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麼難捱,藍沫兩眼直瞪瞪地看着窗外的天空。天從一片一望無際的濃重的墨色到東方泛起了魚肚似的淡白色,接着,漸漸光亮起來;那白色像水一般漫向天空,一會兒整個天空變得透明晶亮。`
藍沫一骨碌從沙發上坐起,披上薄外套,又去院子裡對着水龍頭接着冷水早早地漱了一下口,洗了把臉,這時媽媽也已經收拾好廚房,備好早飯了。
“小雨,媽媽和爸爸有事情先出去了,你等會兒起來自己吃早飯,在桌上給你放着呢。吃的時候放在微波爐裡轉一下,牛奶在冰箱裡,喝的時候也熱一下,冷冷地喝着對胃不好,聽見了沒有。”
媽媽扶着樓梯仰着頭往上大喊,又等了一會兒,並沒聽到什麼回聲,“這孩子,還誰着呢。”
“沫沫,餓了嗎,先吃點早飯,吃完早飯我們就走.。” “我不餓。”
“不餓也要吃點。” 藍沫還是固執地站在院子的大門口不肯挪步。
媽媽見拗不過藍沫,嘆了口氣,又快步走回廚房拿了罐牛奶,抓了兩隻熱騰騰的土豆絲餅,遞到藍沫手裡,“好吧,那你就邊走邊吃。”
藍沫把其中一隻餅分成兩大塊囫圇吞了進去,也沒嚐出是什麼味道,另一隻餅小心地用紙巾包了,放在口袋裡。
小雨爸爸從身後追了過來,喊道,“你們去左邊找,我去右邊找,如果你們找到了就帶着孩子回家,給我打個電話,我帶着手機呢。”
藍沫和媽媽匆匆往外走去。媽媽見到一個路人就問,你昨天晚上有沒有看見一個小女孩,一個人在路上走,大概這麼高,媽媽一邊說一邊比劃着,可是得到的回答不是“沒看見”,就是“沒注意到。”
藍沫彎着腰弓着背仔仔細細在每個角落裡翻了又翻,看了又看,除了出了一身臭汗,啥發現也沒有。
“沫沫,你說凌凌會不會趁天一亮就回家去了。”媽媽一連問了十幾個路人,都沒有得到任何線索,想了一會兒說道。
藍沫直起腰,擦了把額頭上的汗,“有可能,說不定藍凌看天亮了,就回家去了,那我回家去找,媽媽你再去其他地方找找。”
太陽已經高高地懸掛在藍沫的頭頂,雖然春天的尾巴雖然還在,但是夏天已經忙不迭地趕來了,藍沫還是感覺到一陣又一陣的熱浪向她襲來,汗水嘩啦啦地淌個不停。現在時候應該已經不早了。如果藍凌在家裡,現在一定餓壞了,渴壞了,家裡又沒有熱水,藍沫也從來沒有讓藍凌燒過水,怕燙着了藍凌,而且家裡也沒有任何吃的,藍凌想去外面買也沒有錢,現在一定餓壞了,渴壞了,藍沫急急忙忙地往家裡跑。藍沫從來也沒跑這麼快過,以前在學校裡的跑步比賽中,藍沫就從來沒有進過決賽,每次都是在初賽就華麗麗地被踢出去了。只聽見風在耳邊“呼呼”掠過的聲音。
藍沫跑到了家門口,門卻是緊緊地閉着,門把手上的一把大銅鎖雖說已經鏽跡斑斑,但仍管用,窗戶也都從裡面上了鎖,外面是進不去的。藍凌一定沒有回過家,藍沫還是掏出了鎖,開了門,“凌凌,凌凌!你在家嗎,凌凌!”房子空蕩蕩的,沒有人答應的聲音。藍沫心急如焚地在家裡的四處都看了一遍,連牀底都貓下腰看了,還有衣櫃,雖然藍沫明知藍凌是不可能躲在那裡的,可是哪裡都沒有藍凌的影子,藍沫又跑到了後門,碰到了正要往外潑水的李嬤嬤。“嬤嬤,您有沒有看到藍凌?”
“藍凌?沒有,我看你們家從昨天下午開始就一直關着門,晚上也是一片漆黑的,沒有亮過燈。你們去哪裡了?” “我昨天下午出去了,您真的沒看見過藍凌?”
“沒有啊?”李嬤嬤疑惑地看了藍沫一眼,“藍凌走丟了?”
