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來到醫院花園的人工湖邊。上一次他們在這裡說話還是春天, 現在湖邊已是綠柳成蔭，月季成片盛放。
一片蓬勃勝景，闞青春卻和上次一樣無心欣賞。上次是因爲姜悅熙, 這次是因爲她自己, 爲她給趙書煦帶去的困擾。
“對不起, 這段時間我只顧着我自己, 都不知道給你帶來了這麼大的麻煩。”她內疚地看着他, 說。
趙書煦在她額頭揉一把，溫柔地笑，“哪有什麼麻煩, 你別聽他們瞎說。”
闞青春將信將疑地問，“那你就是可以參加這次的醫學峰會了？”
“當然。”趙書煦用確定的口氣和眼神給她信心。她跟他在一起後心思一直很重, 家中又突逢鉅變, 心裡承受的壓力已經很大了, 他不能再給她心理負擔。
闞青春鬆了口氣，緊皺的眉頭鬆開, 嘴角也有了一絲笑意。她一邊拍心口一邊說：“嚇死我了，我還以爲我會毀了你的前途。”
趙書煦深深地看着她的雙眼，說：“治病救人是我的理想和使命，而你，纔是我的前途。”
這句深情的告白讓闞青春心潮澎湃, 沉溺在他溫柔繾綣的眼神裡。
“哦對了！”她猛然想起自己找他所爲何事, “我爸想聽聽聚興集團投資的事情, 叫你去見他。”
趙書煦一愣, 忽然緊張起來, “就這麼去嗎？”
“嗯，怎麼了？”闞青春疑惑地笑。
“這應該算是我跟叔叔第一次正式見面吧？空手去好嗎？要不你等我一下, 我去外面買個果籃。”趙書煦緊張得語速都不自覺加快了。
闞青春一把拽住他，說：“現在哪還有時間管這些？我們趕緊去，我怕我爸一會兒改變主意了。”
“可是我沒有成文的資料給叔叔看，我是和鄭董口頭約定，具體事宜鄭董要跟你親自商談。”趙書煦還是很擔心，怕闞嶸以爲他把這件事當成兒戲對待。
“我？”闞青春吃驚地瞪大眼睛，“這麼重大的事情，不是應該由我爸親自出面嗎？”
“當時叔叔還在拘留，我只能以你爲闞氏負責人的身份和鄭董談判。在商言商，到目前爲止鄭董所做的一切預想和計劃都是在把你當成合作對象的前提下，現在你要換叔叔出面，他是不可能答應的。”趙書煦仔細分析道。
他的話闞青春聽着有幾分道理，點點頭，說：“好吧，那我們更加要抓緊時間，爸爸會教我怎麼做的，而且我還有許銘韋幫我啊！”
因爲習慣了許銘韋一直陪在身邊，她很自然地說出了他的名字。
趙書煦眉頭一跳，他發覺現在闞青春提起許銘韋的時候，神情已經和以往大不相同了，沒了始終保持着的戒備，還多了一絲好友般的熟稔。
察覺到趙書煦的神情有變，闞青春也反應過來自己說錯話了，連忙解釋，“我是說在商業方面，許銘韋至少可以幫我規避一些陷阱，我把他當成可以請教的老師。”
“我知道，走吧。”趙書煦微微一笑，牽起她的手朝住院大樓走去。
看在聚興集團的面子上，這一次，闞嶸對趙書煦還算客氣。聽趙書煦講完全部構想，他甚至對這個看似只拿得動手術刀的年輕醫生有了一絲刮目相看的想法。
闞青春適時將趙書煦投資醫學項目成功的事情告知闞嶸，闞嶸心裡對趙書煦的輕視又消去了一些。
闞青春把父親的態度轉變看在眼裡，竊喜地和趙書煦對視一眼，對他們的未來有了信心。
“你的想法很好，我也很感謝你爲我們家所做的一切。”闞嶸客氣地說，“但是這個合作我不接受。”
闞青春和趙書煦同時怔住，面面相覷。
“爲什麼？”她難以置信地向父親詢問。能和聚興集團合作那是多少中小型民企做夢都想得到的機會啊！
“叔叔，我可能有的地方沒有闡述清楚。表面上看，我們好像是把貸款方從銀行換成了聚興，但實際上和聚興合作的紅利和潛能完全能夠彌補借款給公司帶來的損失。”趙書煦再一次解釋和強調。
闞嶸擡手阻止他繼續往下講，“我知道鄭董因爲某種原因給了你很大的面子，提出的幾個合作意向都明顯很照顧我們闞氏，但是我只是個小老闆，我有長遠的眼光，但是沒有等待的勇氣。闞氏現在一直在垂死掙扎，我不需要將來怎麼樣，只需要現在安然無恙。”
說着，闞嶸嘆口氣，拉了拉滑下去的被子，向趙書煦問道：“銘韋已經跟我說過了，他可以令闞氏起死回生。一邊是有條件的商業合作，一邊是無條件的雪中送炭，如果你是現在的我，你會選擇哪一邊？”
趙書煦濃眉緊鎖，沒有回答。他理解闞嶸此時的心緒，明白一個數次經歷過生死邊緣的老人內心對安全感的急迫需求。不過，他也高估了闞嶸作爲一個企業負責人的膽識。
“他會這麼說，難道不是因爲你們讓我和他訂婚嗎？”闞青春說。她相信許銘韋可以爲她付出很多很多，但是救活闞氏不是隨手寫一張支票就能解決的，她不相信許銘韋願意做到這種地步。他對她再怎麼好，骨子裡的商人本質是不會變得。況且他早就說得很清楚，因爲姐姐姐夫的事情，他早就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利己主義者了。
