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 奈何情深!
北棠妖搖搖晃晃的從軟榻上走了下來,寬大的衣襟隨風而動。
隨手扔掉手中的白玉酒壺,站定在一排粉衣宮婢面前。
宮婢們紛紛垂眸不語,雙手捧着新晉的各種香料,北棠妖走過的時候,時不時擡眸看向他,媚眼含情,只盼着一朝被帝王看中,飛上枝頭變鳳凰。
北棠妖在一個宮婢面前停下腳步,擡手拿起盒子裡的寶藍色薰香,輕輕嗅了嗅。
端着薰香的宮婢臉頰微紅,擡眸小心翼翼的打量起這位年輕的帝王畛。
狹長的眸子裡帶着幾分醉意,長長的睫毛像兩把小刷子,許是因爲喝了酒,臉頰有些紅潤,並不像傳聞中所說的殺人不眨眼,反而是分開可愛。
“這香叫什麼?”北棠妖輕聲開口,將香料扔了回去,輕嗅着指尖殘留的香氣。
宮婢一愣,沒有想到傳言中喜怒無常的帝王竟然這般溫柔,紅着臉開口道:“這是迦南香,是西域的使臣進貢而來。釵”
北棠妖點點頭:“就這個吧,這個香好,和挽挽身上的味道最像。”
蘇公公手一招,小太監很快就將屋子裡的龍涎香換掉,轉而點起迦南香。
漸漸的,空氣裡散發着淡淡的香氣,含着一種如罌粟般的魅惑,誘人卻又清冽,讓人沉醉其中不可自拔。
北棠妖轉身走回塌子上,擡手拿起一旁的碧玉酒壺,再次開始喝起酒來。
手捧迦南香的宮婢有些不甘,大着膽子上前一步,跪在北棠妖面前:“陛下,讓奴婢伺候您左右吧。”
旁的宮婢紛紛蹙起眉頭看向這個宮婢,等待着她的下場。
蘇公公亦是蹙起眉頭,想要厲聲問責,打量着北棠妖的神色卻瞧見他在朦朧中,仰首看向一旁的粉衣宮婢。
柳葉眉,杏花眼,尖尖小小的下巴,看起來十分精緻,倒是生得一副好樣貌。
蘇公公等了許久,見着北棠妖沒有開口的意思,正要命人將這宮婢拖下去,誰知一開口,北棠妖卻漫不經心的道:“那就留下吧。”
宮婢眼中一喜,這可真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蘇公公一句話噎在嗓子眼,有些難受,看了看丫鬟開口道:“回去收拾收拾東西,先跟嬤嬤去學學規矩,待到規矩學好了,自然有人爲你安排住處。”
宮婢點着頭,眼中閃過濃濃的興奮:“奴婢明白。”
一行人退了下去,北棠妖搖搖晃晃的了下來,一面綴滿珠玉的牆壁上,懸掛着一副裝裱的十分精緻的畫卷。
北棠妖站在畫卷前,擡眸看着畫卷中的女子,一身七彩的霞衣,明豔的彷彿踏着九天霓虹而來,眉如遠黛,目光清冷,帶着橫貫長空的傲氣凜然,衣袂翻飛,素手輕點,彷彿囊括了一整個江山。
這副畫正是當初魚兒所做,進獻給北燕帝的那副畫,畫中的女子正是明豔動人的虞輓歌。
自從北棠妖登基後,便將這幅畫精心保存了下來,一直掛在寢宮之中,就連懸掛它的牆壁,都被他命人鑲嵌滿了珠寶玉石,散發着盈盈的光輝。
仰首喝了一口酒,胃裡火辣辣的,彷彿一切都在灼燒着。
挽挽,你看,如今我做了帝王,無數女人想要投懷送抱,可是,爲什麼你卻要遠離我。
想着想着,北棠妖的腦海中回想起當初的一幕幕,她的溫柔,她的冷漠,她的關切,她的柔軟,一切恍如昨日,可轉瞬間,一切卻又好似一場驚夢,
爲什麼..爲什麼我得到一切之後,你卻要離開...
‘爲什麼!’北棠妖一把將手中的碧玉酒壺扔了出去,‘啪!’一聲,酒壺重重的砸在了畫卷上。
酒漬在畫卷上漸漸散開,暈染成一片,畫卷中的虞輓歌也一點點開始變得模糊起來。
北棠妖走上前去,輕輕靠在畫卷上:“挽挽..你走了..我要這一切還有什麼用...還有什麼用啊!”
