡,老夫甚至想請幾個老友趕來一同出手,就是要以雷霆萬鈞之勢將你直接鎮壓。”

衛韜微微頜首,表情愈發沉靜,“老先生所言甚是,對待敵人自當要像秋風掃落葉一樣,毫不留情,清理得乾乾淨淨。”

就在此時,一道如雷鼓聲劃破雲霄。

就從荒村之外陡然炸開。

全身都籠罩在黑袍中的龍聖挺直身體,在鼓聲出現的同時,猛地頓足踏地,向前邁出一步。

咚!

小半個荒村都爲之劇烈顫抖。

積雪嘩嘩掉落,還有大片年久失修的房舍再次傾塌,蕩起大蓬煙塵。

咚!

龍聖又是一步向前踏出。

地面再震,與鼓聲融爲一處。

他每一步的步幅並不算大,最多也就相當於普通人大步前行。

但咚咚巨響連成一片,荒村地面劇烈涌動,彷彿就以那道黑衣黑袍的身影爲中心,變成了不停搖晃的盆中之水。

咚!咚!咚!咚!

隨着龍聖每一次踩踏地面,霍忡和翁鬱便顫抖得越來越厲害,只感到在身體都不受自己控制,心跳都與那人步點鼓聲相合。

而當震盪聲越來越密集,兩人心跳也越來越劇烈。

甚至體內的血肉都隨之震盪涌動,這種不受控制的感覺實在太過可怕,讓兩人難過至極,七竅中都開始有絲絲縷縷的鮮血淌出。

陡然又是咚的一聲悶響,翁鬱終於忍不住一口逆血噴出,染紅了身前大片雪地。

她兩眼翻白,劇烈喘息,感覺身體已經幾近散架,心臟都要從喉嚨中蹦了出來。

霍忡情況稍好,卻也是滿頭大汗,面色發白。

他怔怔看着黑衣黑袍的老者踏步而來,卻無法做出其他任何的反應。

只能等着被大浪般用來的無盡氣勢淹沒蓋壓,化作滿地狼藉的齏粉。

就在此時,衛韜移身緩步向前。

黑紅氣息轟然升騰,夾雜着道道暗金光芒,朝着迎面而來的玄色身影接近過去。

衛韜腳步同樣不徐不疾。

而且隨着距離的愈發接近,他每一步的落點就變得愈發精確筆直,猶如以尺刻畫丈量,在地面上留下一道道越來越深的通透腳印。

與此同時,他雙手五指張開,猶如妖魔利爪,同時還在富有節律前後搖擺。

每一次擺動都攪動漩渦,猶如巨錘轟擊虛空。

簡直要將霍忡和翁鬱的呆滯目光都要生生砸斷,碾碎。

十數米外,龍聖表情陡然變得凝重,瞳孔剎那間收縮到極點。

他看到了那彷彿要撕裂黑暗的雙掌,每一次的搖擺停頓,都落在鼓聲間隙,又像是在隔空錘鍊鍛打在自己身上。

一掌就是一錘,錘錘砸向他的精神意志。

而越是相互靠近,龍聖越發感覺一股磅礴斥力撲面而來。

那個身披密教紅袍的年輕人,彷彿與周圍夜空融爲一體,反而是他似乎變成了這片黑暗環境中格格不入的異類。

就要將他在一次次的錘擊鍛打之中驅離出去,以此破掉天人化生的宗師意境。

轟!

就在此時,金色光芒大盛。

一尊金龍虛影從龍聖身後升起,牢牢鎮壓住了周身一切,並且將愈發狂暴的氣勢反推回去。

衛韜腳步不由得爲之一頓。

體內各大竅穴節點旋即爆發,破限五十段龜蛇交盤全力施展,再疊加陰陽明經和真解批註領悟的陰陽意境,陡然一尊古老蒼涼的玄武虛像顯現夜空,抵擋住瞭如山似嶽的金龍靈意。

“玄武秘法,原來他是教門高手!”

