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海不大的眼睛閃着難掩激動的光芒。
不過這是他第一次要在屍體上動刀子,心裡難免緊張忐忑。
人體可跟之前那些讓他練刀工的老鼠和青蛙不同,解剖屍體,不僅刀法要好,還要像師父說的那樣,有明確的解剖目的,不是一個屍體拿過來,胡亂的解剖一氣,那可是對死者極大的褻瀆。
師父剛剛說過了,死者是突發心絞痛暴斃,那麼解剖的位置,便是心包。
阿海凜了凜神,努力掩下心中的緊張,深吸了幾口氣,纔將工具箱打開,挑選了一把解剖刀,呈現代握筆狀捏在手裡。
幾個月前的桃花案,死者宋郎君在義莊也曾被解剖心包,那時候是他還給師父當過助手。
腦中閃過當時解剖的畫面,阿海忽然感覺自己渾身上下的血液都開始沸騰起來了。
能學到師父如此高超的屍檢技術,他定不能讓師父蒙羞......
金子側身走到一旁,靜靜地觀察着阿海的動作。
鋒利的刀口劃開胸腔的皮膚,握着解剖刀的手,微微有些顫抖,切口有些歪歪扭扭。
阿海有些失望的看了師父一樣,卻對上了一雙含笑鼓勵的瞳眸。
那雙眸子如秋水般沉靜,瞬間撫平了心間的躁動。他斂神,冷靜下來,在腦中過濾了一遍要領,握緊刀,在心包處做了一個y字形的切割,這一刀下去,整個心包便展露在了眼前。
金子點了點頭,溫聲說道:“心絞痛的直接發病原因是心肌供血不足。而心肌供血不足主要源於冠心病。有時,其他類型的心臟病或失控的高血壓也能引起心絞痛。如果血管中脂肪不斷沉積,就會形成斑塊。斑塊若發生在冠狀動脈,就會導致其縮窄,進一步減少其對心肌的供血,就形成了冠心病。冠狀動脈內脂肪不斷沉積逐漸形成斑塊的過程稱爲冠狀動脈硬化。一些斑塊比較堅硬而穩定。就會導致冠狀動脈本身的縮窄和硬化。另外一些斑塊比較柔軟,容易碎裂形成血液凝塊。”
金子伸手,指着一條血管,解釋道:“這一條就是冠狀動脈血管!”
阿海很聰明。雖然師父口中很多名詞他都聽不懂,但他已經能大致明白造成心絞痛而亡的成因了。
此刻見金子指着那條血管,刀鋒利落地在血管上拉開一道口子。
“師父,裡面果然有很多凝固了的斑塊!”阿海眼睛一亮,取出一塊變黑變硬的凝塊放在素布素布上。
金子嗯了一聲,“冠狀動脈內壁這種斑塊的積累會以兩種方式引起心絞痛,其一是冠狀動脈的固定位置管腔縮窄,進而導致經過的血流大大減少,其二形成的血液凝塊部分或者全部阻塞冠狀動脈。”
阿海掩在口罩下的嘴角微微咧開,點頭應道:“兒明白了。兒切開的這條動、動脈,整條血管都有這種凝固的斑塊,應該是師父口中講的第二種吧?”
金子點頭讚道:“你的悟性很好!”
“師父謬讚了,是師父教得好!”阿海憨憨的笑了笑,又蹙起眉頭問道:“師父怎麼知道是心臟出了問題?”
“這就是經驗和觀察能力的問題了。你沒看到他的手緊緊的護在胸前麼?”金子笑問道。
阿海臉紅了,他怎麼忽略了這個重要的情況?
哪痛就護哪兒,這不是明擺着告訴他答案了嗎?自己愣是沒有瞧出來......
阿海羞窘過後,不由爆了一頭冷汗。
看着阿海將屍體利索的縫合後,金子纔將口罩拉下來,命他事後寫一份詳盡的屍檢報告給她。
難得過來授課,下午金子便盡了師父的責任。在義莊給阿海上了半天法醫課程。
因劉謙這些天晚上總過去百草莊,爲了避嫌,金子和辰逸雪已經連續三天沒有見面了。
從義莊出來,金子坐上馬車,望着外面低沉的暮色,那天際竟浮現出他淡漠卻又英俊逼人的面容來。
金子恍然失笑了。還真有些想他了呢!
逍遙王回帝都了,這時間段,他應該在偵探館!
