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書煦仔細分析, “劉主任說得很對，姜醫生的爲人我們都很清楚，她不可能爲了課題經費做出這種事情。姜醫生根本不認識王嘉珩, 如果不是對方主動要求, 她沒有理由這麼做。既然是王嘉珩主動要求, 那他臉上的表情就說不通了。而且, 父親躺在重症監護室, 生命危急，他怎麼可能還有心思拍這種照片？”
“你的意思是說，”副院長說, “王嘉珩早就有所準備？可是你也說了，姜醫生和他素不相識, 要說是事先策劃, 這也太牽強了吧？”
“我認爲, 王嘉珩應該一直在尋找機會，姜醫生只是剛好啓發了他, 成了他計劃的一部分。現在很明顯，這件事情王嘉珩是最大的受益者，他……”趙書煦試圖說服他。
紀檢書記打斷他，“趙醫生，現在是要你們各自說明情況, 不是請你來替姜醫生說情的。”
姜悅熙後背全是冷汗。她知道, 自己努力經營的人脈已經全部崩塌。院長夫人應該也已經知道她和趙書煦是確認的戀人關係了。
“在這個問題上, 是我原則性不強, 沒有及時、清楚地糾正和制止姜醫生騷擾病人家屬的行爲。但在本職工作上, 我確信自己沒有任何差錯。”趙書煦回答。
“這點我們相信你，鑑定結果也說得很清楚。我們只想清楚地知道, 在這件事情上，你是否真的只是沒有及時糾正、制止姜醫生的行爲？到底你事先知不知情？”紀檢主任追問。
“知道。”趙書煦如實回答。
“那你當時有沒有進行勸阻？是默認，還是積極主動配合？”
趙書煦看了姜悅熙一眼，說：“我當時進行了勸阻，但……不夠堅決。”
紀檢主任看了看記錄員，見記錄員已經記錄完了，點點頭，對趙書煦說：“好，你先出去吧，劉主任你也出去，我們需要和姜醫生單獨談一談。”
趙書煦下意識看向姜悅熙，她顯然很害怕，臉色煞白，眼淚不斷涌出眼眶。
姜悅熙也看着他，滿眼求助的神色。
劉主任過來拉了他一把，和他一起退出院長室。
兩人站在離院長室不遠的走廊拐角，等姜悅熙出來。
“看來姜醫生的聘書要取消了。”劉主任遺憾地嘆了口氣。
趙書煦濃眉緊鎖，臉色深沉，“劉主任，對不起，害你受牽連了。”
劉主任安慰地笑笑，“一開始我是很憤怒，但是知道姜醫生是爲了我才捅了這麼大的簍子，我這心裡還真不是滋味。想生氣吧，又覺得挺內疚的。悅熙還是太年輕，做事不成熟。”
“她的確是善良得有些天真了。”趙書煦微微嘆息，心裡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口：但是無論如何，他都不能理解她爲什麼如此心急。他已經說過了，等王旭東病情穩定，他會幫忙安排的。
“可惜了，費了那麼大勁兒終於把她留在我們醫院了，結果現在……唉。”劉主任感慨道。
留院？趙書煦心裡一顫，忽然想起留院評定落選時，姜悅熙和他的爭執。他知道她留院的意願一向很強烈。那次爭執中，他最不舒服的一點，就是姜悅熙的氣話顯示，她是爲了留院纔跟他在一起的。
當時完全認爲這只是一句氣話，可是現在想來，總覺得有哪裡不對了。
“噯，你別光顧着關心我，想想你自己吧。”劉主任說，“恐怕下次全員大會，我們倆會很難捱。”
“犯了錯誤，接受處分也是應該的，只是實在對不起您了。”趙書煦再次道歉。
半小時後，姜悅熙從院長室出來。她已經沒有在哭了，但是臉色還是白得嚇人，走路都有點打飄。
趙書煦和劉主任連忙上前扶着她，異口同聲地問：“沒事吧？”
“沒事。”姜悅熙強打精神，先向劉主任道歉，然後讓趙書煦送她回家。
