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廂房的廚房裡,趙奶奶給我裝了一些醃蘿蔔,幾個大饅頭,還有一碟子的臘肉切片。
裝吃食的時候,趙奶奶還念着,我一個小娃娃不該自己跑過來的,萬一路上出什麼事兒可怎麼辦。趙奶奶還囑咐我,我年紀也不小了,該找個對象,好好成家過日子了,別心氣兒太高,差不多就可以了,云云。
雖然趙奶奶的說法,現在很多女生都不認同,一輩子呢,幹什麼要湊合?可是我知道,趙奶奶沒有壞心思,只是思想陳舊了些。
我附和着點頭,做乖寶寶狀,偷偷地將廚房打量了下。廚房東西兩面牆壁上,分別有一扇窗戶,用作通風透氣。
在西邊窗戶下,有兩口大鍋竈,就是那種上面是大鐵鍋下面是燒柴的土鍋竈。在鍋竈旁,堆積着劈好的柴火,還有引燃物麥稈。靠門的地方,有一口黑色的大水缸。
整個屋子,就這麼點東西,一目瞭然。
可我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天不早了,趕緊回去吧。”趙奶奶開始送客了。
突然,一聲尖利的尖叫,從東廂房傳來。那跟太監被毒殺了一樣的高亢的聲音,我是過耳不忘……嬰靈!
嬰靈不在趙奶奶身上?一直在東廂房?
趙奶奶聽到這個聲音,臉色一變,原本慢騰騰邁不開的步伐,現在像是突然被上足了發條,幾步跨下廚房的臺階,向對面的東廂房衝去。
我呆立在原地,臉色有點傻白,面部的神經緊張的在抽搐。
人是有趨利避害的本能的,但此時此刻,我卻壓抑自己的本能,必須超越本我。都到了這一步了,我不能告訴自己退縮。
我要跟過去,去東廂房狗蛋的房間看看!
不對,我還不能離開廚房。
我的心中就有這樣一個聲音在告訴自己,扭頭,在廚房環顧四周,這裡面……到底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柴火?鍋竈?大鍋?還是水缸?
鍋……
鍋!
對,我想起來了。
我幾步跨過去,揭開黑色鐵鍋上的木質鍋蓋,看着裡面滿滿的一鍋熟肉,我終於知道哪裡不對勁了!下午過來的時候,我是聞着鐵蛋家的肉香過來的,對吧,可是,仔細想想就知道了……在這個家裡,有一個重病的狗蛋,一個被嬰靈纏身的快要油盡燈枯的趙奶奶,只剩下一個趙爺還勉強算是正常些。
試問,這樣的家庭,爲什麼還要做熟肉?
如果說是爲了錢的話,也不可能。
因爲趙家做熟肉好幾十年了,三鄰五村的老口碑了,所以一般到傍晚的時候,村民會自己過來趙家買熟肉。可是今天傍晚,狗蛋家很安靜,並沒有村民在院子裡喊“有人沒有”,“給我半斤豬頭肉”。
這說明有很長一段時間,趙家都沒有賣過熟肉。如果剛停止賣熟肉,肯定會有不知道的人,仍舊過來的。但今天沒有一個人找過來,所以是很長時間沒有賣熟肉了。
這熟肉,是拿來幹什麼的?
院子中傳來腳步聲,我也不知道爲什麼,一下子躥到門後,緊緊的挨着水缸躲起來。
有人進了廚房。
我偷偷看了一眼,是趙爺。
只見趙爺用舀子,從鍋中弄出來熟肉,裝在提過來的水桶中。趙爺很焦急,裝滿後,立刻提着水桶離開了廚房。
我扶着水缸站起來,額頭上全是緊張的汗水。
還好水缸很冰,讓我砰砰砰跳動的心臟,鎮定了下來。
我揭開了水缸的蓋子,一股陰冷的腥臭味,撲面而來。水缸裡面裝的不是乾淨的水,是已經不知道放了多久的,完全發黑的水。
我打了個哆嗦,感覺平常吃飯的廚房,現在變成了吃人的廚房。
我再沒有停留離開了這裡。
狗蛋的房間,屋門緊閉,只有窗簾的縫隙中透出一點點昏黃的燈光。我惦着腳,朝屋內看過去,牀上盤腿坐着一個如同木乃伊的人,枯瘦如柴,沒有一點肉,只有乾巴巴的皮膚裹着骨頭。眼眶中,看不清眼珠,只看到空蕩蕩的兩個黑洞。
一切的信息都明明白白的告訴我,這個不像人的人,就是重病在牀,身患傳染疾病的狗蛋!
