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千絲萬縷
小盛子有些瞠目結舌,這豈不是在不知不覺中就消融掉了別的國家,他想,只要再過個千百年,無需戰亂,這天下直接就會是南昭的天下。
虞輓歌看着呆愣的小盛子開口道:“獵人們深深的紮根在敵人之中,千百年來隱藏在敵人之中,你永遠也想不到下一個獵人是會是誰,這是神龍宗極爲忌憚的一個地方。轂”
小盛子點點頭:“是啊,若是真的歷經了千百年,也許兩家關係不錯的百年世交,都可能轉瞬反目,這簡直是防不勝防,難以置信。”
虞輓歌輕聲道:“而讓神龍宗等更爲忌憚的一點,則是這些人歷經了千百年卻依舊保持着忠誠,子孫數代之後,依舊可以毫不猶豫的爲捨命獻身,這種根植於靈魂深處的信仰,纔是獵人最可怕的地方。”
小盛子倒吸了一口冷氣,想不到當年南昭帝王和虞府老太爺竟然撒下了如此一張驚天大網,也許當初起名爲獵人不過是爲了抓捕叛逃者,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他們卻成爲了隨時可以顛覆一個王朝的力量。
小盛子忽然想起自己那骨瘦如柴的師父:“我師父...不會就是...銓”
虞輓歌沒有否認,敬事房的老太監就是獵人中的一員。
也正是因爲有這樣一羣人的存在,縱然天牢被蒼鐮謹慎的把守,小盛子卻依然能將消息送進去。
當彎弓形狀的煙花昇天,在天空中綻放,這些潛伏了數百年的獵人後代們便開始覺醒,爲了心中所追隨了千百年的信仰開始反擊。
他記得自己曾問過虞輓歌,既然有獵人的存在,爲什麼當初虞府在面對殺戮之時沒有反擊。
虞輓歌開口回答,獵人在南昭的勢力大多還掌控在帝王手中,不像是其他幾國由虞府一手操辦,所以縱然綻放出弓形煙火,也不過是徒勞無功,反倒是有利於想要將他們除掉的人一網打盡。
沉默了許久,虞輓歌再次開口,或者,也許是因爲根植於心的那種信仰,同每一個獵人世代信奉虞府一般,虞府同樣不願意將長矛指向曾對自己深信不疑的郝連家族。
小盛子從思緒裡回過神來,擡眸正對上蒼鐮審視的雙眼。
蒼鐮再次道:“到如今你還爲你那主子瞞着,你在這裡飽受日曬雨淋,將要問斬,你的主子卻不知在哪裡逍遙快活,你還打算幫她隱瞞一切麼?”
小盛子似乎覺得好笑,反問道:“若是有人拿你的命威脅北棠妖,你希望他來救你麼?”
蒼鐮有些語塞,卻依舊冷聲道:“那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小盛子反問。
蒼鐮開口道:“虞輓歌不過是一個心狠手辣,無情無義的女人,怎麼能同我們主子相比。”
小盛子有些不悅,卻是道:“在我所學會的忠誠裡,可沒有評判自己主子這一條,主子是什麼樣的人,從來都不關我的事,我所要做的就是忠於她,若他要我死,我便會毫不猶豫的去死,與她是心狠手辣,還是無情無義又有什麼關係?”
蒼鐮被小盛子噎的再次說不出話來,看着面前這個瘦弱的太監,最後冷聲道:“歪理,謬論!”
“哼..”小盛子冷哼一聲,似乎極爲不屑。
他要效忠的是虞輓歌這個人,同她是一個怎樣的人無關,他的忠誠是絕對的,他不能保證自己是否能夠承受住所有的折磨,卻可以承諾爲了她自己可以隨時獻出生命。
蒼鐮擡手,示意侍衛將小盛子重新吊回牆頭。
看來,這個小太監的生命力比他想象的要強,幾日的曝曬卻依舊沒有磨掉他的那份脾氣。
小盛子再次被高高的吊了起來,閉着眼睛,垂着頭,似乎在節省力氣。
---南昭太子府---
郝連城坐在一張八仙椅上,一旁的桌案上放着一盞香茗。
轉動着手上的赤金黃寶石戒指,郝連城陷入一片沉思。
數日前,北燕的天空竟然出現弓形煙火,而在他曾經偶然翻看到的南昭秘史裡,似乎見過這弓形煙火的圖案。
如果他沒有記錯,這弓形煙火一定同南昭的勢力有所關聯,應該是某個古老宗族的信號。
郝連城單手撐着腦袋,仔細回想着自己到底是在哪裡見過這本書,思緒漸漸飄遠,陡然想起似乎是在虞府的一本書中曾經見到過。
回想起來,當時他在院落裡等虞輓歌,瞧見虞府書房的門半開着,便走了進去。
目光落在書架上,一排排古樸的書籍裝訂成冊,乾淨而整齊。
就在這時,一隻藤球從門外飛了進來。
他反應極快,迅速閃身躲過,騰訊重重的落在了他面前的書架上。
整齊的暑假歪歪斜斜的顫抖了幾下,而後一個滿頭大汗的孩子跑了進來,將球撿走,對着他吐了吐舌頭。
郝連城輕笑笑,繼續打量着書架上的書籍,目光卻被書架頂端露出的一角金色所吸引。
凌空而起,飛身將那抹金色拿了下來,金色的絹絲緞子包裹着一個長方形的東西,看樣子應該是一本書。
郝連城好奇的將絹絲緞子大開殺戒,入目是一本發黃的羊皮卷,羊皮卷的首頁上寫着古老的獵人兩字,墨跡有淺淡,卻保存的極好。
獵人?
