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荒野,寒風呼嘯掠過。
大雪紛飛,天地間白茫茫的一片。
兩道身影交織糾纏,又各自向後踉蹌退開。
黑砂鮮血自口鼻間不停涌出,看上去猶如厲鬼一般驚悚可怖。
他大口喘息,眯起眼睛向前看去,尋找着那個有些奇怪的年輕人。
數個呼吸後,黑砂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眼神表情充滿驚訝詫異,甚至還有種難以言喻的恐懼。
咔嚓!
咔嚓咔嚓!
衛韜緩緩自雪地站了起來。
他現在的模樣極爲悽慘。
作爲衣衫的麻布早已消失不見,露出下面傷痕累累的身軀。
左腿幾乎被擰成了麻花,向外露出白森森的骨茬。
胸腹和雙臂一片焦黑,彷彿只需要輕輕一碰,就會有大片碎屑如菸灰般落下。
除此之外,就連雙頰也各有一道深深傷口,甚至已經可以清晰看到內裡的牙牀。
“傷成這種樣子,你竟然還沒有死。”
黑砂開口說話,聲音不復之前的冰冷不屑,聽上去愈發虛弱嘶啞。
衛韜試着活動了一下身體,稍微一動便是無數細小的碎屑散落地上雪地。
“老先生都還活着,我自然不能一人獨自赴死。”
他吞嚥下一口鮮血,表情木然接着說道,“你很奇怪,或者說經過一場交鋒,這裡的一切都給我一種奇怪的感覺。”
聲音混入呼嘯寒風,聽起來機械沉悶,似乎還帶着不正常的滋滋雜音。
“再繼續下去,我們絕對會兩敗俱傷,很大可能會一起死在雪夜荒野之中。”
黑砂深吸一口沁涼空氣,又緩緩吐出一股猩紅血霧,“不如你我各退一步,就此罷手休戰,年輕人你覺得老夫的提議如何?”
“我覺得老先生的提議很好。”
“不過在真正告別離開之前,老先生能不能告訴我,究竟什麼纔是靈元?”
衛韜站着一動不動,如果不是正在發出聲音,看上去似乎已經失去所有生機,變成了一具冰冷屍體。
“連靈元都不知道,竟然還能將老夫逼迫到這種程度,這件事情說出去怕是都沒人能夠相信。”
黑砂嘆了口氣,目光直視前方,似乎有道道漣漪從眼底深處泛起。
氣氛也在這一刻變得有些壓抑。
直到他發出第二聲嘆息,纔將越來越沉重的氣氛悄然打破。
“世間一切事物,都有靈脈在身,便似天地也有靈脈,好比任何一個修行宗派,無一不是建立在天地靈脈所在。
即便是凡人、野獸,也都各自有靈脈,他們只是比較稀薄罷了,而靈脈深厚者可以踏上修行之路。”
“至於靈元,便是在靈脈內滋生流轉之源力,它看不見摸不着,卻又能爲真正有智生靈清晰感知,並將吸收轉化爲己所用,藉以凝聚精神產生靈識,到了這一步便算是築就道體,也是修士與凡人的分水嶺……”
衛韜默默聽着,忽然開口問道,“除了靈元之外,有沒有其他修行體系的存在?”
“靈元之外,其他修行體系?”