“果然不愧是教門之首,七宗第一,門內弟子竟然就能硬頂住金龍部主爆發出來的恐怖氣息。”

“以他的年紀,難道便是如假包換的玄武道子,就算是在整個教門之中,也是高高在上,驚才絕豔的人物!”

霍忡心中動念,滿是震驚。

就當他拼命運轉氣血真勁,想要尋回自身控制權的時候,突然間感到頭痛欲裂,眼前陡然一黑。

待到回過神來,霍忡便看到了一幅奇幻恐怖的畫面。

讓他心神恍惚,又倍感荒誕。

還帶着幾分魂不守舍的茫然。

他只看到黑袍老者最後一步踏出,肌肉筋絡虯結鼓盪,身形急速壯大拔高,剎那間高過石牆房屋,望之仿若暗金鱗片覆體,猙獰恐怖詭異。

尤其是兩隻手臂不正常膨脹,真就如同金龍探爪,撕裂黑暗風雪轟然落下。

但這並不是他所關注的重點。

真正的重點,則是擋在他們前方的玄武弟子。

“他,他,他……”

霍忡死死盯着那道同樣急速膨脹壯大,血色網絡覆體的恐怖身影。

目光落在衛韜破體而出的尖銳骨甲利刺,以及背後驟然張開的暗紅雙翅上面,嘴脣不停翕動,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看上去就如同是兩尊降臨人間的可怕妖魔,在這個空寂無人的黯夜荒村,同時揮舞着猙獰利爪,要將對方重新送回黑暗深淵。

這一幕景象深深印刻在霍忡腦海,或許此生此世都再也無法忘懷。

“大梵生天,金龍靈意,陰極陽生!”

“秘法陰極,玄武真意,七宿合擊!”

兩道目光虛空交錯,精神意志盡皆提升到極點,各自閃爍着必勝的信念。

不閃不避、不退不讓,於黑暗之中遽然對撞。

兩人全部毫無保留,爆發出力量,誓要一擊斃命,將對方碾壓鎮殺當場。

轟隆!!!

利爪對利爪,手臂對手臂。

金龍探爪正面對撞並蒂雙蓮。

陡然一道炸雷在荒村之中爆開。

以那兩道恐怖身影爲中心,大地陡然變得鬆軟酥脆,凹陷出一個巨大的深坑。

還有道道漆黑深邃的裂隙,蛛網般密密麻麻向外蔓延。

下一刻,衝擊波朝着四面八方擴散,頃刻間便將周圍所有積雪建築吹飛蕩平。

又有兩道身影同時倒飛出去,砸穿了不知道多少殘垣斷壁,各自沒入黑暗風雪深處消失不見。

咔嚓!!!

一道超過兩尺寬的漆黑裂隙陡然來到身前,而翁鬱直到此時都還未回過神來,整個人悄無聲息向下墜落,剎那間便將小半個身體沒入其中。

又是咔嚓一聲脆響。

霍忡猛地伸手,將她一把拽了出來。

然後傾盡全力向後急退,同時輾轉騰挪、左躲右閃。

艱難避開席捲而來的恐怖衝擊,整個過程都是下意識地完成,大腦從頭到尾幾乎都是一片空白。

“咳,咳咳……”

龍聖從地上直起身體。

一邊努力平復氣息,一邊目光警惕環視四周,想要找到衛韜的蹤跡。

“剛纔一記碰撞交鋒,他竟然硬頂住了吾的全力爆發,實在是令人感到驚訝詫異。

玄武道齊太全當真是老而彌堅,竟然在不知不覺間就培養出一個怪物般的弟子,而且還是修行了金剛秘法的橫練怪物。

如果再加上當年名頭甚大,就連北荒都有所耳聞的孫洗月,果然不愧是教門之首,七宗第一,底蘊無比深厚。”

“可惜吾之前尋求突破功虧一簣,沒有真正推開通向陽極的那扇大門,不然就有可能將他一擊打死當場,至少不會落得個兩敗俱傷的結果。”

“不行,此人比我年輕太多,所以恢復能力應該也更強,必須得用最快速度找到他的蹤跡,趁其傷勢不得好轉便將他拿下,不給其哪怕一絲一毫的恢復機會!”