郝連城心中好奇不已,隨手翻開第一卷。
吾宗族之子孫世代鎮守南昭,效忠南昭帝王,匡扶帝業....子孫綿延,遍佈四海,奉命於虞府,忠誠於郝連一族...
郝連城蹙着眉瀏覽而過,看了開篇要義之後,翻到下一頁,一把精緻的藍色彎弓出現在羊皮捲上,弓柄上纏繞着一條金色的蛟龍,鑲嵌着碧綠的貓眼寶石...
郝連城看着這柄弓形圖,只覺得有些眼熟,一時間卻又想不起到底在哪裡見過。
每當弓形信號發出,獵人們將...
郝連城正要向下看,突然一聲質問將其打斷:“什麼人!”
郝連城擡頭看去,只見虞國公大步走來,當即將書合上,拱手道:“晚輩參見國公大人。”
虞國公的臉色稍稍緩和:“原來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實在是折煞微臣了。”
“國公大人過獎了。”
“不知太子殿下爲何出現在此處...”
“本是在院落中等待歌兒,誰知便被這滿櫃的書籍吸引,正巧瞧見這本書,有趣的很,便翻開來看看,還望國公大人不要見怪。”郝連城十分誠懇的開口。
虞國公的臉色有些難看,開口道:“此書關係到虞府機密,還望太子殿下見諒。”
郝連城眼中閃過一抹精光,拱手將書冊奉還:“是本宮魯莽了,還望國公大人海涵。”
郝連城從思緒裡漸漸回想起來,不錯,這本書似乎就是在虞府見過,可是如果他沒有記錯,在虞府之前,他似乎還在哪裡見過,可是,到底是在哪裡見過?
就在郝連城陷入沉思的時候,碧雪一身翠綠的彷彿滴水的蓮裙風風火火的走了進來。
手中的利刃放在桌上,開口道:“國丈府已經知道北棠葉已死的消息了,可是卻沒有要造反的打算。”
郝連城神色不變,看來國丈府願意投奔北棠妖果然另有緣由,只是到底是什麼緣由,竟然比嫡親的外孫還要來得重要,國丈府那隻老狐狸,到底打的什麼算盤。
碧雪冷哼一聲道:“不過北燕還是亂了天,前幾日的那場暴亂,北棠海和虞輓歌徹底失蹤了,北棠妖一蹶不振,若是想要出兵北燕,倒是個好機會。”
郝連城轉動着手中的赤金戒指,半晌後纔開口道:“不急,北棠妖雖然一蹶不振,可是北燕卻並沒有我們想象的那般形成內亂。”
碧雪眼中閃過一抹精光:“不過北棠雪終於不再安守皇陵了,不得不說這可是一個令人振奮的消息。”
“打探北棠海的消息,暗中派人護送他前往東陵,北棠雪那裡你親自走一趟。”郝連城開口道。
碧雪點了點頭,豐滿的胸脯輕輕顫着,紅脣妖嬈不已,嘴角露出一抹勾魂的笑意:“就是不知那名動一時的挽妃娘娘,如今情況如何?我還真是想要看看,她和雲婉歌到底誰更厲害。”
郝連城手指一頓,想起當日那一抹黑金色長裙,宛如罌粟般的女子。
同歌兒一樣的容貌,近乎相同的名字,截然不同的性子,還有確確實實屬於北燕的身份。
碧雪掃了他一眼,冷聲道:“難不成你還真是對她動了真情?”