而所謂的惡疾,就是脖子上,那再熟悉不夠的巨大腫瘤……嬰靈!
狗蛋身前放着裝熟肉的桶,手裡拿着熟肉,正大快朵頤着。趙奶奶和趙爺,卻跪在一旁冰冷的地面上,瑟瑟發抖。
狗蛋吃的速度很快,幾口下去,肉、脆骨、甚至細小一些的骨頭,都吞進了肚子裡。
趙奶奶擡頭,猶豫了下,小心翼翼的說:“狗蛋啊,慢……慢點吃……還有的。”
狗蛋停止了咀嚼,看了眼趙奶奶,眼神陰冷,滿滿的都是怨恨,它牙齒緊緊的合在一起,發出咯吱的聲音。
他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你們居然……還不想讓我吃飯!”
“去死!”狗蛋在咒罵着自己的父母!
趙爺拉了把趙奶奶,趙奶奶立刻低下了頭,狗蛋才恢復了正常,繼續吃着熟肉。
我艱難的嚥了口吐沫,手抖得跟癲癇似得,心中在瘋狂的咆哮:這特麼是一個嬰靈,還是兩個嬰靈?日!完全鬧不清楚,好不好!
在瑟瑟寒風中,我從窗戶的縫隙中,看到另外一個世界。
然後,我的肩膀被拍了一下。
我嚇得想要尖叫,幸好寒風中我已經被凍得麻木了,嗓子發不出來聲音,要不然我非得尖叫出來不可。
拍我肩膀的,是奉谷。
在奉谷的對面,是一穿白衣服的女……鬼。
爲什麼我說她是女鬼,而不是女人?因爲同電視劇中一樣,她黑長直的頭髮半掩着面部,她上身穿着秋天的襯衫,下身穿着一條白色運動褲。可是白色的運動褲,完全浸泡在紅色的血液裡,除了腰上還有一圈白色,已經完全被血液染成了紅褲子!
要命的是,順着她的褲子,還有血液一滴滴的落下來,這種水滴的聲音,簡直就是我的噩夢。
她站在那裡,看我完全像是在看一個螻蟻,不屑。轉身,對奉谷卻柔聲道:“怪不得你不願意的,原來是有女朋友啊。”
我:……
鬼才是他女朋友的!我在心裡默唸着。
可他們是怎麼回事?這是買一送一?
身邊有了一個男鬼,再送我一個女鬼?男女搭配幹活不累?哦,不,是男女搭配嚇人不累!
我呆呆的問道:“你們是一起的?”
奉谷並不回答,反而問我:“你在這裡幹什麼?”
我指了指屋子,轉身回來的時候,那白衣女鬼已經消失不見了。
奉谷拉着我的手,要將我帶離這個小院。
但屋內的趙爺和趙奶奶聽到了動靜,掀了簾子趕緊跑出來,他們看到我在院子裡,才恍然,剛纔沒有把我送走。
趙奶奶有些侷促不安:“太婭,你看到些什麼?”
我沉默了下。
回答自己看到了嬰靈?問爲什麼不同意收了嬰靈?我不敢賭。
我知道趙奶奶和趙爺心地都很善良,對我很好,可是下午他們趙家對峙孟冰的情形還很清晰,那麼明確的拒絕態度,我說出來又能如何,頂多就是增加他們對我的防備。
我說:“我剛剛好像聽到了叫聲,是誰在叫?不會是狗蛋吧,他病成這樣,要不要去喊醫生?”
趙爺和趙奶奶鬆了一口氣,趙爺說:“沒什麼……”
趙奶奶打斷了趙爺的話,“狗蛋這病,就是疼,他受不了就會叫一嗓子,沒事兒。”
我“哦”了一聲,然後被趙奶奶和趙爺送出了門外。