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薇卻多了個心眼兒,連忙拉住了主子,一邊就問小二道:“你們樓下那是怎麼回事啊?有個人被圍着打,竟然沒人管,杭州城沒有王法嗎?”
“嗨,那個人啊,客人不用管,他自找的。”小二漫不經心的說了一句,發現幾位客人似是很有興趣,便微笑道:“那人原本是個大夫,是咱們杭州最出名的金針蘭老的弟子,金針蘭老你們知道嗎?是從太醫院告老還鄉的,到現在太醫院還有他老人家的弟子呢。後來他回杭州後,又收了幾名弟子,這馮金山就是他老人家的二徒弟,要說他水平也是有的,偏偏這人是個敗類,因爲偷東西被蘭老逐出來,從此後就整日在賭坊廝混,每次欠債就被人家打一頓。姑娘看着他沒人理,可不是沒人理會呢,這都成家常便飯了,自作孽不可活,時間長了,誰吃飽了撐的爲這麼個爛泥扶不上牆的敗類出頭啊?也就我們老闆,因爲那廝曾經救過老闆的命,所以如今每次他捱打後,老闆都命人給他些飯菜吃,不然的話,就算沒被打死也被活活餓死了。”
“原來如此。”
夏清語終於把心裡的正義蟲們給按了下去,老老實實回來對烤羊腿發動進攻,一邊和白蔻白薇談論着那個被逐出門牆的馮金山,大概是因爲對方曾經做過大夫的關係,所以語氣中頗多恨其不爭的意思。
阿醜也罕見的加入了討論中,卻不是因爲馮金山,而是覺得這樓外樓的老闆還算仗義。因用這些街坊八卦下酒,幾個人吃得倒也痛快,夏清語發現阿醜尤其愛那烤羊腿,直吃了兩三斤肉,不由笑道:“你饒了那羊腿吧,也沒見你這麼個吃法兒,肚子要凸出來了。”
阿醜自己大概也覺得不好意思。輕輕撓撓頭,有些羞澀的笑道:“許久沒吃了,一個沒忍住,就……就吃多了些。讓奶奶和兩位姑娘見笑了。”自從跟了夏清語後,他不但話多起來,臉上的表情也越來越豐富,再不復從前被夏清語評價爲“看透滄海桑田”的那份冷淡平靜。
“沒事兒沒事兒,能吃是福,能吃說明胃口好。”夏清語笑着鼓勵,然後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好了,打包,然後咱們打道回府。”
白蔻開門去把小二叫進來,這小二在樓外樓幹了好幾年。還沒經歷過這種事,但是大飯店的小二,那素質也真是好,迅速拿了幾個大紙袋,幫着白蔻白薇把那些沒有湯汁的菜餚裝了。
最後剩下半條羊腿。夏清語卻犯了難,饒是她有一顆女漢子般的堅強心臟,也着實覺着背一條烤羊腿回客棧,這……這太考驗意志力,再怎麼說她也是女人啊。
正在想要不要把這個活計派給阿醜,結果就見對方從懷中掏出一把精緻的匕首,就在衆人驚訝的注視下。阿醜手起刀落,一大塊烤羊肉便應聲落到了盤子裡。
接着他落刀如雨,很快就將那羊腿削的只剩下了一根大骨頭,而盤子裡則堆滿了肥嫩焦香的烤羊肉。
“喲,這刀法都快比得上我們的大廚了。”小二衝阿醜豎起大拇指:“真了不起,您這是隨身攜帶的割肉刀?割肉刀也這麼華美講究?”
阿醜看了一眼那把匕首。大概是發現夏清語眼神有點閃爍,他沉默了一下,才輕聲道:“奶奶放心,這就是割熟肉用的刀子,沒割過別的東西。”
“呼。那我就放心了。”夏清語點點頭,見阿醜從懷中掏出一方絲帕將匕首仔細擦乾淨,然後放回懷中,不知道爲什麼,她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兒:阿醜只是個奴才,他怎麼會有那麼精美的絲帕和匕首呢?她纔不覺得桑綠枝會給阿醜這些東西,不然阿醜也不會痛痛快快就跟着自己走了吧。
看來這也是個有故事的人啊。夏清語在心裡下了定論,轉念又一想,不由笑了,暗道我這不是廢話嗎?戴着一半面具的男人,就算是做奴僕,也肯定有他的故事,我是今天才知道嗎?