一向心機叵測的男人,如今卻像是個孩子,靠在畫卷上失聲痛哭。
蘇公公在門外張望了一眼,嘆了口氣,這帝王的事他是真的有些弄不懂,這主子之前明明是要殺挽妃娘娘的,可如今挽妃娘娘逃走了,他卻這般傷心欲絕,真是難以理解。
不過不管怎麼說,他得承認的是,跟在北棠妖身邊這麼久,他從未看過他這般失魂落魄的模樣。
哭的久了,北棠妖也累了,靠在牆壁上,一點點滑落下來,最後坐在牆角,不知想些什麼。
肖向晚走進來的時候,瞧見的就是這一幕,看見那昔日裡意氣風發的男人,如今竟然頹廢成這般模樣,只覺得心都痛了。
快步走過去,蹲下身想要將北棠妖扶起:“陛下,你快起來。”
“挽挽...”北棠妖輕聲呢喃道。
肖向晚眼眶微紅:“陛下,我在。”
北棠妖緩緩睜開有些混沌的雙眼,看不太清面前女子的容貌,只覺得一雙輕柔的手似乎想要將自己扶起來。
北棠妖將手臂上的手甩掉,轉過頭去,摸起地上的酒罈就開始向嘴裡灌。
肖向晚紅着眼勸道:“陛下,你別喝了,這是怎麼了。”
“她不會回來了..她不會回來了...”北棠妖輕聲道,而後有些瘋癲的大笑起來。
薄脣因爲酒汁的暈染,變得晶瑩而魅惑,男人傷心的像是個失去一切的孩子,只能用自甘墮落來表達自己對這個世界的抗議。
“誰..誰不會回來了...”肖向晚試探着開口,雖然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虞輓歌被劫走,這麼大的事,在宮中很難沒有聽聞,只是她始終不想承認,公子心中真正在意的愛的人是那個女人。
北棠妖轉過頭看向面前的肖向晚,拍着自己的胸脯道:“挽挽,你知道麼,我的心都痛了。”
“陛下,臣妾這麼愛你,你爲什麼始終就不肯看臣妾一眼,那個女人已經離開了,她根本就不愛你,她跟着北棠海離開了。”肖向晚不甘心的開口。
北棠妖一把將她推開:“滾,都給朕滾出去!你們每一個人都想她死!朕要都殺了你們!”
肖向晚心頭輕顫,沒有想到北棠妖對虞輓歌的情誼竟然如此之重。
雖然此前她就知道他待她不同尋常,但是始終不肯相信,那樣一個女人,能夠得到公子的愛!
蘇公公這時走進來勸說道:“肖妃娘娘還是請回吧,陛下現在喝醉了,有些神志不清,娘娘若是因此而受到牽累,實在是得不償失。”
肖向晚站起身,看了看已經模糊的畫卷,擡手一把將牆上的畫卷扯了下來,轉身跑了出去。
北棠妖靠在牆壁上,已經昏睡過去。
在夢裡,他看見挽挽鳳冠霞帔,大紅衣衫的嫁給他。
在夢裡,他看見他們白首不離,他陪着她走遍千山萬水。
在夢裡,他看見她會溫柔的對她笑,會親切的喚着他的名字。
真好,他想沉浸在這夢裡,永夜不要醒來,那樣,她就永遠都陪在他的身邊。
蘇公公命人將昏睡過去的北棠妖從地上扶了起來,小心的放在了牀榻上,蓋上薄被,無奈的搖了搖頭,而後命人退了出去。
次日一早,北棠妖再次睡到日上三竿。
朝臣們紛紛對視詢問:“陛下今日怎麼又沒有來上朝。”
“也不知到底是怎麼回事...”
“哎,聽說陛下沉迷酒色,已經繼承了先帝的衣鉢,怕是又是一個...”
國丈聽着衆臣交頭接耳的議論,眉頭緊緊的蹙了起來。
皇宮由慕禮帶兵把守,宮中的消息他大抵都是知道的。
沒想到,北棠妖竟然真的會因爲一個女人變成如今的模樣,若是早知如此,他當初一定會直接殺了虞輓歌!
衆臣等了半晌,蘇公公緩緩走了出來。
衆臣一時間紛紛圍了上去,看着蘇公公開口道:“蘇公公,陛下這是怎麼了?今日這朝事可是如常?”
蘇公公手拿拂塵,捏着嗓子道:“陛下今日身體有恙,就不來上朝了,諸位大臣請回吧。”
“哎..怎麼會這樣...”
“是啊..最近陛下一直就沒怎麼上朝,這麼下去,可如何是好啊..”
朝臣們搖頭議論着離開,國丈走上前去對着蘇公公開口道:“蘇公公,陛下近來情況如何?”
蘇公公警惕的看着國丈道:“陛下的情況奴才也不甚瞭解,抱恙在身倒是實話,若是老國丈放心不下,不妨詢問御醫解惑。”
國丈蹙起眉頭,沒有再追問,只是有些氣惱的甩袖離開。
接連幾日,北棠妖都是如此,朝事扔在一邊,對任何事都不管不問,朝中由江太師和國丈兩人操持,一時間倒是沒有出現大亂。
這日,一直到日上三竿,北棠妖才緩緩醒來,甩了甩昏昏沉沉的頭,睜眼躺在牀上。
踉蹌着坐起身,一旁很快有人上前將他扶起:“陛下,小心。”
北棠妖蹙眉看向一旁的宮婢,他身邊從來不喜有女人伺候,寢殿更是不會隨便讓人出入。
“奴婢是蘇蘇,那日陛下親點,準奴婢侍奉陛下左右。”那宮婢見北棠妖似乎忘了,連忙開口解釋道。
北棠妖記不起幾日前的事,也沒有將她趕走。
蘇蘇連忙遞上汗巾,隨後遞上一碗溫水:“酒後傷身,御膳房準備了些滋補的湯藥。”
北棠妖隨意喝了一口,將碗放在一邊。
算了算時間,心有些發沉,今日是第十日,可是蒼鐮卻依舊沒有消息送來。
北棠妖有些失神的坐在桌前,目光遊離,挽挽,你真的要如此決絕的逃離我,再不想與我相見?