藍沫也來不及應聲,重新地鎖好了門就往外跑。
藍沫到時,媽媽和爸爸正在院子裡,小聲說着話,媽媽愁容滿面,爸爸煩躁地從衣袋裡摸出一盒香菸,抽出一支點上。
媽媽一擡眼看見了藍沫,“小凌在家嗎?”媽媽看到藍沫臉上的失望神色,嘆了一口氣,進屋給藍沫倒了一杯水,藍沫失魂落魄地接過水杯,喝了一口,眼淚卻又流淌了下來,淚水混合着涼開水,苦澀的味道雖然沖淡了一點,可還是久久地停留在藍沫的嘴裡。
“嗶啵嗶啵嗶啵……”尖利刺耳的警車鳴叫聲由遠而近,又由近而遠。院外響起了一陣喧鬧聲,藍沫看到很多村民推搡着向一個方向走去,議論紛紛。
“爺爺,出了什麼事情,爲什麼大家都往那裡去啊?”藍沫攔住了一個一正順着人羣往外走的老爺爺。
“我也不知道哇,你要不問問別人吧?”
“聽說河那頭出了事,好像是一個人昨天晚上淹死了,警車都來了好幾輛呢。”一個大媽插嘴道。
“哪條河?”
“你說那條河啊,我們村裡就一條河!”
藍沫的心裡猛地一沉。
河?自己昨天晚上纔去過河邊,看見的那個漂動的黑影,莫非就是那個被淹死的人?
“聽那個報案的人說,昨天晚上他喝醉了酒,拐錯了彎,錯走到那裡,隱隱約約聽到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叫喚,叫的很悽慘,他以爲是野貓在叫,所以也沒當回事,轉身就走了。卻沒想到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唉。”
藍沫顧不得多想,擠進了人羣,等到了河邊的時候,那裡已經停了好幾輛警車,河周圍攔起了警戒線,線外圍滿了黑壓壓的人。
“被淹死的好像是個小女孩,真可憐,一個小女孩大半夜的怎麼會跑到河邊去呢。”
шшш ⊕Tтká n ⊕¢ O
“小女孩?”藍沫嚇得嘴脣發白,使勁撥開人羣往裡面走,惹得圍觀的人很不滿,紛紛回過頭來,說,“誰呀,擠什麼擠……” 藍沫也顧不得解釋,拼命往裡擠,直到好不容易擠到了最前面,卻並沒有看見什麼屍體,警察正在河邊取證拍照。
“昨天晚上淹死的人呢?” “已經被擡走啦!”
“您看清楚死得人長什麼樣嗎?”
“沒有,等我來的時候人已經處理掉了,不過聽看見的人說這個被淹死的人死相可慘了,整個人泡的慘白慘白,腫的老高,都看不清楚原來面目了,還是像我一樣沒看見的好,看見的人晚上睡覺可要做噩夢了!”眼前的人帶着輕鬆的語調,完全不像是在敘說一件有人不幸溺亡的慘劇,而是在說什麼令人興奮愉快的事情。
“你到底有沒有同情心,有人死了你還這麼開心!”藍沫憤怒地瞪了他一眼,轉身就走了。
“嘿!你這個小孩有沒有禮貌,誰教你這麼說話的?!神經病這不是!”那人不服氣,破口大罵起來。
“小沫,你跑到哪裡去了?我告訴你不要亂跑。 唉!我知道藍凌找不到你心裡着急難過,可是我心裡何嘗不着急不難過,我已經在村裡的各個顯眼的地方張貼好了尋人啓事,如果有人看到藍凌會給我們打電話的,肯定會有人看到藍凌的,你別擔心。”
藍沫疲憊地回到了家,看了看鐘,現在已經快下午一點了,距離藍凌失蹤也已經有10多個小時了。藍沫甚至都不知道藍凌現在是死是活。
“媽,藍雨呢?” “藍雨上學去了,今天是禮拜一。你今天不去上學,學校那邊沒事嗎?” “自從爸爸……我就沒去過學校,藍凌也有一段時間沒去上學了,我和老師大概說了一下,她也同意讓我緩兩天再去上學。”
“唉,這幾天也難爲你了,那落下的功課不要緊吧,你現在都上高二了,轉眼間就是高三了,高三可是個關鍵的一年……唉,也罷,緩兩天也好。媽過兩天給你找個家教。” 藍沫感受到了久違的被關心的感覺。
“鈴鈴鈴鈴,鈴鈴鈴鈴……”一陣刺耳的電話鈴聲毫無徵兆地響了起來,藍沫心驚了一下。
“等下,我去接。”媽媽用圍裙擦了擦手,跑了過去,看了看電話上的顯示屏,高興地嚷道,“派出所打來的,肯定是知道藍凌的下落了!我說什麼來着,藍凌肯定會找到的。你還不信!”
藍沫激動地跑過去湊到媽媽身邊聽,
“喂。”
“是藍凌的家屬嗎?”