“他只是孤身一人,最多再加上兩個收服的屬下,而老夫此次雪夜追殺,可是還有着數十位族中子弟跟隨在側。”

“這就是有備無患、積穀防饑。

吾倒是想要看看,他以重傷疲敝之身,又拿什麼和老夫的精銳親衛來鬥!”

龍聖心中念頭電閃,猛地呼出一口含有血腥味道的濁氣,陡然張口發出一聲低嘯。

剎那間村外人影閃爍,急促腳步連連,大批北荒武者五人一組、十人一隊,結羣朝着裡面衝殺而來。

陡然一聲淒厲慘叫從遠處廢墟響起,打破了剛剛恢復不久的黑暗寂靜。

緊接着又是數聲慘叫,就從廢墟左近傳來。

龍聖身形緩緩恢復,玄黑長袍浮現身體,竟然經過了剛纔的劇烈碰撞而毫髮無損。

他靜靜站在原地,眼睛半開半闔,臉上表情冰冷淡漠,完全不爲遠處接連響起的淒厲慘叫所擾。

甚至於聽到一個個屬下臨死前的慘叫,他非但沒有急迫,表情反而愈發平靜起來。

龍聖不怕這位玄武弟子出來殺人,就怕他趁着剛纔對拼之後的剎那時機直接逃跑。

那樣的話,在這樣的黑暗雪夜之中,如果被其搶到戰馬奪命狂奔,想要再形成圍攏剿殺之勢便要再費一番周折。

更何況這裡已然是北荒大周交界之地,萬一要是遇到了其他層次之上的周廷武者,就更是一件麻煩事情。

不過出乎龍聖的預料,對方竟然沒有逃跑。

而是選擇了硬拼對剛。

簡直是血涌上頭,愚蠢到了自掘墳墓的程度。

天下之大,武者衆多,就算再驚才絕豔的天賦資質,若是年紀輕輕便半道崩卒,那也不能被稱之爲真正的天才,最多隻能讓人想起來生出些許感慨。

想要走到真正的巔峰,天賦資質、心性毅力,乃至於機緣運氣缺一不可,如果只是依仗着過人的天賦而失去了自知之明,那也不過是個蠢材而已。

至於這些親衛屬下,在龍聖眼中自然十分精貴寶貝,但那只是平時無事的普通情況。

若是真到了關鍵時候,他們就變成了可以隨意消耗的炮灰,用性命來拖延時間,消耗敵人實力。

只要能保證最終目標能夠完成,就算是全部死掉也無所謂。

就如同此時此刻,不過幾十人的精銳而已,他消耗得起,也損失得起。

“這個玄武弟子還是太年輕,年輕就會氣盛,總是要逞一時之血勇,爭一刻之上風。

或許要等他年歲再長之後纔會知道,在真正的生死麪前,一時一地的勝敗根本算不得什麼,唯有能笑到最後,纔是真正的勝者。”

“可惜,他已經沒有繼續成長的機會了,就要在這個寒冷的雪夜,將性命在荒村之中敗謝凋零。”

龍聖心境平靜,波瀾不驚,趁着這難得的時機以最快速度服藥運氣療傷,要將自己的狀態在最短時間內調整回來。

如此就算是那玄武弟子還有餘力,也不可能是他的對手。

就在此時,又是幾聲慘叫接連而起。

卻忽然讓他眉頭皺起,轉頭朝着那處方向看去。

對方殺人的速度,好像比剛纔快了許多,而且越來越快,再無最開始時表現出來的少許滯澀。

“難道那玄武弟子已然瀕死,現在是迴光返照的時間?”