蘇蘇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北棠妖的神色,卻中規中矩的盡着自己的本分。
天色一點點暗了下來,北棠妖就這樣坐了一天。
沒有開口詢問蒼鐮爲什麼還沒有回來,因爲懼怕聽到不想聽到的結果,也沒有捧着酒壺如前幾日一般不醉不休,因爲怕蒼鐮回來他卻聽不到想要的消息。
時間一點點過去,蘇蘇就那樣一直站在一旁,看着一直失神的北棠妖,聰明的她猜出這位帝王一定有着不小的心事。
沒多久,門外響起匆匆的腳步聲,北棠妖的一顆心提了起來,目光落在門外。
蒼鐮頂着風霜大步走了進來:“主子,沒有查到他們的行蹤,也沒有人前來營救小盛子。”
北棠妖自嘲的笑了笑,垂下眸子,沉默不語。
蘇蘇分明看見,他纖長的睫毛上閃過一抹晶瑩。
蒼鐮沉默了片刻,繼續道:“明日是第十日,不知是否要將盛公公午門斬首。”
北棠妖遲遲沒有開口,蒼鐮一時間也是心頭不安,這幾日,他對這小太監倒是有了一番新的認識,只覺得同一般的奴才不同,總有些讓人喜歡或者敬佩的地方。
蒼鐮站在原地安靜的等待時,擡眸看向了北棠妖,只覺得短短數日,他便憔悴了不少。
經脈盡斷,讓他暫時幾乎成了一個廢人,而心裡的打擊,更是險些將他擊垮。
“放了吧。”半晌後,北棠妖緩緩開口,聲音中滿滿都是疲憊。
殺了小盛子,挽挽會恨他的,她怎麼捨得讓她恨他。
回想起懸崖邊上的那兩箭,北棠妖的手顫抖起來,雙手捂着頭,整個人劇烈的抖動起來。
挽挽寧可跳下懸崖,也不肯留下,她一定已經恨死他了...
蘇蘇上前一步:“陛下,您沒事吧?”
北棠妖一把緊緊抓住她的手臂,力道大的讓蘇蘇的臉色都變得慘白起來。
“我不想傷害她的,我只是想將她留下...”北棠妖喃喃開口。
蘇蘇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卻聽懂了北棠妖傷害了他不想要傷害的人:“奴婢相信她會明白陛下的心意。”
北棠妖鬆開她的手臂,閉上雙眸,可他還是傷害了她..
他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怎麼可以傷害一直想要保護的她..
也許,他只是惱火她的背叛,也許,她只是希望她能留下...
蒼鐮看着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北棠妖,鼻子有些發酸,他從未見過少主這般模樣,也沒有想過,情之一字,竟然會讓人變成如此。
又過了半晌,北棠妖再次開口道:“將搜查的人都撤回來。”
蒼鐮愣在那裡,主子這是打算不找了?
蘇蘇根據近來宮內的傳聞,轉瞬間就猜到了北棠妖的心結所在。
蒼鐮搖搖頭,退了下去。
北棠妖負手站在窗口,看着遙遠而漆黑的的夜色,挽挽,既然你執意要走,我便放你走,本以爲,這世間,除了離開我,你要的一切我都會給你,卻不想,到最後,竟是連你想要離開我的願望,我也不忍拒絕。
北棠妖想,他一定是瘋了。
他忽然間不明白自己苦苦謀算幾年,在九死一生中徘徊的意義,也忽然不知道活着的意義。
蘇蘇看着北棠妖的背影開口道:“陛下可是有什麼煩心事?”
北棠妖只是沉默,任由寒涼的秋風吹亂他的髮絲。
蘇蘇再次小心翼翼的開口道:“陛下,奴婢聽說,民間流傳着一種靈藥,只要吃了,就可以讓人見到想要見的人,達成想要實現的心願,便是再大的痛苦,也能抹除。”
北棠妖轉過身,第一次將目光真正的落在這個突然多出來的宮婢身上:“什麼靈藥?”
蘇蘇從袖子中拿出一個白色的紙包道:“這種靈藥叫五石散,民間不少人都會食用,奴婢之前也曾服用過一點,確實有種飄飄欲仙的感覺。”
北棠妖接過蘇蘇手中的藥粉,他知道這是什麼,這是他之前最厭惡的東西,因爲他可以讓一個壯士,變成一個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