一路上，姜悅熙始終沉默着，癱在車座上，雙眼無神。
“悅熙，你說話，別嚇我。”趙書煦緊張地頻頻轉過頭來看她。
“我被醫院開除了。我應該……是人民醫院史上任期最短的醫生了吧？”姜悅熙一個字一個字有氣無力地說出來，嘴角居然帶着笑意，只是那抹笑冷得刺人。此時此刻，比起難過，她心裡更多是恨，恨命運不公，恨現實太殘忍。
“悅熙，這件事情慢慢就會過去的。你這麼優秀，還有很多選擇的機會。”趙書煦柔聲安慰。
“機會？出了這麼大的醜聞，我還有什麼機會？”姜悅熙語氣略微尖利起來，滿臉譏誚。
“我知道我現在說什麼都像站着說話不腰疼，但是悅熙，這件事情既然是一個誤會，就一定有澄清的時候。也許在你看來，這件事是天大的事情，可是在別人看來，這就是王氏集團繼承人的花邊新聞，過幾天就會翻篇。”
“你告訴我怎麼澄清？”姜悅熙有些激動，坐直身體，轉過來看着他，“那張照片還不夠清楚嗎？誰還會相信我？”
“我相信，我相信你。”趙書煦趕忙安撫。
姜悅熙卻冷笑一聲，“你相信？你從來都沒有相信過我、從來都沒有支持過我！”
爲了不刺激她的情緒，趙書煦沒有說話。
“怎麼？默認了？”姜悅熙不依不饒地說，“在你心裡，我從來都不是第一位的。你的原則永遠比我重要！留院評定的時候你不肯幫我，我好不容易有第二次機會，你還是不肯幫我。趙書煦，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成你的女朋友？”
趙書煦的眉頭越皺越緊，心裡一個疑問不斷地往外衝，但他忍住了。他告訴自己，她現在很不理智，她說的話不能當真。
“你說話！”姜悅熙猛地推了他一把。
趙書煦沒有防備，方向盤歪了，差點撞到旁邊的車。他連忙糾正方向，沒想到姜悅熙又推了他一把，車子再次偏離方向。他只好打雙閃，把車停在路邊。
“悅熙，你冷靜一點。”他聲音低沉地勸說姜悅熙。
“你要我怎麼冷靜？你知道爲了能留在醫院，留在南森，我付出了多少嗎？你知道爲了不被別人踩在腳下，我有多努力嗎？現在我不僅沒了工作，還成了全世界的笑柄，我怎麼冷靜？”姜悅熙大哭起來，聲音哽咽。
“我知道……”
趙書煦話還沒說完，就被姜悅熙打斷了，“你不知道，你怎麼可能知道？你過過苦日子嗎？你在貧窮的山區待過嗎？你知道愚昧落後的小縣城裡，女孩子是怎麼被對待的嗎？我告訴你，能力、優秀、善良，這些在這個社會上沒那麼有用。你知道我最有用的武器是什麼嗎？漂亮——如果我不漂亮，就算我再善良、再優秀，你會喜歡我嗎？你只會欣賞我，然後無視我！”
和她戀愛這麼久，還從未聽她詳細提起過她的家庭背景，趙書煦有些愣住了。雖然能察覺到她家境一般，但他沒想到會這樣艱苦。一時間，他既心疼她的不容易，又爲她扭曲的價值觀而感到失望。此時此刻，他眼前最熟悉的女朋友，忽然變得很陌生。
“是不是不敢相信我會說出這種話？是不是對我很失望？”姜悅熙呵呵冷笑，“無所謂，反正一切都結束了，我也不用再僞裝。你知道嗎？我很累，我真的很累！就連面對你，我最親愛的男朋友，我也不能有絲毫的放鬆。可是我又放不下我的自尊，這種心情這種處境，趙大醫生，你會懂嗎？”說着，她雙手掩面，嗚嗚哭泣。
“所以，當初你和我在一起，真的是因爲留院評定的事情？”心中的疑問終於衝出口，趙書煦眼底有痛。
姜悅熙眉頭一跳，想否認，心裡卻有一股倔強頂着，強撐着不說話。
趙書煦當她默認，目光一緊，又問道：“所以，你在福運和我說的那些話，都是故意引導我幫你去找王旭東？”
姜悅熙仍舊沒有說話，別過臉去。