龍聖深深吸氣,又緩緩呼出,原本平靜無波的心境泛起道道波瀾。

如是又過得幾息時間,他卻是再也肅立不住,意識深處升起一股莫名焦躁的情緒。

陡然間,龍聖再次回想起血池之中,聖師在他臨走前說過的一句話。

“那人似乎吞噬了我的靈絲,龍部主如果在附近的話,應該能感知到對方存在。”

“所以說,這個玄武弟子有可能是修習了什麼秘法,可以吞噬靈絲增強己身。”

但是,龍聖還是有些疑惑。

因爲聽過聖師所言,又見過部族戰陣通過靈絲進行的力量傳遞,所以他在出發時便防着這一手。

帶出來的並非是以靈絲爲紐帶的戰陣,而只是普通的族中精銳武者,根本就沒有靈絲可供對方吞噬。

龍聖眉頭緊皺,心中念頭急速轉動。

就在此時,那座陰氣森森的血池在眼前忽然閃過。

聖師以透明靈絲沒入其中,每次呼吸吐納都會變成猩紅血色。

所以說,更進一步去想,聖師當時很可能隱瞞了一些事情。

那便是靈絲除了能讓戰陣之中的武者氣機相連,力量合一外,甚至還有可能吞噬吸收普通武者精血!

“無論我的推測是不是正確,也不能讓他再殺下去,現在就過去將他解決掉,就是將變數壓制到最小的唯一選擇!”

想到此處,龍聖當即循聲而動,幾個閃身便來到了那片滿是血腥味道的殺戮場之中。

衛韜緩緩將右手從一個面色慘白的武者身上拔出,滿足地呼出一口熱氣,轉頭看了過來。

“老先生不要着急,等我將這幾個人送入大梵生天,馬上就會輪到你了。”

龍聖瞳孔陡然縮小到針尖大小,臉上表情凝重至極,死死盯住不遠處的衛韜。

此人現在的狀態,竟然比他自己還要好了很多!

在之前的正面對決中,兩人全力爆發,同時受了不輕的內傷,然後他一直在休養調息,而對方一直在不知疲倦地出手,所等來的卻是這樣的一種結果。

他帶來的部衆,也並不是任人揉捏的軟柿子,悍不畏死的攻擊之下竟然沒有給此人帶來一點困擾,相反還真的如他所猜測的那樣,變成了可供恢復的療傷聖藥?

就在龍聖愣神的一剎那,衛韜又是一個閃身,以毫釐之差避開刺來的一柄短刃,將手臂輕輕按在了對方的胸口。

唰!

猩紅絲線一閃而逝。

就在此時,龍聖清楚看到自己那名親衛面色迅速變得慘淡,一片煞白殊無血色。

他深吸口氣,又重重呼出,“你竟然能夠以靈絲吞噬他人精血,補益自身?”

衛韜面上露出疑惑表情,“老先生體內也有大量詭絲,還給你提供了相當濃郁的生機活力。

更何況我兩天前纔剛剛和你的晚輩交手,知道她能夠通過詭絲相連之法汲取屬下力量,結果你竟然說自己並不知道這一法門,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有些費解。”

說到此處,他一聲低沉嘆息,“早知如此,我卻是不必如此急迫,明知道大量吞噬武者精血存在隱患,卻不得不搶在你前面這麼去做。

怕的就是老先生像那位高舉金龍戰旗的姑娘一樣,將這些可憐人的力量融入己身,再反過頭來與我生死相搏。”

推開那具已經有些乾癟的屍體,衛韜緩緩垂下眼睛,語氣忽然變得冰冷,“今夜交鋒,老先生既不知己,亦不知彼,也算是死得其所。”

轟!

說話間,他已經消失在了原地。

挾裹着呼嘯而來的狂風,以排山倒海之勢猛然砸落。

“對方氣勢正盛,吾卻是心生波瀾,不再透徹通明、堅如磐石,所以這一擊不可力敵。”

“這種情況下,如果想要將他擊敗,就必須冒着惡意侵蝕的風險,不管不顧再次推開通向陽極的那扇大門。”

電光火石間,龍聖心中閃過這樣一個念頭。

但是,上次的失敗並沒有過去太久時間,他還未從那片巨大的陰影中擺脫出來,此時再次衝擊陽極層次,或許就是在自尋死路。

退!

