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明鑑。”甘衡說道:“齊文帝極盡隱忍,終於露出嗜血獠牙,將對齊國有重大功績的儒家徹底打壓下去,更重新啓動修羅衙門督監院,想必絕非只爲監察國內百官那麼簡單。事實上從督監院被重新啓用的時候,老臣便派人特意調查過,督監院在列國休眠的諜報網也隨之相繼被喚醒,在我晉國的也不例外!此次督監院院長親自蒞臨晉國,恐怕結好不過是爲了掩人耳目,而其真正的目的,便是經營在我東晉的諜報網!”
宇文琛詫異道:“既然甘卿料到北齊這次來使是暗懷鬼胎,爲何還要將希望寄託於北齊的身上?難道我們不該加以防範,趁機將一直隱藏在我晉國的北齊諜報網挖出來一網打盡麼?”
甘衡搖頭淡笑道:“陛下您錯了,老臣從未對北齊寄予希望,只是單純的利用罷了。督監院院長,在北齊地位何其超然,而且身份如此敏感,北齊不會不知道派他來使,必定會引起我晉國的疑心,但最終還是派他來了,可見這位陸院長此來絕對懷有更大的目的。我們只需靜觀其變,派人嚴加監視,那位陸院長早晚會露出馬腳的。”
宇文琛怔怔道:“露出馬腳該當如何?到時再趁機將北齊諜報網一網打盡麼?”
甘衡聞言,不由在內心中一嘆,那個英明神武的信陵帝已然是一去不復返了,他只能耐心解答道:“只要露出馬腳,我們便有了與北齊談判的資本,以最小的利益,使得北齊發兵幫助,且北齊投鼠忌器之下,絕不敢做出翻臉的事情。如果抓不住什麼把柄,我們單單是請求北齊發兵,恐怕就得付出讓人難以接受的代價。現在正是列國爭霸的關鍵時期,沒準何時就會徹底拉開序幕,我們有求於北齊,北齊一定會獅子大開口,這點是毋庸置疑的。”
宇文琛年老糊塗了,但還不蠢,登時聽出甘衡用意,面露喜色道:“有甘卿爲朕出謀劃策,何愁門閥不滅,何愁大晉不興!”
甘衡卻是毫無喜色,猶豫片刻,說道:“銀青光祿大夫賈父偃,內史令祖珽,諂主惑上,陛下實不該對這等佞臣言聽計從。請恕老臣直言,門閥之所以能坐大到如今這般難以收拾的地步,與陛下寵信這兩大奸臣不無關係。陛下若想滅門閥、興大晉,就該立刻遠離此二人,否則縱使門閥之患解決,朝內也會陷入無窮的動盪,要知道朝有奸佞之臣,絲毫不亞於國有門閥之患。”
宇文琛喜色頓時消失無蹤,嘆道:“甘相,你對賈父偃、祖珽的誤會未免也太深了,這兩個人雖然在朝中風聞差了些,但絕非佞臣,辦事深得朕心,朕對他二人的倚重,僅在甘相你之下,若驅逐他二人,朕可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再無人可用了。”
又是這番說辭,甘衡心中不由涌起一陣悲涼。
讓宇文琛遠離祖父偃、祖珽這兩個奸佞之臣,已經不是甘衡第一次說了,可每次宇文琛都不當回事,找理由給搪塞過去,甘衡也是無可奈何。
在甘衡看來,宇文琛之所以如今變得昏庸無道,非但渾然沒了年輕時的英明神武,反而沉迷酒色,驕奢淫逸,做出種種勞民傷財之舉,那兩大奸臣可謂功不可沒。
國有奸臣,則國將不寧。
就算有朝一日,世家門閥之患得以解決,可有祖父偃、祖珽這等奸臣活躍於朝堂之上,晉國的前景依然堪憂。
甘衡實是一代賢相,爲晉國、爲宇文氏當真操碎了心,無奈宇文琛對賈父偃、祖珽等奸佞寵信甚深,根本聽不進去他的勸諫,他縱使有心殺賊,卻也是無力迴天。
宇文琛聽不進去,甘衡雖然悲憤,卻也知說破大天,皇帝陛下也依然會無動於衷,索性點到即止,只在心中默默思量,待門閥之患得以解決,必想辦法將那兩個奸臣誅殺,還朝堂清明,奠定晉國萬世基業!
“陛下接下來只消好生款待北齊使者,那位陸院長想必一定會露出馬腳的,到時再見機行事。”
老甘衡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沉寂的像是一潭死水。
宇文琛早就糊塗了,沒有聽出一絲異樣,忙問道:“那些門閥吵着嚷着逼朕殺你,朕雖然頂着不肯,但他們勢必不會善罷甘休,眼下各地門閥,實力較強的全都來了京都,朕只怕時日一久,他們沒了耐心,會揭竿造反。”
老甘衡搖頭道:“陛下無須有此憂慮,造反豈有這麼容易,他們應該清楚,就算自己的勢力再大,但晉國終究還是以宇文皇氏爲尊,造陛下您的反,無異於冒天下之大不韙,必會被羣起而攻之。況且,門閥之間,別看表面結成聯盟,共同進退,實則各懷鬼胎,離心離德,互相忌憚,沒有誰敢第一個跳出來造反,至少在形勢還沒有什麼巨大變化之前,門閥無論對陛下您逼迫有多緊,都絕不會敢造陛下您的反。”
宇文琛鬆了口氣道:“甘相如此說,朕就放心了。”
甘衡說道:“雖然諸門閥眼下不敢反,但陛下還是得極力安撫。在諸門閥中,陳閥、夏侯閥勢力最大,亦是最具野心,而其他等小門閥,礙於勢力,不敢那般明目張膽,有的也是野心勃勃,早已對陛下您不再敬畏,而有的,卻也依然還對陛下您畏懼甚深,抑或忠心耿耿。對那些勢力強大的門閥,陛下應免力安撫,儘量穩住他們;而對那些勢力較弱的,陛下則得剛柔並濟,恩威並施,爭取將他們拉到陛下這一陣營來。只要門閥間的聯盟土崩瓦解,陛下的勝算便會大大增加,就算陳閥、夏侯閥按耐不住寂寞造反,情形也能變得更爲可觀一些。”
宇文琛頷首道:“甘相所說,朕都記住了。”
甘衡問道:“陛下準備何時接見北齊使臣?”
宇文琛說道:“朕這就回宮。”
甘衡點頭道:“說一千道一萬,破局的關鍵所在,還得靠那北方的齊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