黑砂忽然笑了起來,“老夫活了這麼久,還是第一次聽到如此有趣的話語,你若是去天橋底下說書,或許還要比做個打獵的農戶更好養活自己。”
“只是有些可惜了,你不該給老夫足夠的時間用來恢復調息。”
話語未落,黑砂的身體突然在原地消失不見。
陡然一道殘影閃過。
待到再次出現時,已然帶着尖銳破空爆鳴聲,出現在了衛韜的背後。
他五指張開,掌心燃起慘白火焰,猶如一團鬼火閃電落下。
逼人寒意驟然散發出來,周圍溫度驟降,將原本就嚴寒的天氣雪上加霜。
兩道身影一觸即分,黑砂踉踉蹌蹌後退幾步,右胸明顯塌陷了下去,看上去似乎缺失了至少兩根肋骨。
上方肩膀也出現了一個拳頭大小的通透傷口,大量的濃稠血液正從中噴涌而出。
就連眼珠也少了一顆,只剩下一個漆黑空洞,內裡全是一片猩紅的血肉模糊。
衛韜依舊保持沉默不語,隨手拋出手中握着的慘白骨棒,就像是扔掉了一根無用的垃圾。
“這樣都沒有騙到你,你竟然還保存着如此可怕的行動力。”
黑砂瞳孔收縮、喃喃自語。
他緊緊盯着對面不遠處再次站起的身影,目光落在對方更加扭曲殘破的身體上面,心底不可抑制地生出驚懼情緒。
毫不誇張的說,他還從未遇到過這樣的敵人。
看上去馬上就要死掉的樣子。
就像是一棟搖搖欲墜的破敗石屋,似乎下一刻就會倒塌崩毀。
似乎只需要走過去踹上一腳,就能將其變成一片沒有價值的廢墟。
但真正一腳踹上去才發現,屋子非但沒有被摧毀,反而是他被掉落下來的磚石重重砸到,讓原本就重傷的身體快要到了崩潰的邊緣。
“靈脈,靈元,吸收轉化爲己所用,凝聚精神產生靈識,然後便可以改造肉身築就道體,這是老先生剛剛對我說起的修行道路。”
衛韜將視線骨棒上移開,擡頭仰望黑白雙色的蒼穹,面上浮現出愈發濃郁的疑惑表情。
“但我還是感覺你很奇怪,連帶着黑暗寂靜的荒野,漫天飛舞的風雪,所有一切都很奇怪,讓我左思右想都弄不明白。”
“你才奇怪,你纔是讓老夫弄不明白!”
“老夫就算是死,也要將你一併拉入地底!”
黑砂仿若陷入瘋狂,僅存獨眼再次泛起道道漣漪,猶如激起滔滔大浪,然後投射出朦朧似霧的混沌光芒,將身前茫茫風雪盡皆籠罩映亮。
衛韜不由得眯起眼睛,在這一刻陡然陷入到不可預知的境地。
眼前不見了黑暗荒野,茫茫白雪,也不見了剛剛被他進步掏胸,上撩劈肩的黑砂,入目處盡皆是灰濛濛的一片。
但這並不是重點,真正讓他感到壓力的,還是隱藏在朦朧灰霧中的殺機。
彷彿置身於槍林彈雨,整個人每時每刻都在經受着狂暴的衝擊。
將他的殘破身軀不斷地擠壓蹂躪。
極致的痛苦,帶來的反而是真實的感觸。
衛韜漸漸安靜下來,在越來越強的撕裂劇痛中深入探查體悟,捕捉尋找着讓自己感到不適的源頭所在。
時間一點點過去。
兩個人在黑暗中沉默矗立。
他們誰都沒有動,任由白雪將體表覆蓋籠罩,很快就像是變成了兩尊冰雕。
不知道多久過後。
或許只是極爲短暫的瞬間。
陡然嘭的一聲悶響,打破了荒野深處死一般的沉寂。
黑砂捂住僅存的眼睛,暗紅污血從指縫間汩汩涌出。
他向後退出兩步,雙腿一軟跌坐地面,身體止不住的劇烈顫抖,口中還在不停喃喃自語。
“火,白色的火,忽然又變成了金紅顏色。”
“妖魔,如山似嶽的妖魔。”
“它們不止一個,而是還有好多,潛藏在黑暗深處的腐朽屍體,簡直是無法想象的極度恐怖。”
“那是什麼,兩輪猩紅太陽,高高懸掛在黑暗虛空中央,還在將血色光芒映照在了我的身上。
不,這不是太陽,而是一雙眼睛,從那些妖魔屍體後方升起的血色眼眸……”
黑砂狀若瘋狂,語無倫次說着,忽然又毫無徵兆閉口不語。
他緩緩放下捂住雙眼的手臂,兩隻血肉模糊的孔洞直勾勾盯着前方,彷彿剛剛所見的畫面在這一刻定格放大,讓其能夠清晰看到任何一個細節。
“那兩輪血色紅日,竟然是你的眼睛,原來你纔是奇怪的妖魔!”