“那你就和他訂婚，這件事情我跟你媽已經決定了，不會改變的。”說到這件事，闞嶸略微放軟的態度又強硬起來。
闞青春一時情緒激動，站了起來，“爸！”
“難道爸爸今天跟你說的話你一句也沒有聽進去嗎？難道你非要爸爸跪下來求你才肯答應？”闞嶸也激動起來，忽地面露痛處之色，下意識捂住心口。
闞青春和趙書煦趕忙上前查看。
闞嶸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情緒平靜下來，心絞痛消失了。
“你們出去吧，我要睡一會兒。”他躺下去，背對着闞青春和趙書煦，下了逐客令。
闞青春倔強地站了片刻，忽然注意到父親後腦勺的髮根裡摻雜了許多銀絲。她下意識朝父親的臉看去，只看到側臉眼角的皺紋很深。平時天天見到父親，她根本沒有注意父親有什麼變化。父親才52歲，按國際標準，他還是壯年，沒想到已經這麼蒼老了。
爲了這個家，爲了公司，父親真的是嘔心瀝血，付出了全部的青春和熱情。
“爸爸支持了你那麼多次，你就支持爸爸這一次，行嗎？”
父親的這句哀求又在耳邊迴響，闞青春鼻子一酸，眼淚差點奪眶而出。
趙書煦攏着她的雙肩，帶着她一起走出病房。
很明顯，趙書煦的心情也很低落。他不僅爲了自己和闞青春的未來擔憂，也爲了不知怎樣和鄭董交代而心煩，更爲了自己在許銘韋面前束手無措而感到挫敗。再加上科主任的一番告誡，他一時間心亂如麻。
鄭董最好面子，小小的闞氏竟然拒絕聚興主動伸過來的橄欖枝，這一點一定會讓鄭董抓狂。萬一聚興也加入惡意收購闞氏或擊垮闞氏的隊伍，就算是三個盛鑫加起來也救不了。
闞青春歉疚地看着陷入沉思的趙書煦，想跟他說話，又不敢打擾。
“書煦，”終於，她鼓足勇氣，一邊心裡打鼓，一邊問，“你看我們可不可以瞞着我爸悄悄和聚興合作？反正一切都由我出面，許銘韋那邊——只要我求他不要說，他一定不會說的。”
“你就這麼相信他？”心煩意亂間，趙書煦口氣很硬地說出這句話。
闞青春一愣，惴惴不安地問，“書煦，你怎麼了？”
趙書煦也是一愣，自己不但沒能解決問題，還把負面情緒直接發泄到比他處境更艱難的闞青春身上，這讓他內心的挫敗感更深了。
“你說話呀。”闞青春擔憂地拽了拽他的衣服。
“沒事。”趙書煦勉強對她露出一個微笑，“這種事情是瞞不住的，我繼續想辦法。現在我得去工作了，你好好照顧叔叔。”
闞青春點點頭，看着他漸漸走遠的背影，心裡隱隱發慌，雙手不自覺緊緊交握在一起。
三伏天，一年之中最熱的時候，南森市就像一個巨大的蒸籠，蒸籠裡的人大部分都是蔫蔫的狀態，好像高溫把他們的精神氣都隨汗水一起蒸發掉了。
闞青春看着手裡的數據資料，雙眼痠澀發花。明明開着空調，她還是渾身汗津津的，頭暈腦脹，提不起勁兒來。
這些資料彷彿沒有盡頭一般，怎麼看都看不完，更別說消化理解。要不是有許銘韋在一旁悉心指導，她恐怕根本堅持不到現在。
“青春，如果再沒有資金投入，公司只能宣佈破產了。”許銘韋一邊翻看手上的文件，一邊說。
闞青春頭疼地長嘆一口氣，這件事她又何嘗不知道呢？
許銘韋接着說：“公司真的不能再等下去了，讓我的資金進來吧，就算你借我的還不行嗎？”
“你不會讓我還的。”闞青春糾結地揉揉眉心。如果接受了他最後的幫助，闞家就真的說不清楚了，到時候恐怕她更沒有辦法逃脫和他訂婚的命運。
“我寫保證書可以嗎？”許銘韋無奈道，“我書面保證不會和你訂婚，行了吧？”
闞青春啞然失笑，“你以爲小孩子過家家，還保證書。”
“那你要我怎麼做？你總不會讓我現在就隨便找個人結婚吧？”許銘韋無辜地聳了聳肩，“青春，闞氏對伯父來說很重要，伯父是不能失去它的，你不要再猶豫了。”
闞青春閉上眼睛，思考良久，終於下定決心，說：“好，那我給你打借條，註明這是一次純商業借貸。”
“按你說的辦。”許銘韋揚起嘴角，“對了，下午你跟我一起去鄰市參加一個會議，好好學習一下，以後你掌管闞氏後，纔不會被大大小小各種會議弄得頭疼。醫院那邊我幫你請了護理，你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不可能一直守在伯父身邊。”
“請護理的錢我會一起寫進借條裡的。”闞青春感激而客氣地說。
午休時間，闞青春到醫院探望闞嶸，順便想告訴趙書煦她剛做的決定。去醫院之前她已經給他打過電話了，但是沒人接，可能正在手術檯上。
到了醫院，果然不出她所料，趙書煦正在主刀一臺複雜的心臟手術，沒有五六個小時以上根本出不來。她只好給趙書煦發了條微信，告訴她自己下午要和許銘韋去鄰市開會，並約他完成手術後見面詳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