“是。” “您好,你們昨天晚上打來電話說你們有個女兒失蹤了,現在找到了嗎?”
“是的是的,是我們打來的,藍凌找到了?”
對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藍沫感覺到事情並沒有向她們想象的那樣往好的方向發展。藍凌好像是有了線索,可是這個線索帶向的好像是個令人害怕的結果。
“藍凌怎麼了?”媽媽也覺出了事情有點不大對勁,擔心地問。
“對不起,藍凌我們沒有找到,但是今天有個小女孩子在你們村裡的河裡淹死了,現在屍體還沒有家屬來認領走,我們發現這個淹死的小女孩和你們在電話裡描述的非常相似,所以想請你們立即來派出所一趟……” “什麼,我的女兒淹死了,怎麼會呢?”媽媽一下子哭了出來。
“我們現在還不確定她是不是你們的女兒,要等你們看了之後才能下結論,也許她並不是你們的女兒……”
媽媽嚇得臉色發白,還沒擱下電話便癱倒在了地上。
“不會的,媽媽,她肯定不會是藍凌,藍凌是不可能跑到河邊去的………”藍沫雖然心裡有預感這個被淹死的小女孩十有八九就是失蹤的藍凌,可是她並不願意相信,哪怕是想一想也不願意,只能用自己都不太相信的話來安慰媽媽,同時也欺騙自己,來暫時撫慰自己已經傷痕累累的心。
“哎呀。你們別光哭啊。是不是還不知道呢,你們就在這裡哭!” 爸爸說。
當走到停屍房的門口時,藍沫停住了腳,遲疑着不敢進去,她怕躺在那裡的真的是藍凌,可是她又想走進去快速的看一眼,希望看到躺在那裡是個藍沫並不認識的人。藍沫走近了一步,又後退了一步,痛苦的躊躇着,她多麼希望這時候藍凌能跑到她的眼前,高興地拉着她的手,然後像往常一樣向她軟軟地撒着嬌,“姐姐,我餓了。”
藍沫把目光停留在了大門口,仔仔細細看着進進出出的人,不漏掉其中任何一個,好像其中一個就會是藍凌。
爸爸理解地拍了拍藍沫的肩膀,“你就站在這裡吧,我和你媽進去看一眼,看完再告訴你結果。”
藍沫想要往裡看,卻又不敢往裡看,過了一會兒,媽媽悲痛的哭聲從房裡傳了出來,藍沫的身子一下子軟了。
藍沫走過去,顫顫地往石板上的擺放着的屍體瞄了一眼,頓時倒吸了一口冷氣。躺在石板上的屍體已經被河水浸脹的面目全非,藍沫很難辨認出這個是不是藍凌,可是,藍沫的視線落在了小女孩身上穿着的白底紅花連衣裙。藍沫一眼就認出了這條裙子。藍沫不敢相信也不願意相信的猜測現在變成了事實。藍沫的心好像被人挖空了,藍沫的妹妹,藍沫的最親最愛的人,那個每天跟在藍沫屁股後面的人,那個最依賴藍沫的人,那個會在藍沫傷心時安慰藍沫,生氣時給藍沫講笑話逗藍沫開心地人,那個和她偎依在一起,在寒冷的冬天相互取暖的人,就這樣,走了。
永遠地走了。
藍沫寧願相信這是一個夢,這一切的一切只是一場夢,現在她希望能馬上從這個痛苦的夢裡醒過來,然後起牀給藍凌買早飯吃。
藍沫寧願回到沒有找到媽媽之前的日子,和藍凌一起捱餓,和藍凌一起爲迷茫黑暗的日子擔驚受怕,可是至少,那時候,她們擁有彼此,這就夠了,不是嗎。
藍沫後悔,她明知道藍凌不想見到媽媽,爲什麼還要帶她來找媽媽,爲什麼要強迫她做她不喜歡的事情。她多希望時間能再一次倒流到那個下午,她不是在生氣地訓斥藍凌,不是在催促藍凌快點穿好衣服準備出發,而是陪藍凌一起玩過家家,給她那個破破爛爛的洋娃娃梳頭髮,穿衣服。
如果藍沫沒有帶着藍凌來找媽媽,雖然錢馬上就會用完,可是藍沫可以不去上學,去打工,去不去學校對於藍沫來說已經不重要的了,重要的是她和藍凌在一起。
藍沫好後悔,好後悔,從現在開始,都以後的日日夜夜,藍沫都將是獨自一個人,再也沒有藍凌的陪伴。
藍沫撫摸着藍凌的手,曾經,那雙手,藍沫每天都會拉着,每天都會在吃東西前仔細地清洗,可是,現在,這雙手是藍沫最後一次撫摸了,以後,這雙手,將不再屬於她。