雖然有些好奇,但她並沒有深究,四人把桌上東西打包乾淨,付了飯錢,因爲要了一條烤羊腿,所以這頓飯竟花了二兩八錢銀子,讓白薇很是心疼。夏清語這鐵公雞此時倒顯得很大方了,白薇和白蔻有理由相信,這都是那條烤羊腿的功勞。
出了樓外樓的店門,夏清語下意識的四下看了看,果然,就見在一片燈籠的陰影下,一個乞丐似得人正坐在那裡大口啃着包子,大概是發覺有人看過來,他擡起頭漠然看了一眼這邊,就繼續低下頭啃包子了。
“奶奶……奶奶,咱們快回客棧吧,還要買燈籠呢。”白蔻白薇不愧是瞭解夏清語的人,一看見奶奶這架勢這眼神,就知道她愛管閒事的老毛病又犯了。
“我總覺得,一個被逐出門牆的敗類,不應該是這個態度。”夏清語挽袖子,正色看兩個丫頭:“你們應該知道我的直覺很準。”
“是是是,奴婢們知道,但這不關咱們的事,奶奶……”
白蔻白薇的聲音戛然而止,她們眼睜睜看着阿醜大踏步走到那人面前,一揪對方的領子,就把那瘦弱的傢伙給提了起來。藉着燈籠的光芒,四人這才發現對方竟還很年輕,看模樣不該超過三十歲,只是瘦的厲害。
“阿醜。”
夏清語也愣了,沒想到阿醜纔跟了自己幾天,就被自己愛管閒事的性格傳染了,那從前是一個多麼淡漠的人啊,甚至可以說,比起這自暴自棄的敗類,阿醜那才叫真淡漠,這個敗類的臉上還有濃的化不開的頹廢和痛苦,人家阿醜那從前纔是真面無表情。
“聽說你從前是大夫,大夫就是你這個樣子的嗎?看看你的手顫成了什麼模樣?還能摸脈嗎?看看你這眼睛,喝多了吧?是不是看人都重影?望聞問切你還能做到哪一條?因爲成了被逐出門牆的敗類,所以就連謀生的手段都不要了?寧願在這裡捱打乞討度日?你還有沒有點出息?”
“完了完了,阿醜竟然被奶奶影響成了這麼個樣子,這以後的日子還能過嗎?”白蔻白薇抱頭痛哭,夏清語有時候衝動她們還不覺得什麼,但是如果連一向冷漠的阿醜都變成了這幅模樣……兩人是真覺得前途茫茫了,她們不想整天管閒事啊。
“喂!說什麼呢你們。”夏清語也很驚訝,但是很快就被兩個丫頭的話給氣壞了:“怎麼叫日子不能過了?到現在你們是缺了吃的還是少了穿的?什麼叫被我影響了就不能過了?”
三個女人在這裡辯論,其實耳朵都是豎着聽阿醜這邊動靜的。那馮金山大概也沒想到自己落魄了這麼些年,竟還會有人跑出來打抱不平,企圖對自己這個過街老鼠來一記當頭棒喝,因也愣住了,但是愣過後,他便不耐煩的一甩胳膊,怒吼道:“要你管閒事?趕緊給我滾,別打擾老子吃飯。”
“你這也叫吃飯?你這種窩囊廢也有資格吃飯?你知不知道這飯是怎麼來的?樓外樓的老闆,一直覺得你對他有救命之恩,所以纔會總給你飯吃,他是好心,但你這個廢物,憑什麼就這樣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人家的好心?你難道還真覺得自己是什麼狗屁救命恩人?難道當初人家沒付你診金?你是大夫,拿錢治病,難道不是分內之事?你有什麼資格心安理得在這裡享受着人家的施捨?”
“我的天啊。”夏清語目瞪口呆看着不遠處阿醜瘦削的身影,結結巴巴道:“這……這是阿醜?他……他會說這麼多話?我去啊他應該做心理醫生好嗎?這是刺激療法啊。”
白蔻白薇聽不懂自家奶奶說的什麼,卻也十分驚訝,因爲這真的太不像阿醜了。
而馮金山似乎也被阿醜這幾句話說得惱羞成怒,他拼命甩動着瘦弱的胳膊,一邊喘着粗氣吼道:“我就是吃嗟來之食又怎麼了?要你管?你他媽在那裡嘚吧嘚吧說得歡,好像一幅過來人的模樣教訓我,你不就是戴了副面具嗎?你憑什麼就覺得你有資格教訓我?你知道我經歷了什麼?你知道我曾經有過什麼樣的痛苦嗎?你他媽憑什麼教訓我?你能比我更痛苦?你不就是毀了一張臉嗎?”
“相信我,這世上要比痛苦,沒有人會比我更痛苦。”
阿醜忽然嘆了口氣,喃喃說了句。只是這俗話說得好,空口無憑啊。馮金山顯然也不是那種別人說比他痛苦他就真會相信的老實頭,但是此刻,他看着阿醜的眼睛,看着那雙又恢復了平靜無波的眼睛,不知爲什麼就愣住了,那種眼神他很懂,那是完全沒有任何慾念,真真正正古井不波的眼神。
這樣的眼神,他曾經看過,就在自己萬念俱灰的時候,他也從水面上看見過這樣的眼睛,但是很快,他就再也沒看到這樣的眼神,因爲他生活在煙火人間,總是還有不甘,還有痛苦,還有許多許多的悔恨和難以言說的不捨,所以他濫賭,喝酒,讓自己生活的豬狗不如,以此來懲罰自己,平復心中躁動不安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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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醜的故事將來會……嗯,我不能劇透(衆:你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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