黑砂表情猙獰,淒厲嘶嚎,生生將呼嘯風聲都蓋壓下去。。
緊接着又是嘭的一聲悶響。
他的腦袋也伴着嘶嚎突然炸裂,暗紅鮮血、白色碎骨,混合着粉紅腦漿四散飛濺,剎那間鋪滿了周圍一片地面。
“我還沒有感受到足夠的痛苦,想不到你竟然就已經死了。”
“自爆頭顱而亡,倒是連我都未曾見過的新奇自殺方式。”
不遠處,衛韜閉上眼睛,擡手拭去脣邊沾染的一點碎末,再次陷入一動不動的沉思。
片刻後,他緩緩呼出一口滿含血腥味道的濁氣,眉宇間閃過些許恍然神色,“原來這就是靈元,蜿蜒遊轉在靈脈中的源力。”
“我現在只需要一點抓手借力,便能真正把握住關於靈元的真意,然後就可以按部就班修行提升。”
一念及此,他當即挪動虛弱疲憊的身體,來到黑砂的無頭屍體近前,在其衣內一點點細緻摸索起來。
十數個呼吸過去,衛韜面露失望神色,手中除了一枚通體漆黑的骨片外,便再也沒有其他有價值的收穫,更不要說尋找到一部完整的靈元修行法門。
不過,能被黑砂隨身攜帶的東西,想來也不會是什麼無用的垃圾。
他深吸口氣,很快收斂所有思緒,將注意力投入到手中彷彿被燒焦的骨片上面。
時間一點點過去。
衛韜縱然各種努力,不斷凝聚精神,卻還是一無所獲。
“竟然沒有像剛纔一樣有所體悟感知,難道這骨頭片子根本就是一文不值?”
“不對,以我和黑砂的接觸分析,他這種人絕對不會攜帶毫無用處的東西。
因此最大的可能並不在於骨片,而是我沒能把握到關於靈元修行的精髓,所以纔像是無頭蒼蠅一般四處亂撞,卻始終無法突破那道橫亙眼前的屏障。”“還是有些不對,剛纔與黑砂的最後交鋒中,我卻又能夠捕捉感知到所謂的靈元存在,這就說明我自身其實也不存在問題。”
“那麼問題究竟隱藏在了哪裡?”
不知多少次嘗試無果,衛韜盯着骨片陷入沉思。
忽然,他似乎想起來什麼,眼中一道波光莫名閃過。
哧!!!
陡然鮮血飆飛,濺落一地。
“竟然真的有作用。”
“強烈的痛苦,給我帶來不同的感觸,也讓我能夠再次感知到骨片內靈元的存在與運轉。”
“還不是很清晰,那就說明痛苦不夠強烈,需要將更多傷口擴大撕裂,才能更加深入領悟感知骨片內的靈元運行。”
衛韜面無表情,一邊擴大撕裂身上正在癒合的傷口,一邊死死盯着那枚墨色骨片,眼眸深處隱現兩團近乎瘋狂的猩紅。
悄無聲息間,虛幻狀態欄浮現眼前。
功法界面內,終於出現了新的一欄。
“這是我觀察感知骨片,自悟出的靈元修行道路,所以沒有功法名稱也是應有之意。”
衛韜略一思索,當即做出決定,“太虛之境,靈元修行,那麼此法便可以被稱之爲太虛之靈。”
唰!!!
狀態欄剎那間變得模糊。
再次清晰時,已經顯示出來太虛之靈的描述。
名稱:太虛之靈。
進度:百分之十。
狀態:初學乍練。
“是否消耗一枚金幣,提升太虛之靈脩行進度。”
衛韜沒有太多猶豫,直接選擇了是。
唰……
神秘氣息悄然降臨。
猶如一道涓涓細流,無聲無息沒入身體。
幾乎在同一時間,變化在不知不覺中開啓。
衛韜猛地一掌拍在自己胸腹,然後屏息凝神體悟感知。
隨着時間的推移,他的眼前彷彿出現了兩層重影,視線也隨之變得朦朦朧朧。
近處是黑暗荒野,茫茫大雪。
而且虛空悄然蕩起道道漣漪,猶如水中波紋朝着前方延伸出去。
遠處則是一片混沌朦朧。
內裡似乎閃爍着若隱若現的光芒,卻是無論如何都難以看得透徹清晰。
時間悄然流逝。
終於,在凜冽寒風呼嘯聲中,太虛之靈的提升宣告完成。
從百分之十進度,來到了漸入佳境的百分之二十。
衛韜緩緩睜開眼睛,沉默注視着功法界面,毫不猶豫將第二枚金幣投入進去。
接下來一段時間,金幣一枚枚消失,神秘氣息越來越強沒入體內,將太虛之靈的修行不斷引向深入。
從二十到三十、再到四十五十,一路徑直朝着更高層次迅速攀升。
………………
……………………
“這就是你們與黑砂交手的地方?”