郝連城沒有開口,碧雪嘲諷道:“哼,早知動了真情,當初又何不手下留情?不過若說是真情,還真是可笑,你這個溫柔體貼的仁義太子,可是她滿門覆滅的兇手。”
郝連城似乎有些不耐,掀了掀眼皮:“若我手下留情,你會善罷甘休?別忘了,當初你同她也是生死相依的好姐妹,最後還不是將她剝皮剔骨?若論狠毒,本宮還真是比不得愛妃。”
碧雪眼中閃過一抹冷意:“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我!不過那挽妃倒是有些蹊蹺,不知是不是真同虞輓歌有什麼聯繫,若你放不下舊情,這倒是一個不錯機會。”
碧雪想起那同虞輓歌有着相同容貌的女子,毫不掩飾眼中濃烈的殺意,想起在北燕所受的屈辱,她便一腔怒火無處發泄。
回到南昭,太子妃之位被廢,衆人更是私下裡對她議論紛紛,認爲她得了失心瘋,一直到前不久,在南昭帝的開口下,她纔算是重新坐回了這太子妃的位置。
郝連城沒有開口,一寸多長的頭髮擋住了他平和的目光。
碧雪看了他一眼,拿起桌上的寶劍,起身走了出去。
穿過八面迴廊,碧雪走向太子府後山的一個院子。
院子很是空曠,假山嶙峋,整齊的房屋用竹木建造,屋頂搭蓋着茅草,樸素自然,同太子府奢華的裝潢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竹房的窗子開着,從窗子望進去是一張桌案,桌案上擺放着整齊的瓶瓶罐罐,一旁放着些藥草,藥草的邊上是幾隻香爐和瓷蠱。
院子裡沒有什麼人,只有幾名小童守着,倒是十分清淨。
“夏大師真是閒情逸致。”碧雪推門而入。
房間裡是一名苗族打扮的男子,脖子上帶着大大的銀色鎖頭項圈,幾隻紅色的蠱蟲寄於其上,看起來像是閃閃發光的寶石。
被喚作夏大師的男人擡起頭來看向碧雪,笑道:“太子妃娘娘屈尊降貴,不知所謂何事?”
碧雪坐在一旁的長椅上直言道:“此次還望大師隨我去一趟北燕。”
“哦?”苗疆男人眼底閃過一抹趣味。
“大師上次下蠱失敗,反受追殺,想必這口氣一定咽不下去,如今北燕內亂,大師何不讓這水更渾一些?”碧雪笑着開口。
夏大師的目光從她那顫抖的胸脯上掃過,眼底閃過一抹貪婪:“若非是汪直那個蠢貨,那北棠妖何至於如今的威風?我又何至於此被追殺的狼狽至此!”
當日汪直下蠱失敗,反受北棠妖控制之後,便一直在追殺這個同江妃關係不淺的苗疆蠱師。
他蠱術不錯,可武功卻只是平平,面對着汪直這種傀儡不要命的追殺,一路狼狽至極,更是受了不少的傷。
索性在北燕邊境一帶,遇到出行的碧雪,派人將他救下,安置在太子府後,派重兵守護,他才得以喘息。
至於汪直,如今也被郝連城的手下擎制起來,關押在南昭監牢。
他倒是也有時間利用汪直,來研究研究蝕心蠱的利弊。
“太子妃需要在下做什麼?”夏大師開口道。
“北燕如今讓人忌憚的有三人,最爲危險的當是身爲帝王的北棠妖,其次則是前往東陵的北棠海,和被髮放皇陵的北棠雪。”碧雪沉聲開口道。
“北棠海有東陵撐腰,足以讓北棠妖頭疼,只是這北棠雪的勢力卻有些薄弱,所以,本宮希望夏大師能出手相助。”碧雪眼中閃過一抹精光。
如今北棠雪蠢蠢欲動,想要這北燕大亂,除了北棠妖和北棠海之外,北棠雪的存在也至關重要,手足反目,這可真是一出精彩的戲碼。
---妖瞳殿---
日子一天天過去,十日時間只剩下不到兩日。
北棠妖已經不像是此前幾日,每日都焦急的等待着消息,暴躁易怒,反而快要成了一個酒鬼。
御膳房的酒一罈罈被送入妖瞳殿,北棠妖也不再處理政事,躺靠在軟椅上,一罈罈的喝着最烈的酒。
蘇公公看着一地的酒罈,嘆了口氣,而後擡眸看向北棠妖。
昔日裡意氣風發的男人似乎快要變成一個酒鬼,斜倚在一方軟榻上,單腿曲起,黑色的衣襟半敞,露出白皙的胸膛,髮絲垂在胸口,上面沾染着幾滴晶瑩的烈酒。
狹長的眸子半睜,裡面染着血絲,水波流轉,目光混沌,不似以往的涼薄清明,像是蒙上了一層薄紗,也少了此前的犀利,變得朦朧起來。
聽見腳步聲,北棠妖擡眸看了看,黯淡的眸子亮了起來,閃過一抹希冀,卻在瞧見蘇公公的時候,再次轉化爲黯淡。
蘇公公低頭開口道:“主子,您要的香料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