沒有任何猶豫,龍聖便已經做出了決定。

而在此之前,他的身體反應甚至還要快上一線,本能地便向後閃電般退去,想要避開這威勢滔滔的一擊。

但他快,衛韜卻是更快。

步步生蓮、荷下青魚全力施展。

整個人猶如鬼魅融入黑暗,剎那間就已經來到龍聖身前。

轟隆!!!

又是一聲驚雷自地表滾過。

兩道身影虛空對撞,一觸即分。

衛韜大步後退,死死盯着倒飛出去的黑衣老者,目光森寒,殺機溢滿。

十數步後,他猛地釘在地面。

拭去脣邊一縷鮮血,擡腳邁步就要再次向前。

就在此時,十幾道身影狂吼着衝了上來,悍不畏死攔在了他的身前。

後方再次響起臨死前的慘叫聲,龍聖連頭都沒有回,拼了命地發力狂奔。

他現在只希望僅存的那些部衆能死得稍慢一點,給他多拖延一些逃離的時間。

風雪籠罩下的黑暗荒野,龍聖身形矯若遊龍,一路向北而行

所過之處帶起狂風,席捲冰雪長龍,下方所有草木盡皆倒伏,整個人散發出蒸騰熱氣,就像是一隻高速移動的人形鍋爐。

嘭!

嘭嘭嘭!

忽然,身後地面也在劇烈震動。

還有黑土白雪劇烈炸開,高高蓬起。

兩者涇渭分明,卻又完美融合到了一起,彷彿在夜空中顯化出座座連成直線的陰陽蓮臺。

“吾已經是百歲之軀,在這毫無遮擋的茫茫雪原與他比拼體力,絕非明智之舉。”

龍聖心中動念,已經可以感覺到身後呼嘯而至的狂暴勁風。

咚!

他猛地停下腳步,原本還有些紛亂焦急的心緒,便在此刻完全恢復平靜。

下一刻,龍聖擰腰轉身,踏步震地,陡然在身前爆開一道泥雪混合的大浪,擋在了那道踏蓮而來的身影前方。

轟!

陰陽蓮臺散亂,卻有一隻狂暴黑紅氣流交纏、同時散發着暗金光芒的利爪,刺破泥雪混合的土牆,當頭一掌向下砸落。

龍聖一聲斷喝,身形並未再次膨脹壯大,而只是似緩實疾向前一抓。

便在這一刻,時間彷彿停止了剎那。

陡然隆隆雷聲響起。

就從龍聖體內傳出。

同時釋放出濃烈生機。

彷彿驚蟄雷動,萬物復甦。

由此春天將至,青草發芽,蟲蠆露頭,帶來盎然生機。

唰!

衝破泥雪土牆而來的利爪又縮了回去。

同時密集猩紅觸絲破體而出,在黑暗中瘋狂亂舞。

龍聖面無表情,依舊平平無奇向前抓出。

只一下便攪亂大團詭絲,然後落在衛韜交疊一處的回防雙掌之上。

轟!

