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仲一噎,怎麼也沒想到這件事竟然是秦長瑞叮囑陳悠做的。
陳悠她爹做事自有章法,他從來不指點,也就揭了過去,不再詢問。
等到他們進入藥樓,藥樓中已坐下了大半的空位。
藥樓中藥徒報上陳悠與唐仲的名字時,所有人都朝着他們的方向看了過去。
原先大家都不知兩人是師徒關係,等唐仲陳悠雙雙通過藥會審覈,自然兩人關係也被揭曉。
今日他們師徒兩人都算是大頭,尤其是陳悠,那藥典內容前幾日已被杜院史公開,好東西誰都知道,但正是因爲這樣,大家疑問也是最多的。
大夫們笑着將他們師徒推到了前面的座位。
三年一次藥界盛會時間緊迫,所以參會的人都已早早到了藥樓,就連杜院史也不例外。
一聲威嚴的鐘響,意味着慶陽府藥會的正式開始。
杜院史領着這屆參與藥會的大夫們先給藥祖醫聖上了香,而後藥會便直接開始。
藥會的討論異常的激烈和熱鬧,但是卻沒有人顯得高傲和蔑視。
就算是資歷最深的杜院史也一樣是謙虛嚴謹。
僅僅是一個時間,藥會就進入到白熱化的狀態。
各地名醫羣坐論藥,證方論病,時間過的飛快,轉眼一上午就過去了。
中午有半個時辰休息,民間藥局的人早已在藥樓中未各位參加藥會的大夫準備了飯菜。
等陳悠伸筷嚐了後,竟然驚訝的發現這其中有一半是百味館的藥膳。
在午飯期間,杜院史還特特強調了他對藥膳發展的肯定,並提出了“辨證施食”、“藥以祛之,食以隨之”等藥膳的初期想法。
讓陳悠也大爲讚歎驚奇,藥膳是根據生理密切相關的理論作爲指導,針對病人的症候,根據“五味相調,性味相連”的原則調養病人,已達到治病康復的目的。
杜院史能在短期時間內對藥膳認知到這種程度,確實不是徒有虛名。
食不言寢不語,所以在用飯時,藥樓中反倒是安靜下來。
飯畢,杜院史單獨找到陳悠,希望她能就藥會審覈拿出的藥典給大家說些心得。
陳悠的藥典一出,簡直就是一石激起千層浪,就算杜院史不專門來尋她,她也能預想到等到提問環節的時候她被連連詰問的場景。
爲此,她也早做了心理準備。
陳悠應下了杜院史的要求。
休息的時間一過,藥會再次開始。
隨着杜院史一句話落下後,陳悠就被請到了藥樓的臺上。
即便是經驗豐富的陳悠,在面對二百多位各地名醫仍然有些緊張。
她小口啜了口身旁小几上放着的藥茶,開始將自己早準備好的內容與大家分享。
陳悠的許多知識畢竟都是超前的,加上她自己對醫藥也有獨到的見解,她這番心得分享下來,原本那些不相信她的人一時間也心服口服。
陳悠話音落下,朝着藥樓看了一圈,“大家若是還有什麼疑惑,就都一併問出來,若是我能解釋的便解釋,解釋不了的大家就一併討論。”
杜院史將藥典公開後,這些大夫無一不精研了。
當即就有一位中年瘦高的大夫站起身,“陳姑娘藥典中記錄的長安丹的方子我之前仔細瞧過和對比過,可在下嚴格控制劑量煉出的成品藥效卻不如陳姑娘藥典中說的好,明明藥方劑量都相同,效果差距如此之大,這是爲何?難道是陳姑娘藥典中記錄的偏離實際了嗎?”
如此犀利的問題,讓整個藥樓安靜猶如靜夜。
陳悠卻是淡淡一笑,“藥效有出入算是正常,藥典中我所記錄的方子都是按照最大的藥效來寫的。”
“那陳姑娘的意思,你自己能煉製出這般藥效的長安丹?”
陳悠毫不猶豫的頷首,“四時有異,春煉最宜秋則忌,就拿長安丹來舉例,春日裡萬物復甦,生機盎然,長安丹本就是滋養生機的丹藥,自然春季煉製最是有益。藥方不是死的,每個病患的身體不一樣,比如一個老者,流明湯中便要少放熟地,多防己,這樣每種方劑才能達到最大藥效。醫書藥典都是死的,但是咱們大夫卻是活的。藥典醫書只是一個依照,一個基礎,當真要用的時候不應拘泥其中。這也是我在藥典後面提出的最簡單的隨方加減,隨症加減,隨病患加減的想法。”
陳悠這席話一結束,那提問的大夫深深朝陳悠揖禮,“陳姑娘所說叫在下茅塞頓開。”
就連杜院史在一旁也撫着鬍鬚點頭。一副深思的模樣。
“既然陳姑娘說到加減藥方,那在下就想問問,爲什麼要組方加減,有何依據或是前證?”