藍沫仔細地摸着這雙手,冰冷冰冷的,還微微的往外滲着水,手指及至手指甲裡都佈滿了黑色的淤泥。其中有幾片指甲完全的脫落了,剩下腫脹的白花花的鮮肉。
藍沫不忍心再看下去了,她可以想象,藍沫在掉落水裡之後,經過了怎樣痛苦地掙扎。如果藍沫能始終緊緊拉着藍凌的手,藍凌也跑不了了,也不會有現在這樣的慘劇了。
如果藍沫及時地找到了藍凌,並且好好地勸勸她,藍凌肯定會乖乖地跟着藍沫回來,藍凌一直以來都最聽藍沫的話。
如果藍沫昨天晚上,來到那條河邊,並再往前走兩步,她就能看清楚河上漂浮不是別的,而是藍凌,藍凌就可以被早點從河裡撈起來,然後馬上就行搶救,說不定還有復甦的希望。就算藍凌在那時,已經死了,至少,也可以不用河裡孤零零地漂浮了一個晚上,直到第二天才被人發現。
可是時間就像單行的火車,永遠都不會回頭。藍凌也一樣。藍凌已經走了。藍凌的眼睛痛苦地緊緊閉着。藍沫多希望那雙眼睛能在此時睜開來,然後藍凌能像往常一樣一咕嚕坐起來,笑着對藍沫說,“姐姐,我逗你玩呢。”
以前,藍沫和藍凌經常玩這樣的遊戲。藍凌躺在沙發上,或趴在牀上,頭一歪,眼睛緊緊的閉着,屏住呼吸,一動不動,然後藍沫會急急忙忙地找到媽媽,說,“媽媽。不好了,藍凌……”
每次都會把媽媽嚇得半死,然後每次媽媽都會把藍沫和藍凌罵個狗血淋頭,可是藍沫和藍凌還是樂此不疲。沒想到,今天,一切卻變成了現實,藍沫真希望,現在的藍凌,沒有離去,而是在跟她玩遊戲,遊戲結束了,她就會醒來,但是從此以後,藍沫再也不會讓藍凌開這種玩笑。藍沫現在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了媽媽當時的感受。
“凌凌,你快醒來好不好!你不要我一個人丟下,是我錯了,你原諒我好不好,你可以不睬我,你可以和我慪氣,可是不要這樣一走了之,拜託你醒來好不好,如果你不想呆在媽媽家裡,我帶着你回家,我們回家好不好?”
藍沫摸出了懷裡的餅和牛奶,輕輕地放在了藍凌的身邊,“凌凌,你一定餓了吧,從昨天中午開始你就沒有吃過任何東西,你快吃吧,現在有吃的了。你醒來好不好,你醒來我就去打工,打好幾份工,然後給你買吃的,你要吃什麼我就給你買什麼,好不好,你快點醒來啊。”
藍沫撲在藍凌身上大哭了起來,以前不管她遇到什麼打擊,總會有藍凌和她一起承受,現在,所有的痛苦,藍沫只能一個人承擔。以前她的世界不管再灰暗,始終有一盞小燈亮着。雖然並沒有強烈的光芒,可是足以讓她感到溫暖和欣慰,現在,這盞燈也熄滅了,藍沫的世界陷入了一片無邊無際的絕望的黑暗。
媽媽起身試圖拉開藍沫,藍沫緊緊地抱着藍凌,“我不要離開藍凌,我不要。”
媽媽試了幾次都沒能拉開,只好由着藍沫抱着藍凌。
“孩子,該回家了。”爸爸也輕聲勸着藍沫。
“你們回去吧,我不回去,我要回我自己的家。”
“你一個人在家,我怎麼放心呢。你吃什麼呀。我知道你心裡難受,乖,和媽媽回家。”
“以前我不也是這麼過來的嗎?我早就已經習慣挨餓受凍,沒有人關心的日子了。”藍沫閉上眼睛,兩行熱淚滾了下來。
“孩子,以前是媽媽錯了,媽媽不該拋棄你們姐妹倆,媽媽要道歉多少次你才肯原諒媽媽呢?”媽媽近乎哀求地說
“我走了的話,如果藍凌以後回家,她會找不到我的,她會害怕的,我永遠都不會拋棄她。” “孩子,藍凌已經死了。你也要振作起來。”
“我不回去。”藍沫又倔強地重複了一遍。
媽媽還要再勸,被爸爸拉住了衣服。媽媽欲言又止。
“好吧,那就由着你吧,你就回家住幾天吧,過幾天媽媽再來接你回去。不過你得答應媽媽,每天晚上給媽媽打電話……”媽媽停頓了好一會兒,又無可奈何地添了一句,“唉!你這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