“去東市仁善堂!”金子低聲對車伕吩咐道。
“好嘞......”車伕應和了一聲,掉轉車頭,揚起馬鞭。馬車便轆轆的往前疾馳。
笑笑坐在一旁,拿帕子掩嘴,吃吃的笑着。
金子知道那丫頭在笑什麼,不由瞪了她一眼,哪知道笑笑竟忍不住咯咯大笑了起來。
“你這個死妮子......”金子憤憤的啐了一口。
笑笑嗨了聲,吐了吐舌頭:“奴婢有沒有說什麼,娘子本就是在偵探館上工啊,去打個照面,也是正常不過的事情。”
金子冷哼一聲,也覺得這藉口再合適不過了,便大大方方的應道:“那當然了!本娘子就是去上工的。”
笑笑憋紅了臉忍住笑,忙恩恩了兩聲。
車內一陣沉默,金子低頭想着這兩天他在做什麼,笑笑卻是想着娘子和辰郎君現在這樣處着,也不是個辦法,辰郎君是男的倒沒什麼,她家娘子可不一樣啊,傳出去,可不好聽呢。
“娘子,奴婢有些話不知道當說不當說.......”笑笑挪着身子坐過去,囁諾着說道。
金子回過神來,看着她的目光閃過一絲疑惑,很快便反應過來,反問道:“你是想說我和辰郎君的事情吧?”
笑笑頭點如搗蒜,忙道:“奴婢擔心的是娘子的閨譽......”
“我知道,等過了三七二十一天吧,他跟我說過了,已經寫信去州府跟辰老夫人說了,雖然蕙蘭郡主和郡馬遠在帝都,但辰老夫人還在,能得到她認可,再告訴郡主和郡馬不遲!”金子幽幽說道。
笑笑眼睛亮亮的,咧嘴一笑:“我就知道。辰郎君做事一向有原則,有交代。奴婢想着娘子能風風光光的嫁進辰府,比什麼都高興!”
瞧着笑笑那掩不住的笑意,金子猛然想起樁媽媽之前說過的話和大胤朝那不成文的規矩。
陪嫁的丫鬟。要當通房.......
這是什麼破規矩.......
“笑笑,你知道咱們大胤朝大族通婚的規矩麼?”金子試探着問道。
笑笑一愣,眨了眨眼,認真想了想娘子話中的意思,一張白皙的笑臉,瞬間漲得通紅。
“娘,娘子......”笑笑顫顫的喚了一句,見金子定定的看着她,又想起之前娘子之前因嚴大郎提親而在馬車上對辰郎君說過的話。
她說她的心眼很小,只能容得下一個人。以後要找的夫婿,也是心眼小得只能容得下她一個人的!
辰郎君能打動娘子,想必他們之間早就達成了共識。
笑笑咬了咬下脣。
只要娘子好就行了,她就算一輩子不嫁,又如何呢?
“娘子不必在意那些規矩。辰郎君心裡只有娘子一個人,不會再納通房丫頭的,娘子放心吧!”笑笑抿了抿脣,神色真摯道:“笑笑一輩子都會跟着娘子,伺候娘子左右,娘子可別把奴婢遣嫁了!”
有些大族娘子,在成婚前。生怕陪嫁丫鬟會爬上丈夫的牀榻,便早早的配了小廝遣嫁打發出去。
金子從笑笑的話意中聽出了她內心的擔憂。
其實笑笑與三娘是一塊兒長大的,她們名爲主僕,其感情卻堪比姐妹。金子心裡早就打定主意,以後要幫笑笑物色一個好的人家,不是當通房丫頭。也不是當妾室,找個清清白白知冷知熱的,不用多麼富貴,只要能真心實意的待笑笑的就行。
爲了讓笑笑安心,金子便將自己心裡的打算跟她說了。沒想到笑笑一下子就哭了,弄得金子有些措手不及。
直到快到東市的時候,笑笑才收起了眼淚,對金子再三承諾,她不要嫁人,就像永遠跟在娘子身邊。
金子只能暫時答應了她,可心裡還是覺得誤了笑笑一輩子,真是作孽!
金子的身影出現的仁善堂門口的時候,眼尖的野天忙不迭的上樓去通知辰逸雪。
金子繞過扇屏,見迎出來的慕容瑾看着她露出一絲耐人尋味的笑容,不由一陣怔忪。
這是什麼表情?
金子眨了眨眼睛,卻見慕容瑾回頭對身後的成子說道:“趕緊去收錢,晚膳的銀子有着落了.......”
成子向金子問了一聲好之後,便嘿嘿一笑,巴巴地往後堂跑去。
“這是做什麼?”金子問道。
慕容瑾嘴巴閉得緊緊的,就是不告訴金子。
金子冷哼了一聲,走到樓道口,褪下了絲履,兀自上了樓。
辰逸雪房間的門敞開着,金子快步走了進去,裡頭卻空蕩蕩的,一個人影也沒有。
慕容瑾剛剛笑,是因爲他今天沒來,自己撲了個空的原因麼?
金子有片刻的失落。她走到軟榻邊坐下,手輕輕的拂過幾面,環視了屋子一圈,周圍似乎還殘存着他的氣息。
不,他剛剛一定在。
金子脣角一勾,淡淡一笑。
腳步聲漸近,熟悉的清冷的氣息就在她的周身縈繞着。
金子擡頭的時候,辰逸雪已經無聲的走了進來。
他清雋的眉目中帶着一股淡淡的笑意,金子纔剛轉過身子,他長臂一伸,握住她的雙肩,便一把將金子拽進了懷裡。
二人都沒有言語,只是緊緊的相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