衛韜面色變化,向後急退。

荷下青魚全力施展,身形變幻連閃。

放棄了並蒂雙蓮的狂暴殺招,只以震盪合擊之下的紅線牽絲、無極散手爲應對。

招招粘黏、抽纏絞繞、捉拿彈釣,道道絲線編織成網,猶如鬼魅環繞在那襲黑袍周圍。

龍聖沒有什麼精妙招法,從頭到尾都是直來直去,使用的招式也不過是最普通的龍抓手而已。

但卻每每都能撕裂蛛網,逼迫着衛韜中途變招。

在這種陰極陽生的意境壓迫下,衛韜忽而柔勁,忽而剛勁,既有剛柔並濟,卻又不時打出陰陽對衝,將出手威力陡然暴增。

雙方在夜幕下的荒野激烈交手,誰都沒有佔據到絕對的上風,漸漸形成了鏖戰僵持的局面。

又是一爪向前擊出,突然間龍聖氣質再變。

臉上皮膚舒展,皺紋消失不見,整個人彷彿逆向生長,一點點就要變回到了風華正茂的壯年。

毫無徵兆的,在衛韜的感知之中,龍聖便於此時消失不見,唯有濃郁到猶如實質的生機,就在周身瘋狂生長,肆意環繞。

唯有全力施展的觀神望氣術,才讓他看到了一道模糊身影,就從生機最盛處一步踏出,朝着自己探手抓來。

就在此時,衛韜打法同樣變化。

柔勁生出一半,卻毫無徵兆身形暴漲,由柔轉剛。

破限五十段的龜蛇交盤猛然爆發,所有脈路竅穴節點同時炸開,以皇極法印起手,再轉並蒂雙蓮,剎那間二十次震盪合擊,最終又將領悟許久,還不算完全成熟的玄武真解陰陽意境納入其中。

在此基礎上轟然陰陽對衝。

不惜代價、不顧後果,打出了比荒村內更加狂暴的一擊。

如果說剛纔是試探性的交手。

龍聖是在等待時間,積累陽極之力,就要再次撞擊那扇大門。

衛韜則是藉助對抗,由剛柔轉陰陽,第一次將陰陽對衝加入震盪合擊。

雙方各自試探準備完畢,到了現在已然蓄勢待發,就要再次以硬碰硬的生死交鋒。

荒野中的風雪便在此時倏然停滯。

龍聖眼睛一片金黃,猶如亮起兩輪驕陽。

衛韜則雙眸猩紅,仿若紅月升起映照四方。

兩道身影同時消失不見,再次出現時便已經在風雪停歇的區域中央正面相撞。

大音希聲,大象無形。

目不能視,耳不能聞。

直至一道熾烈光芒以兩道身影交界處爲中心,朝着四面八方猛烈爆發出來。

隆隆巨響纔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靜。

恐怖的衝擊波梯次向外擴散,大片地面猶如海上波濤洶涌,一浪浪向外急速奔騰,同時還形成了縱橫交錯的道道裂痕。

許久後,一切終於安靜下來。

只剩下漫天風雪,再次籠罩地面。

衛韜從剛剛形成的爛泥地中拔出身體,面無表情盯着正在緩步而來的那道身影。

此時此刻,龍聖看上去就是個有些粗獷威猛的中年人。

他表情平和,沒了一開始的森寒殺機,脣角甚至挑起一絲淡淡的笑容。

“就在剛纔,你有沒有聽到咔嚓一聲脆響?”

龍聖就在十步外停下,語氣中帶着些許感慨嘆息,還有少許歡欣喜悅之意。

“聽到了。”

衛韜點點頭,又補充了一句,“聲音彷彿直接在我意識深處響起,並且給我帶來了相當巨大的壓力。”

“那便是我突破陽極的印證。”

龍聖臉上笑容愈發濃郁,“若沒有你施加在老夫身上的生死危機,我怕是還不敢拋卻一切,在剛剛失敗不久後,便要再次朝着那道屏障發起衝擊。”

衛韜沉默片刻,“我也想恭喜前輩突破陽極,可你馬上就要死了。”

龍聖微微一怔,驀地一聲嘆息,“是啊,我馬上就要死了。”

“老夫縱然在最後一刻突破陽極,卻因爲之前消耗過甚,肉身虛弱脫力,精神意志疲敝,再硬接你爆發全力的一擊,導致所有暗傷齊齊爆發,惡意再次來襲,甚至還出現了聖師所說的靈絲暴亂情況。

縱然連新生的陽極之力都無法逆轉生機,只能是眼睜睜看着自己朝着死亡深淵滑落。”

衛韜點點頭,“還好老先生突破後的陽極之力只是曇花一現、後繼無力,不然我雖然將你打死,怕是也要隨你一起離去。”

龍聖又是一聲長嘆,“你如此年紀,便能擁有如此恐怖的實力,莫非便是玄武第一道子?”