又一個大夫提問到。
陳悠想了想,細心解釋:“這件事說來也簡單,至於事實依據,就可以用最簡單的感風來解釋,許多大夫都會給感風的病患配製祛溼丹的方子,但是會發現有些病患只需服用幾劑藥便已見效,而有的病患一個回還吃了來都無用。這時候就要改變方子,給方劑中加重藥量。”
頓了頓,陳悠繼續道:“就好比一個人喝酒,如果經常喝,且喝得多,那這人的酒量肯定不錯,自然就不容易喝醉,而是換做一個未喝過酒的人,或許以一杯西鳳酒下去,就已經昏醉。相同的方子在不同的病患身上作用的不同,這也就是組方加減的意義了。”
“對,就是這麼說道,所以纔有了這句隨症,隨方,隨患。”
不知是誰恍然大悟說了一句,衆人紛紛點頭。
“隨方?隨病隨患我都能理解,陳姑娘,爲何要隨方?”
隨着一個問題被提出,而後被解決,隨後又有另一個問題被提出來,一個問題衍生了另外許多的問題,本來是一場解答會,到最後已經演變了成了一場討論會,大家各抒己見,這一場藥會對於這些大夫當着可以說是酣暢淋漓。
直到外頭天色昏暗,掌起了燈,衆人這纔回過神來,已經是晚上了。
今日藥會也在杜院史的宣佈下告一段落,每一個大夫都收穫不小,他們依依不捨的分別,等着回去都要好好回憶體味一番,而後記錄下今日藥會的心得。
藥樓中的大夫們相互告別後,相繼陸續離開,而陳悠卻萬分失落的坐在原處。
唐仲低頭瞧着她失望的臉,雖不忍心,但是事實擺在眼前,不得不叫人面對。
“阿悠,莫要想了,先回吧!”
陳悠從怔忪回過神,眼神空洞無神朝着唐仲的方向看過去,緩緩地站起身,什麼話也沒說,只是隨着唐仲出了藥樓。
搖晃地馬車中,陳悠疲憊地靠向車壁,她現在有一種感覺,覺得她這一切的努力都白費了。
掩蓋在寬袖中的雙手緊緊攥成一團,右手背上還未好清的燙傷傷口被崩裂,她也感覺不到。
沉重地呼出了一口濁氣。
她在藥會中將阿梅的症狀說了,可是大魏朝兩百多位藥界精英齊聚,卻無一人能有法子醫治的阿梅。
她的問題引來整個藥樓的沉默後,陳悠渾身像是墜入了冰窖。
後頭的藥會她都不記得是怎樣結束的。
唯一的希望破滅,陳悠覺得眼前照明的燈盞被無情熄滅,雙眼一片黑暗,黑暗中只有阿梅讓她心疼的哭泣聲。
春夜中,馬車中的陳悠渾身冰冷,她難過靠着車壁,這一刻,她不知該怎麼面對阿梅阿杏那一雙雙純潔又千瘡百孔的雙眸。
疲色侵襲,陳悠腦中一片混亂。
身後有快馬趕上來,唐仲回頭就見到秦徵騎在高頭大馬上已與他並排。
“唐仲叔,今日藥會如何?”秦徵詢問道。
唐仲嘆了口氣,將陳悠並未尋到醫治阿梅病症的事告知了秦徵。
秦徵轉頭看向身邊沉寂在黑暗中的馬車,偶爾路過街道邊的燈盞時,映出深藍色的馬車棚。
秦徵朝着唐仲一抱拳,駿馬嘶鳴,秦徵已帶着屬下離開。
回到了陸家巷,陳悠在香佩地攙扶下下了馬車。
“大小姐,老爺今日不回來,夫人在三小姐四小姐房中,您看,飯擺在哪裡合適?”
陳悠朝着香佩搖搖手,“不用擺飯了,我有些累,直接回房歇息吧。”
香佩小心瞧了眼陳悠蒼白的臉,沒有再說,只是沉默着扶着陳悠回了自己院中。
進了院子,這才轉身出來,交代桔梗,讓她去廚房將食盒拎到房中來。
陳悠坐在桌邊,左手撐着額頭,右手放在桌上,手背上的紗布已經被傷口浸出的血水浸溼,陳悠卻像是沒看到一樣,坐在桌邊發呆。
桔梗拎着食盒匆匆朝着陳悠所住的小院走着,在半路上卻突然被人叫住。
秦徵揹着手,白起跟在他身後,他問桔梗,“你們小姐回來了?”
桔梗恭敬行禮回道:“回秦世子,大小姐剛回來,只是臉色不大好,奴婢正要給大小姐送吃食。”
“可去見了陳伯母?”
桔梗搖搖頭,“大小姐回來誰也沒見,就回了院子。”
秦徵眉頭一隆,“我恰巧也未用晚飯,便去你們大小姐那一併用些。”
桔梗想着廚房的那些飯菜都被她盛了來,這時候一時真沒吃的,只能領着秦徵一同去陳悠的院子。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