一行人進入廢棄荒村,很快來到那座瀕臨坍塌的破敗石屋近前。
幾名侍從迅速分開,各自佔據周邊要害位置,小心謹慎警戒觀察。
又有兩人上前打開屋門,露出裡面滿地的血跡,以及面目扭曲的僵硬屍體。
缺失一臂的白狼面色慘淡,小心翼翼說道,“回陌公子的話,奴婢和幾個同伴一路追蹤,就是在此處攔住了黑砂的去路。”
白衣年輕人沒有說話,進入屋內仔細觀察。
時間一點點過去。
白狼的表情也變得愈發驚懼。
她不敢擡頭,只能以一點餘光觀察陌公子的動作,心驚膽戰等待着他的發落。
終於,他從一具屍體旁緩緩站起,面帶笑容溫和說了下去。
“你雖然實力弱的可以,完全沒有領悟靈元的真諦,但嗅覺和判斷能力倒是馬馬虎虎,而且能用半夜時間逃出如此遙遠的距離,也算是沒有辱沒了什麼四狼的綽號。”
“奴婢多謝公子賞識,餘生心甘情願爲公子麾下獵犬,助公子……”
白狼緊繃的心絃驀地一鬆,急忙跪伏於地恭敬行禮。
但就在下一刻,一點寒星悄然閃過。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艱難擡起的眼睛裡,充斥着極度的疑惑和恐懼,彷彿不相信正在發生的事情。
鮮血悄然滑落,很快在身下形成小片血泊。
噗通一聲輕響,白狼軟軟倒在地上,雙脣還在不停蠕動,也不知道在掙扎着說些什麼。
“既然找到了黑砂的痕跡,讓我感知到了他留下的靈元氣息,那她就沒什麼用了。”
陌公子掏出手帕,輕輕擦去指尖沾染的血跡,“讓她和同伴死在一起,全了他們梟山四狼的情誼,也算是我爲了表達謝意,給她送出的一份貼心禮物。”
他一邊說着,一邊從破敗石屋走出。
閉目感知片刻,擡手朝着某處方向指去,“黑砂就在前方,而且受了重傷,不可能逃出我的手掌心。”
說到此處,陌公子面上露出扭曲笑容,“一想到能夠進入靈泉修行,再得到秋小姐的仙靈之體進行雕刻,我的心中便不由得一片火熱,就連鋪天蓋地的漫天風雪都無法將之熄滅。”
唰……
一陣寒風吹過,捲起大蓬積雪。
石屋前已經不見了陌公子的身影。
一個時辰後。
他在一條冰封小河岸邊停下腳步,遠遠眺望着前方叢林,面上笑容變得愈發濃郁猙獰。
“黑砂的靈元越來越清晰了,他應該是躲在林間療傷,待到恢復之後再開始繼續逃亡。”
“如果是全盛狀態下的黑砂老怪,我也要退避三舍,不與其正面交鋒,但既然老東西已然重傷垂死,也只能乖乖成爲我的踏腳石,助我在……”
“恩!?”
“黑砂的氣息忽然消失不見了。”
“那是什麼!?”
“前方的林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陌公子猛地眯起眼睛,一雙瞳孔驟然收縮。
內裡映照出一幕近乎奇幻的場景。
轟!!!
彷彿巨型空爆彈在叢林上方炸開。
剎那間迫開風雪,形成大片空腔。
衝擊波隨之而來。
甚至引發了小規模的地震。
雪泥混合一處,猶如海浪劇烈翻滾。
以那片叢林爲中心,一波波朝着四面八方涌動席捲。
“竟然是靈壓,幾乎達到了爆炸程度的靈壓!”
陌公子艱難穩住身體,面上笑容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則是極度的驚訝迷茫,還有難以抑制的恐懼混入其中。
轟!!!
又是一聲驚雷炸響。
還有近乎瘋狂的嘶吼,與隆隆雷聲一同傳來。
“我的骨片,竟然碎了!”
“唯有痛苦纔是真實,不夠痛,還是不夠痛!”
噗!
陌公子被一塊大石砸中,整個人翻滾着倒飛出去。
鮮血隨之灑落一地,也讓他心中的恐懼達到高峰。
但在極度恐懼中,那道聲音卻彷彿魔咒,一直在他的腦海中盤旋迴蕩,幾乎佔據了全部意識思想。
“唯有痛苦纔是真實,世間無數靈元修士,我竟然找到了一個真正的同道中人!”
“但是,他到底是誰,爲什麼能這麼強,竟然強到隔着這麼遠的距離,只憑靈壓就讓我難以抵擋!”
轟!!!
恐怖衝擊波再次襲來。
猛地撞上他的身體,到處都是撕裂般的痛苦。
陌公子對此恍若未覺,整個人完全陷入瘋狂之中。
直至兩眼一黑墜落地面,又被大量污雪深深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