“我不是玄武第一道子。”

衛韜微笑一下,語氣認真道,“龐道子纔是玄武第一道子,因爲我在教門大比的時候,就曾經敗在他的手中。”

“還有比你厲害的弟子……”

龍聖心情激盪,猛地眯起眼睛,生命氣息迅速衰落下去。

卻還是強撐着說道,“難道那位龐道子,竟然已經踏破陰極,成就了陽極大宗師!?”

話音未落,他的身形肉眼可見變得佝僂。

原本緊繃的皮再次皺紋密佈,迅速鬆弛,從中散發出濃郁的死氣。

龍聖垂下眼睛,聲音忽然變得陰寒,“不過,能讓老夫在臨死前真正身臨體悟何爲陽極,我還是要真心實意謝謝你。

也希望你和同門能早些踏入黃泉,好讓我再次向你們展示未盡的陽極奧秘。”

“盼着我早死?”

“老先生怕是打錯了算盤。”

衛韜面色轉冷,控制着劇烈顫抖的身體,向前走到龍聖身前,慢慢脫下他身上所穿的一襲玄衣,“你這身衣服不錯,正好拿來替換我已經有些破損的紅袍。”

“老先生最好堅持片刻再死,畢竟以我今時今日的身份,扒死人衣服傳出去似是有些不妥。”

“還有,爲了對你贈送衣衫表示感謝,晚輩將來定然滅你滿門,讓他們全部下去陪你。”

“你,你!”

龍聖七竅涌血,陡然氣絕。

…………

…………

………………

“龍聖已死,連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便魂斷於黑暗風雪之中。”

隨着這道聲音的響起,盞盞鑲嵌在石壁上的明燈同時亮起,將昏暗邪異的血池從黑暗中顯出形跡。

血池中央的方形石臺上,遮蔽四面的珠簾緩緩打開,顯露出一具被白袍籠罩的鮮紅身軀。

緊接着透明詭絲涌動,齊齊沒入到血池之中。

“聖師所言,吾已經知道了。”

一個渾身籠罩在玄色長袍中的男子緩緩步入進來,聲音乾澀沙啞,還帶着些許疲憊。

“雖然龍聖年老體弱,精神意志衰落,又備受莫名惡意侵襲,但終究是站在了通向陽極的那扇門前,甚至還邁了一隻腳進去,窺探到了內裡的不同風景。

如今卻悄無聲息死在北荒與大周的交界之處,就連兇手都無法知道是誰,無論如何都算是極大的損失。”

玄衣男子在血池邊緣站定,雖然四周石壁燈火照耀,但其所在的位置卻依舊一片漆黑,透不進半點兒光亮。

他沉默許久,緩緩說道,“那麼在聖師看來,到底會是什麼人出手,將龍老部主連同麾下一衆親衛盡數斬殺殆盡?”

她思索片刻,幽幽嘆息,“如果是青麟山寧玄真出手,就算是龍聖在這幾日內成功破境,踏入陽極,怕也不是他的對手。

不過寧玄真受自身所限,一向不會太過遠離青麟山,亦不會冒着身死道消的危險輕易出手,來到北荒擊殺龍聖部主。”

“除此之外,大周其他有此能力的宗師距離都遠,吾也一時想不分明,到底會是誰秘密北上。”

玄衣男子微微點頭,“看來數十年未起戰端,讓很多人都忘記了當年一場場大戰的血腥殘酷。

就連龍聖這樣的老人,在這種高高在上的環境中活得久了,同樣失去了對於危險的感知,如今因此丟了性命,卻也怨不得別人。”

說到此處,他擡起頭來,將目光落在那張男女雙相的面孔上面,“聖師一直以來面臨的問題,如今又有幾分徹底解決的把握?”

她幽幽嘆息,左右面孔卻是同時露出笑容。

再開口時,說出的卻是詭異的男女和聲,“還沒有太大的把握,不過吾一定能活下去,這是不可能被更改的定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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