“所以……”這第三個所以，趙書煦用了很大力氣才說得出口，“你不是爲了劉主任，而是爲了自己能留院，才急着去找王嘉珩？那天晚上的事，是真的？”
“不要再說了！”姜悅熙心中絞痛，大聲呵斥。
“我再問你一遍，這些是真的，還是你賭氣亂承認？”趙書煦把她的臉轉過來，看着她的眼睛。
“我都說不要再說了！”姜悅熙再次呵斥。
趙書煦確實也說不出話了，在她眼中，他看不到往日的澄澈，其中的複雜情緒，讓他心痛得有些直不起腰來。
姜悅熙淚眼婆娑地望着他，良久，哽咽道：“我沒有辦法……”
“悅熙……”趙書煦輕聲喚她，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良久，嘆道，“其實你不用這樣生活。這個世界上沒有純粹的好人和壞人。我們每個人都有缺點，都有不爲人知、甚至自己沒有發現的陰暗面，但我們還是有家人、朋友和愛人，我們是不會因爲這樣就瞧不起對方、傷害對方的，你真的……”他說不下去了，擡起手在她頭髮上輕輕摩挲了一把，心如錐刺。
他心疼她，也爲自己難過。原來一直以來，他得到的都是一份僞裝過的愛情。他最初的選擇還是錯了，是姜悅熙的僞裝左右了他的判斷，然後，是他自己的退縮和猶豫決定了最後的結果。
“悅熙，其實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問出這個問題，趙書煦的聲音都在顫抖。就算沒有了工作，嫁給他也是一個擺脫過去的好選擇。她選擇把一切都告訴他，是因爲愛他而愧疚，還是覺得沒了利用價值，再也無法忍受待在他身邊？
姜悅熙驟然停止哭泣，卻沒有擡起臉來。這個問題真的很傷人。雖然她一直在僞裝，可是她對他的感情是真切的，難道他感受不到嗎？
沉默中，昨夜的浪漫和幸福各自在兩人腦海中回放，如同一場電影，慢慢播到結尾，熒幕暗了，觀衆散去，只留下一片冷清。
“對不起，悅熙，我想我沒辦法送你回家了。”說完，趙書煦渾身無力地趴在方向盤上。
姜悅熙啜泣片刻，開門下車，自己打了出租車回家。車子開出去很遠，她忍不住回頭望去，發現趙書煦的車子仍然停在原地沒動。
他應該傷得很深吧？想到這點，姜悅熙有些後悔，但是一想到自己的遭遇，想到她不過是向他宣泄，他卻不能理解，她轉回頭來，不再理會。
“啪——”許銘韋把喜行雜誌摔在桌上，慍怒道：“這是怎麼回事？”
助理戰戰兢兢彙報，“我們剛剛收到喜行的退款。王嘉珩給了更高的價位，讓他們假裝同意我們的要求。”說完，他悶下頭去，等着捱罵。
許銘韋卻沒有罵他，冷冷道：“喜行還真是沒有職業操守啊。安排一下，我要請王嘉珩吃飯。”
“董事長，您這是？”
“你覺得明天的喜行頭條是什麼？”許銘韋斜他一眼。
助理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好的，董事長，我馬上去安排。”
許銘韋也馬上站起身，一把取下椅背上的外套，大步走出辦公室。他要去見姜悅熙，問清楚具體情況，幫她鞏固她和趙書煦的關係。
剛到姜悅熙家附近，許銘韋就看到闞青春正在門外等着。他連忙把車停在隱蔽處。她應該是去醫院找過姜悅熙，沒找到纔會在這裡等。
不一會兒，姜悅熙回來了。看她是坐出租車回來的，許銘韋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按理說，女朋友遇到了這麼大的打擊，趙書煦應該送她回來纔對。難道……他們鬧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